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捏紧茶盏,抬眸看她,眸色不善。
姬后陪上笑脸,“让白将军留在平京城任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可不是我的意思。那是皇上一人的想法。”
“呵呵,白虎星转世嘛,镇祟驱邪。”
姬后不觉尴尬,说:“白驰留在平京城已成定局,迟早都会见上,公主何不让有儿见一见亲娘?”
公主忽地起身,打翻茶盏,“休想!你们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有儿!”
门口,一个小身影摸着门边,悄悄跑开。
像是一只机灵的小狐狸,又像是灵活的小鱼,躲开人群,很轻易的爬上窗户,跳进一处卧室。
七皇子一脸紧张兮兮,跳过来拉住他,“你可回来了,怎么样?有你娘的消息了吗?”
谢有思摆摆手,抱腿坐在榻,拧着眉头,一只手撑着脸,腮帮子被挤得鼓鼓的。
七皇子很担心他,“怎么啦?你怎么啦?”
谢有思翘起两根手指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我奶奶好像特别不喜欢我娘,她大概是不希望我见我娘。”
七皇子扁了扁嘴,替好兄弟感到难过。
“好消息是,我娘做了京官,暂时都不会离开平京城。来日方长,我总有机会见到我娘,哈哈哈!”
他又兴奋的大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七皇子拉住他的手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有儿,咱们走了!”
谢有思蹦蹦跳跳答应道:“好的祖母!马上走!”
他这就要走。七皇子陡然想起什么拉住他的手,“那你跟我娘解释了吗?我没有要骂你野孩子,是你要我学的这些话,还让我故意大声说给旁人听。打架也是你……”
“有儿,”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经近在门前了。
谢有思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家里的常胜将军吗?送你了。”
七皇子的眼睛亮了。
谢有思一笑,右边脸上显出一个酒窝。
七皇子不放心,急急忙忙拽开他的手,“我明天就要,你让人给送过来。”
谢有思比了个交给我你放心的手势,大摇大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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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出了皇城门,她接到铃兰递来的消息,说是他们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的三岔河。
白驰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几十人的精锐,她手里还有些兵跟着铃兰走的慢些。
不多,万余人。
这些人用来造反大概不够看,但手里没兵她也不敢说什么辅佐姬后称帝的大话。
她穿一件普通的灰色棉衣,头戴斗笠,行走在大街上,同普通的百姓也没什么分别。看着行人来来往往,慌慌张张,一时又有些出神。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阵凄凉的哭声,雨雾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小福”,很是凄惨。
她站住。
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皇城,慢慢悠悠的行走在大街上,就有一辆车跟上了她。
当她站住步子,望着雨幕发呆的时候。那车也停了,掀开车窗,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慢慢敲击着车板,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决。
直到她忽然跑起,车内的人亦是一惊,急命跟上去。
等他们再次找到她,车内的人愣住了。
白驰怀里抱着个瘦小男孩,一只手架住晕倒的妇人,举目四望,看到一间医馆,将二人送了进去。
医馆的人一看这三人,浑身泥泞,尤其是那俩个昏迷不醒的人一看就是身无分文的乞丐。
倒是白驰还好些,可是她身上的穿戴也实在看不出像个有钱人。
大夫很现实,漫不经心的耷拉着眼皮子,动都懒得动一下,让她先交银子再看诊。
白驰为难,她就没带银子的习惯。
铃兰在身边的时候,有她随身照顾,她根本不用操这份心。
再说了,有蒙元顺那个吸金兽当大哥,她身上就算有半个铜板也被搜刮干净。
她很穷。
白驰想了想,自腰间取出短刃,拍在案上,“这个……”
大夫吓了一跳,双手做出抵抗的姿势:“你想干什么?不给看病,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第61章 医馆
“不是……”白驰正待解释, 自她斜后方忽然伸过来一条手臂,白驰本能擒住,反手拧过去。
那人一声不吭,也不反抗, 仿佛没骨头般, 就这么软软的靠了过来。白驰一脚都快要踹上他的膝盖弯了,看清来人, 急急收脚, 松开手。
那人踉跄了下,又要摔倒, 白驰伸手一勾, 揽住腰。他往前扑了下, 靠上她的肩头,还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发丝扫过她的脸,衣料纠缠。他看过来,眼神勾连。
医馆的大夫看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风情”这词只适用于勾栏院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从男人身上……关键还真好看, 他一个老爷们都喜欢看。
大夫面上的姨母笑刚刚扬起,陡觉头皮一麻。谢无忌冷冷一瞥过去,大夫吓得心肝俱颤, 膝盖一软,当即倒在了药柜后。
白驰自始至终目视前方, 表情纹丝不动, 等他站定,抽回手。倒是大夫倒下去的时候弄出响动, 让她抬了下眼。
“多谢,”他说,语调说不出来缱绻。俩人挨得很近,乃至于当他说话的时候,白驰很清晰的闻到他的唇齿间有一股极好闻的香气。
白驰站开了两步,语气说不上冰冷,但绝对称不上有温度,“举手之劳,郡王不必言谢。”
谢无忌面上的柔情肉眼可见的散去,他没什么意思的推开刀鞘,寒光乍现,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刀。
“这柄短刀不错。”
白驰看过来,“抵押给你怎样?”
谢无忌一脸意外,嘴角一勾,就要笑。
白驰转过脸。
谢无忌笑容一收。
白驰走向仰躺在椅子上昏睡不醒的母子二人,“没钱付诊费。郡王可愿帮这个忙?”
谢无忌随她走过去,“你让我帮忙,总是要帮的。”
这回语调是没问题了,可是这话吧,算了。白驰心里挺无奈的,她并不想反复的说狠心绝情的话,她这辈子只想心无挂碍的活着。然而不断的伤害一个人,反而会让人心有负累。沈寂从没有对不住她,他只是想不开放不下,可是……
白驰转过身,正面相对。他现在的身高让她很不习惯,略一停顿,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随即从桌上拿过斗笠戴好,压了压,抬脚就走。
门口站了一人,正用力甩伞上的雨水。
白驰出来,他偏头看去,而后就愣住了,很惊喜,大声道:“呀!夫人!”
“不是,”她丢下这么一句,一脚踩上街上的石板。谁知谢无忌也追了出来,叫住她,“等等。”
白驰拧眉,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想回平京的原因就是如此,这世上总有些人,纠葛太多,渊源太深。他还停留在过去,可是你已经走出来了。认知不同,便有些难以说清的困扰。又不能随意打骂,总之就让你很没办法。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就这么劈头盖脸来了一句,神情语调都仿佛这初冬的风雨,冷得叫人心里发慌。
白驰一愣。她一步已经走了出去,大半身子在雨雾中。她只戴了斗笠,并未穿蓑衣。
侍书还算机灵,赶忙撑开伞,替白驰遮风挡雨。想唤一声“夫人”,瞟了谢无忌几眼,又拿不定主意。
谢无忌笑了下,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既然当初指天发誓说不会再回来,就不要回来好了。”
白驰疑心他在说赌气话。
谢无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白大将军,你不会以为我在说赌气话吧?”
白驰略有些尴尬,心里反而放松了些许,“事出突然。”
谢无忌叹口气:“我已下定决心忘却过往,重新生活,你一直留在都城让我很为难。”
侍书张圆了嘴,表情古怪。
白驰:“……”
谢无忌斜斜的扫过来一眼,像是轻蔑,又像是勾着人,“你今早为何在夹道站住不走?你知道皇后宣了我,特意等在那的?你有话想和我说?”
白驰反应了下,这误会有些大,“我……”
谢无忌抬手,截住她的话,“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过去就过去了,咱俩是同僚,也仅仅只是同僚,你莫要多想。今早的事很多人都看见了,你大概是不知道宫里的人有多喜欢嚼舌根,你这才回来……唉。望白将军看在咱俩曾是夫妻的份上,这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念在这份恩情上,请自重些,莫要给我惹来流言蜚语。”
白驰被他怼的无言以对,虽然他话说的不好听,却叫她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她不是喜欢废话解释的人,再次抱拳:“郡王教训的是。只是我可能还要留在平京城一阵子,陛下刚封了我作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不过请郡王放心,我会尽量避着些您。”
谢无忌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白驰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他看一阵心虚,仿佛这个官职是她求来的一样。
白驰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侍书撑着伞发呆,偷偷看一眼主子,不敢说话。
六年时间,世事变迁,人也会变。
他记忆中那个好性子的主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现在他面前的这位,才是他熟悉的,阴晴不定,难以伺候的阎王爷。
破天荒的,今天,主子突然朝他笑了一下,还挺和蔼。
“记住了,往后都这么叫她。”
侍书感觉脑子不够用,叫谁?叫什么?
“这俩人,给我查,问清楚她们和白大将军到底有和关联。”谢无忌的声音在医馆内响起,凉飕飕的,总之不怎么友善。
侍书反应慢了好几拍,总算是回过神,神气活现道:“主子,您放心,就算将来夫人拿刀指着我,要将我剥皮抽筋,我也绝不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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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安置好铃兰带来的一万人马后,白驰同铃兰说:“得空你去找一趟侍书,带上银子,把我的诛邪拿回来。”
铃兰并不奇怪白驰刚回平京就和前夫有了瓜葛,面上一垮,“啊?你怎么又拿诛邪去抵押?这次是多少银子?啊,不,这不是重点,问题是咱们现在还有银子吗?我现在浑身上下凑不出十个铜板,不信你自己搜!”
白驰:“算了,当我没说。”
她整理着手里的衣裳,不依不饶,叨叨叨:“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的以为跟了你从今后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想当初你活的多肆意快活啊!武功天下第一,没有心肠,只管自己快活!没钱了就劫个富济个贫,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多畅快多得意!亏得我当初还想过你会打下一个山头,让我去当压寨夫人呢!啊去!我真是青天白日做了一场好梦,要怪就怪那头熊瞎子,愣是把你教坏了,白天黑夜的逼叨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燃烧自我,奉献神谷关。好嘛,他口号喊的响亮,倒过头来拿我们的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你的赏赐俸禄全被他给墨下了。这还没完,连咱前姑爷给的补贴也都一并骗了去。你就一径的听他的瞎话对外人好,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嘛?你看我这条裙子,都是前年的旧裙子了。我这一路上可睁着眼瞧着呢,平京城的姑娘穿的都是最时新的料子,戴的金灿灿的大金步摇,这往后你在都城住下了,我走哪儿可都代表着您的脸面……”
白驰忽然按了下她的肩。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原本还嘴上没个把门的铃兰立刻收声,三两下将衣裳收叠好,凌乱的地方一一扶正,速度快的惊人,抚平鬓上乱发,屏气凝神,靠墙站去。
果不其然,没一会,姬后过来了。
白驰正好有话同她说。
二人要说的话很多,关于千牛卫大将军一职,关于她将在平京城逗留多久,关于她带来的一万私兵。
等一切商议完。
姬后神情疲惫,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安置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千牛卫的侍从仪卫多是世家子弟,即便不全是豪族出身,身份也不低,不说别的,单是你女子的身份恐怕就让很多人不服。突然让你接任这么重要的官职是有些为难你了,但是我身边可依仗的人不多,只能靠你了。另外,你还缺什么吗?我都一并让人给你送来。”
白驰什么也不缺。正要送天后离开。
一直静默不语,跟个灯座没区别的铃兰忽然“咳”了一声。
姬后早就注意到她了,心里暗暗赞叹她规矩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屏气凝神,纹丝不动,呼吸都不曾乱一下,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这位就是铃兰吧,”姬后亲切的询问道。
铃兰俯身下摆行礼。
“一直以来都是你替你主子回信,同本宫书信往来?”
铃兰回说是。
姬后知是心腹,也不绕弯子,“既是自己人,也不必客气,缺什么尽管开口。”
铃兰笑了,先不动神色的拉了拉自己的旧衣裳,“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我主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