侍书反过来问她:“要是你呢?你怎么办?”
铃兰白他一眼, 站起身走开,“你个两面派, 谁跟你说!”伸了个懒腰, 得意洋洋的走了。
她自然是主意大的。她既然已经选择了主人,就会追随到底。白驰没打招呼就走了也不要紧, 她就不信了她不会再回来,再有下次,她就长心了,一定要她带上自己。
此后又过了七八天,白驰一直没有消息。公主的心一直在“如此也好”与“暗暗焦急”中度过。这两种情绪会交织出现,完全在于她不知儿子会有何反应。
这时,平京却传来了两道消息,一是谢无忌被圣上点了探花郎。公主颇感意外,她以为儿子必定是状元的不二人选。难道是姬后捣鬼?谢孝儒在信里没说什么,只言辞含糊的说,等她回来了再细说。公主更确定是姬后使坏。
隔了一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是皇上身边的宦官大总管桑中官。
桑中官带来了一个差点让瑞雪晕倒的消息,也和部此番前来竟是想同大周求亲,为他们的天可汗求娶大周公主,如此作为女婿自然是不好再讨要他们丢失的土地,还会献上他们的牛羊马匹作为聘礼。
大长公主大为震怒,且不说也和部距离大周十万八千里,此一去便是埋骨他乡,怕也无回归故土的可能。便是那天可汗算算年纪也四十出头了。据说北方的汉子又糙又老还很野蛮粗鲁。她捧在手心里娇花一样的公主真要送过去了,这是要将她的宝贝心头肉糟践死啊!
大长公主急问:“皇上怎么说?”
桑中官满面愁苦:“殿下,陛下的心思怎是奴才能揣测的呀。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先将公主接回来再说。”
公主一听到姬后,气得一拳头捶桌子上,“又是姬遥!”
桑中官深知这姑嫂二人积怨已久,垂头不语。
瑞雪被宫女侍候着缓缓醒转过来,哭着扑到公主腿前,嘤嘤的哭,“姑母,我不嫁,我不嫁。姑母平日最疼我了,姑母救我。”
公主当然疼爱她,再没寻回亲儿子之前,瑞雪和太子一直是她的寄托。
她咬牙切齿道:“我陪你一同回去!我到底要看看姬遥想耍什么花招!我必不让她得逞!”
既然是姬后催促回去,大长公主便故意晾着桑中官,慢慢的收拾东西,拖延时间。桑中官本就是一张苦瓜脸,现在更苦了。
直到大长公主出发,都已经是三日后了,留了人继续在雍州搜寻白驰的下落,其余人等一并回了平京城。
才刚过一个镇子,迎面遇上另一波皇家传令官,是金吾卫,领头之人看清是皇家仪仗认出来人,忙去拜见。迎面看到桑中官,忍不住抱怨道:“皇后让你速去速回,怎么耽误这么久?误了大事,你担得起?”
大长公主听到动静,冷笑一声,“什么大事?她要是想息事宁人让她将自己的亲闺女送去,莫打我侄女的主意。”
金吾卫愣了愣,难堪道:“殿下,皇后不是这个意思。”
大长公主无需掩饰,脾气上脸,从她猜到姬后的打算后,面上的怒容就没淡下去过,连带着桑中官这几日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催促都不敢。
“那她是几个意思?她不是平时能言善道,本事挺大的嘛,现在怎么了?”
金吾卫显出无奈又愁闷的神色,将这些日子朝中的情形说给她听。
原来自从也和部不知羞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后,朝中几乎吵翻了天。
起初,所有人听到也和部使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气得牙痒痒,当场就吵起来了。手里的“笏”也忍不住砸了过去,要给使臣头上开瓢。当夜,镇守边关的蒙将军传来急报,说匈奴人陈兵二十万列阵边境,虎视眈眈。
气氛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且当晚匈奴人也没闲着,据说他们这一行过来的使臣,虽人手不多,却个个高大威猛,英勇善战。其中有一对哈巴哈尔孪生兄弟,简直不像个人,像是山中猛兽变化的类人怪兽。
他们身上的毛有钢针那般的粗硬,身形有小山坡那样的高大,吼声如豺狼虎豹,而最叫人恐怖的是他们的力气,竟然徒手将乾坤门前两座铜狮子给搬走了。
乾坤门是大周内皇城的大门,这两座铜狮浇筑的威严肃穆,重达千余斤,是皇家的门脸。
那些嚣张的匈奴人将石狮子搬走,随意的扔在菜市口,叫往来百姓瞧见,既是对大周国的挑衅亦是震慑。
此举叫部分朝臣气得发疯,却也让昨日还脾气很大的一部分朝臣生出了惧怕的心思。当年英王之乱还叫人心有余悸,若是匈奴真要大举进犯,大周无抗衡之力,难道真要让他们一路屠戮,收割人头如砍杀牛羊?
有人就说了,既然也和部天可汗充满了诚意,要同大周结秦晋之好,于大周来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有了这样强悍的女婿,大周北地危机可解,想来那些小部落再不敢侵犯大周。
有人回骂:与虎谋皮!
也和部狼子野心,大周龟缩讨好,不过是养虎为患。
到了第二日傍晚,又传来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据说这兄弟二人挑战大周第一勇士彭双,速战速决,竟将他打得重伤不起。
真实情况是有些卑鄙的,这二人偷袭了彭双,又以双生兄弟形影不离唯由以二对一。彭双断了几根骨头,虽没性命之忧,却也真切的丢了脸面。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彭双不幸入局。他受伤是小,却叫周人的士气一落千丈。
由此,匈奴不可战胜的谣言甚嚣尘上。让公主远嫁平息战争的言论也越传越烈。
没有人想战,升斗小民不想,世家大族更不想。
公主听到此处,忽然有些不明白了,这一切的推波助澜一切看着都是匈奴人的阴谋,那姬后呢?她在这场言论战中处于什么位置?
金吾卫说:“当时也和部一提出要迎娶瑞雪公主,皇后就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他们可能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大周发起战争。又或者这只是一次试探,他们现在并未准备充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但无论哪一种,也和部狼子野心,迟早也是一战。皇后当时就说,此战不可避免,无论是嫁不嫁公主都一样。娘娘有先见之明,怕朝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为了苟且活命情愿牺牲瑞雪公主也不愿战。所以娘娘便想将公主接回来,皇上疼爱公主,见了公主必然舍不得。而大长公主您也一定会劝说陛下和谢国公。这种时候,无论是为了谁,您必然是会站在她那边。谁知你们迟迟未归,也和部人又是如此的狡诈,接连使计。如今大半朝臣都被吓破了胆,竟一起请愿让皇上舍小家顾大家,要学古圣先贤。如今皇上也是骑虎难下,若是要保全小公主,在朝臣和百姓眼里,必然要背上自私自利的骂名。”
说到这,金吾卫重重叹口气,“殿下,您也知道皇上的,他一直想要个好名声,而且在大事上,也……”他不好说优柔寡断。
但大长公主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一直被朝臣诟病的地方。
高宗皇帝远不如姬后坚毅果敢。
姬后自始至终都是主战派。而高宗皇帝从一开始的坚定到动摇,只不过是朝臣将也和部使臣在平京的所作所为,以及大周朝经过英王之乱已无强兵悍将可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说出来,高宗皇帝那本就可怜不多的胆子就自动溃散瓦解了。
大长公主瘫坐在车厢内,心里明白了,姬后就是太清楚皇上的脾性,才这般急切的想接瑞雪回去。她其实真正想接的并不是瑞雪,而是想让大长公主明白事情的紧迫。姬后在这件事上,需要盟友。因为大长公主和瑞雪的关系,她们之间天然的可以成为盟友。
第43章 平京风云
大长公主初听之下深感懊悔急切, 可金吾卫中郎将是姬后的人,他说的如此恳切真挚似乎处处都是为了她们着想,不存私心,这可能吗?
如果他说的人不是姬后, 大概大长公主都会感激涕零, 然而她是眼睁睁看着姬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深知她的脾性, 一个将权力欲.望写在脸上的女人,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善良有多么的单纯。她会如此积极,定是有所图。
马车加快了速度, 公主既忧心侄女, 又放不下将小孙子全权交给旁人照看, 事事亲历亲为,不出所料, 到了平京就病了。
她身上热,头痛难忍,强打精神。沈寂守在府门外,远远见马车过来,急急迎了过去。他不是学不会贵公子矜贵的气度, 只是他在殿试上已经破罐子破摔,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么些日子,谢孝儒将他拘在家里, 让他静思己过,不准外出。他知道以谢家为首的士族阶级定是对他感到失望了, 他爹也同他恳切的谈了心, 他爹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不堪大任。如果说当初对他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吧。沈寂面上表现的唯唯诺诺, 实则心里冷漠的很。
从他知道白驰被偷偷送走,而他们联合起来瞒着他,他心里就清楚的知道,什么父母子女,什么血脉至亲,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身上流着他们血的继承人。
一个名正言顺的活招牌。
这个人是不是他沈寂没关系,只要是他们的血脉就行。
当初他们能选择狠心的抛弃他,可见他在他们心里也不过如此,现在哭干了眼泪告诉他有多后悔,不过是因为后来又生不出儿子了。但凡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儿子,沈寂都确定,他的突然出现带给他们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呵,大家族不都是这样嘛,已认定好了家族接班人,忽然冒出来一个更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谁人不害怕,不担忧?越是大家族越害怕家族内斗。
在国公府人人敬称他小公爷。在公主府所有下人都叫他小殿下。出了门去,旁个人也都是想尽办法的巴结讨好,无人不奉承他,躬身迎合他。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是一片叫好。他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他本以为这样会是极好的事,他曾梦寐以求的权势唾手可得。可当他得知,他的妻子一直被藏在公主府,从未在宾客面前现身,他的母亲嫌他妻子粗鄙,连大大方方将她介绍给旁人的自信都没。他震惊过后心里一片茫然的空洞,忽然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权势,连妻子都保护不了,还处处让他在乎的人受委屈,这权势地位要来何用?!
*
沈寂兴冲冲迎到跟前,侍卫看见他,抬手停了车队,抱拳招呼他。
沈寂匆忙一点头,一把掀开车帘,高兴的喊,“小驰!”
内里坐的是大长公主还有琴嬷嬷,琴嬷嬷怀里抱着小婴儿。
大长公主一愣,因为不舒服而紧皱的眉头正要松开,扬起笑。眼前的车帘忽然落下。
沈寂又奔向下一辆。
公主的心随着落下的车帘,咯噔一下。这一路上她只顾着侄女的大事去了,压根没将白驰丢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沈寂是看见了襁褓里的孩子的,可他的心沉的厉害。第二辆车坐的是瑞雪公主和她的宫婢。
瑞雪被吓了一跳。
沈寂一路掀着马车帘,动作飞快,等他看到铃兰,他揪住了车帘,顿住了身形,他忽然发现他喉头梗住了,说不出话。
马车停了有一会了,有人窃窃私语。沈寂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面沉如水。抓住车辕跳上了马车,一头钻了进去。车厢内还坐着其他仆妇和婢女。小公爷一身华丽的衣裳,面如冠玉,同车的小婢女们纷纷羞红了脸,连嫁为人妇的仆妇们都不敢正眼瞧他。只铃兰斜斜的白了他一眼,沈寂瞧见了,没说话。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入了府。
大门一关。
公主由人扶着下了车,她头上发热,身上软,心中忐忑不安,站到最后的一辆马车旁,叫了好几声:“无忌。”
所有人都下了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同车的婢女仆从也都自后门下去了。
沈寂闷闷的坐在车内。
瑞雪说:“表哥,这其中是有误会的,姑妈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表嫂,是表嫂她……”
谁知沈寂忽然甩开车帘跳了下来。
瑞雪又被吓一跳。
沈寂盯着瑞雪,冷笑一声:“你当然要为你姑妈说好话!看,就因为你要被和亲,立刻就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连看都不看公主一眼,转身就走。
公主追着喊了一句,“无忌,你看看你的孩儿……”
沈寂追上铃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铃兰一直是有些看不上自家男主人的,这番当众被拖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哎?还挺有男子气概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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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孝儒自衙门回来,最近因为匈奴使臣的事,整日里的吵吵,口干舌燥,焦头烂额,回到家来,下人禀告,说公主回来了,不过紧接着又和瑞雪公主一起去宫里了。
谢孝儒一脸愁色,他并不想妻子参与进这件事,可很多事从来不是谁人的想法就能左右。年纪越大,越能感到生活的无奈,方方面面。
谢安希望他开心点,笑着说:“老爷,瞧您,待会见了孙少爷可要多笑笑。”
谢孝儒愣了下反应过来,些微的快乐在心口很轻快的荡漾了下,“他在哪?领我去看看。”
谢小宝刚吃了奶,睡得正香。
谢孝儒特意换了件家常便服,原本很轻微的快乐,在见到孩子的那张脸后,慢慢的就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