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他张开怀抱将孩子搂在心口。他是连自己儿子都没机会亲手抱过的人,将小孙子搂在怀里后,莫名的眼眶发热,有些想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口涌动。
他想,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吧,真神奇。
在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时,他也有过不一样的感情涌动,但远不如这小娃娃来的冲动汹涌。
大概是儿子大了,老父亲的关爱不好表达出来。面对着小娃娃怎么样都不怕被人笑,他想保护他,呵护他长大,用尽他所有的力量。
一切的烦恼琐碎,似乎在一瞬间都淡去了。
身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的心变得温暖而满足。
一个时辰后,下人忽然来报,说小公爷偷跑出府,失踪了。
谢孝儒莫名其妙。
谢安听了此话,叹口气,将公主回来而少夫人并未同行的事说了,又叫了琴姑姑过来。琴姑姑将原委给说了。
谢国公只觉得家事国事都快搅乱成一锅粥了,让人赶紧去东城门那块问问,顿了顿又叫住人,说小公爷若是执意出城,不必拦,但一定要随行护卫安全。随时送信回来。
不多时,果有人回报,说小公爷一袭书生打扮拿着国公府的印信出城了。
公主入夜方归,国公爷早有吩咐,暂时瞒下小公爷出城一事。
公主进屋就躺下了,谢孝儒一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急问她怎会如此?又赶紧写下方子命下人去煎药,自己拧了帕子亲自擦洗照料。
公主握住丈夫的手说:“瑞雪如同我亲女,我怎忍心她去那种鬼地方受苦,嫁得又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也和部可汗正值壮年,说他半截入土确实有些夸张了。不过据说他长的像头猛狮,粗鲁野蛮又嗜血成性,矜贵的公主嫁与这样的人,确真要遭罪不浅。
国公爷说:“这事尚未定论,你先保重身子要紧。”
公主说:“姬遥说了,若想留住公主只有一战,可咱们大周有一战之力吗?”当年英王之乱后,多少老将受了连累被收割了性命,大长公主可太清楚了。因为儿子被“残害”,她恨入骨髓,也曾参与其中,上书请旨,让皇帝将南城一役追随英王的将士尽皆斩杀,无论是否归降。她儿子的血债她必是要悉数讨回来!当时因为这事,她和姬后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姬后一直不赞同将追随英王的将士一律斩杀,她是看重有大才的人,对于那些确真有本事的人,她都想网开一面。她说大周需要这样的人保家卫国,虽然他们这些人认错了主,但只要改过自新,都要给一次机会。
姬后当初人微言轻,许多人嘲笑讽刺她,只觉得她没有什么重要的亲人死在这场战乱中,才会慷他人之慨。
像大长公主这样,亲眼目睹最亲最爱的人被杀死,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当年,大长公主,已故张皇后以及还是妃子的姬贵妃三人几乎同时怀孕。英王之乱,公主和张皇后被乱兵走散,躲在一处。而皇上则护着姬贵妃躲在了另一处,谢孝儒作为臣子一直护卫在皇上身侧,出谋划策。
姬贵妃一直被照顾的很好,而公主和张皇后就没那么幸运了,最后为了保全太子甚至不得不舍出了公主的孩子。
一场战乱,多少人家破人亡,士族集团的疯狂报复亦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盛宴。
当初,谢孝儒也不同意这样大肆屠杀武将,可时代的洪流下,每个人的力量都微末如尘埃,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
世上事,有因必有果。
如今大周武将凋零,虽然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激增,有兵可招,却无良将统帅御敌。
匈奴的天可汗便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讨上门来,叫嚣着要他们嫁出公主,否则就要出兵亲自拿回属于他们的北地十二州。
第44章 擂台
“我知道的, 姬遥那么想战,无非是想在大战中夺权,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权力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 这般的争强好胜, 这般的野心勃勃。”公主说这些话时并没有深切的恶意,她只是不解, 发自内心的不解。
“也许, 她更想守护大周的百姓,留住瑞雪不被匈奴人欺负。”谢孝儒慢慢的说。
公主的目光落在丈夫的下巴上, 又划了过去, 有些古怪的深意, “皇上的意思,并不想战。”
谢孝儒:“嗯, 这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皇上他……”他舍不得女儿,自是千般万般的想留住女儿,可是他又没勇气做决断。他是个宅心仁厚的王,亦是个优柔寡断的王。他能将旁人的忠告建议听进心里,也容易被人左右。这么多年若不是姬后在背后支撑, 很多强有力的政策根本无法推行下去。
公主是带着满腔怒火进宫的,可是一番交谈下来,她深切的认识到她的怒火是如此的可笑, 除了无能狂怒,她别无办法。她无法做到像姬后那样坚定不移的选择战争。
一旦开战, 便无回头路。
会死人, 会秩序崩塌,今朝的荣光或许会一朝破碎。
经历过英王之乱的人, 尤其是贵族,更加害怕战争带来的灾难。
她不敢坚定的选择战争,这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一旦开战,大周将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人人都会不安,年老的怕老无所依,年幼的怕幼无所养,年青的害怕被征召夫妻分离,害怕战争带来繁重的赋税。所有的害怕与不安又会演变成愤怒和仇恨集中到那个选择战争的人身上,仿佛一切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原本他们明明可以选择牺牲一个公主而换取和平。
“可若是不战,我的瑞雪怎么办?”大长公主心中默默流泪。
“战与不战又岂是你能决定的。”谢孝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因为不能左右国家大事,就不必承担不同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仿佛“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是万金油,如此便能将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良心上也能过得去。
可是姬后说了,她是大长公主,是谢孝儒的妻子,她不能小看了自己,如果她肯不顾一切,像当初报复英王余孽一样,不计后果的劝说谢家一门全力赞成战争。朝中的反对势力一定会被压制,到时候两国开战,她就能保住她亲爱的侄女了。
瞧,她明明有左右政局的能力不是吗?因为她是谢孝儒的妻子啊!她的丈夫将她放在心上,她可以试试以死相逼。
可,这一样吗?当初公主是有些脑子不够清醒,她都做好了同丈夫和离的打算。她愧对儿子,愧对丈夫。只等给儿子报了仇,她就了结了自己下去给儿子作伴。她是做好了死的打算了呀。一切的罪责她都可以承担。况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没有她,那些在战乱中失了家人的世家大族也不会放过英王余孽。她不过是被他们当成了刀剑,她心中明白,也甘愿。
现而今,姬后也想利用她这把刀,以她和瑞雪的感情做赌注,劝说她胁迫她,要求她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凡今日,姬后要的是她这条命,换瑞雪后半生的幸福,虽然心有眷念,公主也会舍了去。可她只是个妇人啊,她不懂国政大事,不知到底哪样才是对错,她不敢做出决断,她总担心自己一时糊涂成了全天下的罪人。她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插手国政大事。
谢孝儒的本心是想战的,可是想到战争所带来的不可预料的后果,又顾虑重重。他曾经难以理解自己的父亲怎么一件事那么多的担忧,前怕狼后怕虎,常年眉头深锁,不得欢颜。他想等他掌权了,绝对不会像父亲这般碌碌无为,他一定要大展宏图抱负,要青史留名。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做出过几件大事。可也因为此,被父亲狠狠训斥过。他还很不服气,坚信当世人的成就过失只能交给后人评判,而他们不过都是局中人。
后来他父亲让他褪.去公子的华服,将他塞进马车,丢在田间地头,让他去感受当世百姓的疾苦。
年少时总想大干一场,做出一番功在千秋的伟业,不怕流言蜚语,不惜人命去填。
年岁越大,看得越多,心磨的也越老。谢孝儒越来越注重当下人的生活状况,考虑的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心里的那点青史留名也不知搁在那个书架上落灰了。
而他也终究活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打压自己“雄心勃勃,大言不惭”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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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问:“姬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还不如咱们儿子?可照她所说无忌在殿试上那般的精彩绝艳,怎么只点了个探花郎?现在还没授予正式官职?”
这话该如何说好。
谢孝儒曾和儿子私底下抱怨过,士族树大根深,盘踞朝堂,从而阻断了寒门庶族的晋升之路,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无法得到重用,庸碌者却高官厚禄,这是不恰当的,不应该的。
不过他也只是私底下抱怨,身为士族核心人物,心里想的和做的永远不可能一致,因为牵扯的利益纠葛太多,很多事跳出来看的时候总以为简单,等真正走到了那一步,才发现年轻时候的想法,真的是幼稚又可笑。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的好儿子,竟然偷偷写了一本《建言书》直接在殿试那天呈给了天皇天后。
好家伙!可真是经才绝艳呀!
一个连官都没做过的考生,竟然提出了涵盖大周国各方面事务的大政方针。
皇帝看后,大为震惊,兴奋的说:“无忌大才!真乃高见!”
姬后也眸色异动,满是欣赏。
直到皇帝让桑中官将这《建言书》当众宣读,底下的士族官员坐不住了。
这劝农桑,薄徭赋,发展农业经济就罢了,可是你小小一才子,竟胆敢提出改革官吏选拔,打通寒门晋升通道,保护他们的利益,你想干嘛?反了天了?吃了几天饱饭,就忘记自己也是士族公子了?
简直岂有此理!
哦,此刻终于有人想起来了,这位谢家嫡长子不是从小养在大家族里,而是才认回来不久,怎么,在外头吃了苦受了罪,就想回来干掉他们了?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高宗皇帝这个大憨憨,起初他是压根没意识到外甥的这些建议到底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难怪皇后看完后没吭声,只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沈寂的《建言书》在朝堂上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士族倒戈,想指责沈寂的不是,又意识到这倒霉玩意是自己一家的,只得忍着这口恶气,一劲的说小谢年轻,尚需谢太傅教导,稚子之言当不得真。
原本做好了准备要对沈寂进行轮番轰炸攻击的寒门庶族官员,齐齐懵逼,等反应过来后,反处处维护沈寂,大赞特赞谢郎君惊世之才。
最后还是姬后出声,压住局面,点了谢无忌探花郎。
按照惯例,一甲前三都会当堂授予官职。原本高宗皇帝早就做好了打算,点谢无忌状元头名,任中书省中书舍人一职,这起步可是前景辉煌,妥妥的为将来宰辅做准备。
好嘛,这下子好了,闹了这么一出,士族官员打心底是认可谢无忌才华的,但一致觉得他还需要被他爹管教一段时间,增强族群认同感。
为了顾全谢家的面子,皇上不仅没授予谢无忌官职,连状元和榜眼的官职都没提了。
这之后,匈奴也和部来使,这事暂时就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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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和国公爷说了许久的话,也将白驰的事给说了。
谢孝儒安慰她,“你要想开点,无忌从小不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要求子女那样要求他发自内心的孝敬恭顺,这是不切实际的也不合情理的。你别急,你听我说完,今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光抱怨儿媳妇,我知你心里其实真正介意的是儿子的态度,可你却只说儿媳偷跑了不好,只字不提儿子的问题。你隐藏了心里真正的想法,你这是迁怒。这一点是你做婆婆的不好。”
“那她也要当我是她婆婆呀,”公主抱怨了这一句,并未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说出来,后宅里的糟心事她从不愿让丈夫知道。
在她心里男人就该是干大事的,不该因这点家宅琐事烦心,“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和儿媳的矛盾。等她回来,一定加倍疼她。”其实,她又哪里不疼她了,吃穿住用从来也没亏着她,也不是没想过亲近她,可是……
“唉,做孩子的永远体谅不了做父母的心。”她叹了口气,精力不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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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和部大概嗅到了大周的退缩和软弱,越发张狂起来。
不仅到处张扬要么迎娶公主,要么大周退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也和部的二十万勇士将会踏破神谷关,为逝去的先祖讨要说法。还耀武扬威的到处惹是生非。自从他们算计了彭双,将他打伤后,更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起来。
但凡听说平京城内哪户人家有拳脚功夫厉害的就要去挑战。没几日下来,被打伤的不知凡几。
其中有一位御史中丞的独生儿子,也是惨遭毒手,抬回家去,已不能说话睁眼了,到现在只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