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闹到朝堂上,御史中丞哭得涕泪横流,字字泣血,叩问皇帝,怎能容忍匈奴狗在大周的土地上残害人命?他们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认定大周不敢出兵,不敢硬碰硬。
新一轮的争辩骂战又开始。
有人指责他,只顾泄私愤,就要陷大周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还有人上书,催促陛下赶紧下国书,送瑞雪公主去和亲,以解如今燃眉之急。
这位御史中丞也是个烈性的,看着满朝文武,忽然大笑一声,“我泱泱大国,男儿千千万,竟无一血性男子!早知如此,还不如英王为帝,他好歹还长了一身铮铮傲骨!”言毕,在一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撞柱自杀,血溅当场。
姬后震动,自珠帘后掀帘而起,站到朝堂前,眼神泣血,神情激动,“说的好!既然我朝男儿都被抽了脊梁骨,那么就让我来替何大人父子报仇雪恨!”
姬后当场宣布,在朝晖楼下设擂台,广贴告示。
那个叫哈巴哈尔的双生怪物兄弟不是喜欢到处挑战吗?她就不信了,她以高爵重金为酬,整个大周还找不出一个能将哈巴哈尔踩在脚底下的真汉子!
消息一出,满平京城都亢奋了起来。
作为平头百姓,很多时候他们考虑不到那么多。匈奴的二十万铁骑他们看不见,但匈奴使臣在平京城内耀武扬威,伤害无辜百姓,到处惹是生非,他们是实实在在感受的真切。
最近也有书生同他们讲道理,说送公主和亲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而匈奴人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吞并大周掠夺牛羊财宝。如果大周这次退缩了,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这次是皇帝的女儿,下次可能就是在座的儿女为牛羊牲口。百姓被煽动的热血沸腾。
擂台设下,也和部的使臣不屑一顾,欣然允诺。
他们不怕事情闹大,就怕没地方展示。最近大周的礼让退缩让他们越来越狂傲无礼。
自然,也和部的使臣精明的很,直接提出要求,要以大周的瑞雪公主做赌注,擂台设下十天,若是一直无人能战胜哈巴哈尔,就要将公主送给也和部,他们也不贪心,只要北地六州做嫁妆。
高宗皇帝一听这话,当即就踌躇了。谁知姬后答应的无比干脆。
消息传到后宫,瑞雪自以为此番必是没有活路了,哭了个昏天暗地。
擂台摆下,几乎全城的老少爷们都出动了。因为是在朝晖楼下,很多王公贵族都摆了桌椅在楼上观看,相邻坊市的二层及以上楼阁都被包下了。
街面上更不用说了,黑压压都是人,有人骑在墙上,有人挂在树上,此情此景比举国欢庆的节日还要热闹。
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台挑战的竟是谢家儿郎谢灵空。
他手执一杆长矛,一袭短打,端得是俊秀风.流,少年意气。
谢灵空尚武,可惜这么些年一直被当成谢家长房嗣子候选人培养,常年攻读诗书,虽他本人热爱武艺,却也只敢偷偷学。
少年人的满腔愤怒热血最是火热,他早就想痛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人,奈何家规拘着,不敢惹是生非。如今皇上下了圣旨,便第一个冲上前头,当这出头之鸟。
第45章 台前幕后
谢灵空刚一亮相, 就把在场的谢家人吓了个仰倒,自家子侄几斤几两,做长辈的岂有不清楚的道理。谢孝儒更是捂着胸口,抬脚就要往楼下去。没别的, 若是被打伤了, 他好第一时间抬回去亲自医治。
才刚走了两步路,就被相熟的大人热切的拉住, 一口一个“英雄出少年”, “谢家儿郎好胆色”!
没有一个长辈不爱听自家孩子被夸的。谢孝儒面上有光,也为侄子感到骄傲。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但是这份不畏虎狼的勇气就比京城内许多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要出挑多少倍!
擂台上, 谢灵空自是清楚彼此间的实力差距, 但这世上事总有人要带头,他愿抛砖引玉, 好叫这北地莽夫们知道,大周无懦夫!
谢灵空的出现,无疑是叫人振奋的。虽然被打下去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是他一直在坚持。便是浑身浴血,也不轻易放弃。
谢灵空的鲜血激发了大周男儿们的血性。众人不再畏缩害怕, 纷纷挑战。
从日出到日落,哈巴哈尔的强悍还是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这二人像是专为战斗而生,旁人都会疲惫受伤, 这二人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亢奋。哈巴的手臂受了手掌长的刀伤, 他抬起胳膊舔舐, 吞咽溢出的鲜血,兴奋大笑, 反而被刺激的更疯狂。后来他抓住挑战者的一条腿,若不是姬后及时喝令武将阻拦,哈巴这个野兽差点表演现场手撕活人。
那人受了惊吓,被丢下擂台后,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天的对擂到此结束。
也和部大胜!
后宫内,高宗皇帝的头疼症又发作了,谢孝儒急急被召进宫,他会一套针灸之术,能缓解帝王的头疼,却无法根治。
姬后避了出去,不打扰他们。
她在寝殿内转来转去,虽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今天实在输的太难看了。
她心里早就思量过,若论单打独斗,除了被暗算的彭双,能有一战之力的,大概只有远在神谷关镇守国门的蒙元顺。同两军对垒相比,平京城内的打擂就显得太过儿戏了。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让蒙大将军回来。
难道我朝真的没人了吗?
恰在此,宫人回报说瑞雪公主求见。
于扭转这场局面无益的人,姬后谁都不想见。郎子君先前就曾来求见过,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她现在想要的不是安慰,她需要的是真正能帮助大周度过难关的人。
瑞雪不是她亲女,平常与她并不亲近,却是高宗皇帝和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姬后就算是心烦意乱,为了她可怜的所剩不多的贤后美名还是耐着性子召见了这个女儿。
瑞雪近日清瘦了许多,眼泡肿的都快睁不开眼了,看样子为了这事也颇受折磨。但是她的好教养还是让她穿戴整齐,打扮的一丝不苟。
姬后正要赞她一句,大周的公主该当如此。无论遇到何样的境地都要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绝不能像那些经不住事的,稍微遇到个坎就过不下去了,饭不吃了觉不睡了头发都不好好梳了,邋里邋遢的叫人看着都心烦。
嗯,要是能控制住情绪,别泪水涟涟的就更好了。
谁知还没开口,瑞雪屈膝跪下,一脸悲怆,言说不孝,惹父母烦忧,又说自己不值得让大周那么多好男儿为自己流血受伤。她自愿嫁过去,以解眼下危机。
姬后是万万没想到这擂台才刚摆下,第一个来泄她气的竟是瑞雪!
好一个孝顺女儿!好一个忠义公主!
她这一番做派,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舍下亲子替换太子的大长公主。可真是忠义两全,大周的好公主!
然而,既做了这般忠烈之事,又不能彻底叫自己心甘,此后余生又将自己过的那般凄惨。
仿佛谁人都亏欠了她!
姬后不用想都能猜出,瑞雪这般不过一时激.情冲动,许是谁人跟她说了什么,大帽子的忠义道德往头上一盖,就自以为的舍身成仁成了家国英雄。
姬后冷冷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既这么想嫁,那就嫁吧,只一条,将来后悔了,别哭哭啼啼的往回来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千里之外,谁人都护不住你,往后你就
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收拢丈夫的心,生儿育女,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瑞雪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姬后会是这个反应。这表情,语言,仿佛是她自己想嫁,完全是她个人的决定,无关乎家国大义,将来一切的不好都是她自食恶果。
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
姬后目光一利,“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感激你?佩服你?觉得你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公主?或许吧,也许千古之后,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里都会流传你的美名。而我不过是个争权夺势的恶妇,遭万人唾弃。可是,人都死了,谁要在乎后世虚名!难道你真的相信转世轮回,今生受苦,来世就有福报?若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偏叫你牺牲,那些说这些话的人他们怎么不去牺牲,不去死?瑞雪,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那些前朝的大臣们进不了后宫,定是通过妇人的口传到你的耳里。几顶高帽子一戴,你就真的以为自己这般牺牲就值得了?几句歌功颂德,好话一说,你就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很伟大了?
“可笑不可笑?保家卫国,守护妻子儿女本就是男儿们该尽的责任,如今这些断了脊梁的孬种,却让你一个女子来背负这一切,你信不信,只要你父皇签下婚书,当天茶肆酒楼花街柳巷都会客满为患,你以为他们聚到一起是歌颂你的大义?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不过是觉得危机解除,没自己什么事了,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了。
“瑞雪,你不能为获利者的道德所操控。”
瑞雪听完后,久久不能言语。她害怕姬后,自己的母亲就是姬后的手下败将,她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将姬后妖魔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姬后亲近。
可今日一番话,却叫她耳目一新。这与她所受的教育道德是完全相违背的,让她的思想甚至出现了割裂之感。她一面觉得这样的想法好自私,如果人人都为自己,那谁人肯为旁人谋福。一面觉得若只顾自己的活那才叫痛快。她不想嫁去匈奴,死都不愿。如果谁人能阻止,那才是她的大恩人。
姬后说完这一番话,并不指望获得瑞雪认同,况且她也有私心。打擂是她提出来的,若是才一天就终止了,她这个天后可不就是个笑话了,往后谁人会服她!
她不想管瑞雪如何想法,也不愿听她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
瑞雪出了门。红蕊跟了上去,她心里焦急,若是瑞雪和亲,她必然是陪嫁女,将来生死祸福难料。她急切切,不等走远,忙问:“公主,皇后怎么说?”
瑞雪定了定,袖子底下紧紧握拳,“红蕊,从明日起,我要亲自去朝晖楼,我要亲眼见证我自己的结局。”
红蕊捂住嘴,轻声道:“难道您忘了嬷姆说的话了,匈奴人凶残嗜血,今日谢郎君为您出头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抬了下去。还有好多好多人。您不怕吗?”
“我怕,”瑞雪被吓的又要落泪,“正因为此,我才要过去。他们的付出总要有人记住不是?我会一辈子感激他们。”
皇宫是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这些话又传到了姬后耳里。
她若有所思的嘀咕起来,“嬷姆……瑞雪的嬷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谢家人。谢家……呵,”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同一个家族尚且人心各异,难呐。”最后又叹口气,“我们家这位小公主还真是软心肠的小天真,那些人又不是专为了她搏命拼杀,这些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争一口英雄气,若是真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住,负累而活,那这一生该过的如何辛苦。
“那个张家小五郎今日来了吗?”姬后问。
心腹说:“那倒不曾注意,反正没上擂台就是了。他一个文弱书生,上去只有挨揍的份。”
姬后心思一转,笑了笑,“是啊,武的,没见他上去为瑞雪搏一搏。文的,又没见他为瑞雪发声。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瑞雪也不知看上他哪了。唉,虽然我不喜欢周盈,但是挑男人方面,她确真有眼光。谢灵空那小子就比张五郎有担当多了。”
还有心情关心小男女的婚嫁感情,足以说明,姬后心情并不坏。她又连夜召见了驻扎平京城内的各路大将军,一一吩咐下去。
到了第二日,匈奴大概收到了消息,使臣提出,哈巴哈尔毕竟是血肉之躯,若是大周以车轮肉搏取胜,胜之不武。要求每日挑战人数不能超过十人,否则也和部的勇士绝不应战。
哈巴哈尔是战斗狂人,听了这些话,反而先不乐意了。但是目光触及使臣中的一位年轻人,又压抑着不满,哼哼着不敢出声了。
这位年轻人身份地位不高,藏在人群里,作为来使很没存在感,两国你来我往的舌战,并不参与,或许是没资格吧。但是他长的很好,身形高大伟岸,高鼻深目,淡蓝色的眸子,叫人一眼看进他的眼里似乎就能陷进去。打擂的第一天,有贵妇注意到他,之后就频频去看他。
姬后的如意算盘被打烂,倒也不慌。如果能尽快将哈巴哈尔打趴下,当然能短时让国人振奋,可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止于此,她希望能借此机会选出将才,对!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选拔先锋将!
第一日出战的大都是京城的贵公子,以谢灵空为首,他第一个出战,众人都觉得他虽败犹荣。可是随着不同的人接连不断的迎战,一直的输,众人亲眼目睹匈奴人的强悍,自信心受挫,人格受辱,但也格外愤怒。
第二日,有了条件限制,出战的都是武艺超群的将领。
哈巴哈尔两兄弟,却因为昨日的大胜,得意忘形起来,不再说什么双生兄弟从不分开作战的不要脸的屁话,一人作战一人休息,轮番作战。
让姬后失望的是,又是惨败收场。
高宗皇帝的头疼症越发严重了。
朝臣要面圣,被她挡在大殿外。她太清楚高宗皇帝的脾性了,耳根子软的要命,旁人劝几句,想法就跟着别人走,越是慌乱越容易被人摆布。
她进去,谢孝儒刚给皇上针灸完,皇上见到她很是心烦的样子,偏过脸去不看她。姬后心里沉了沉,面上却做看不懂的样子,反笑着过去,拉住他的手,“皇上,臣妾有一桩喜事要告诉您。”
皇帝不理她这一套,冷哼道:“喜事没有,我倒是有一堆糟心事要同你说,你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