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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领了圣旨就出去了。
蒯嬷嬷带路。
天上下起了大雨,一阵风卷来,还有些细小的冰雹砸在脸上。
拐过了一道围墙,蒯嬷嬷突然站住不动了,呆呆的看着雨幕。
白驰站在她身后,等了等,见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珠子一斜瞄了眼,心道,难道是睹物思人?还是悲春伤秋?
深宫里的女人据说都有些情绪病。
她也不赶时间,索性抱胸站在一旁,陪她片刻。
谁知这嬷嬷也不知失了魂还是怎么了,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白驰咳嗽了声,见她还是不动。抬步准备自行离开。
“要下雪了。”蒯嬷嬷伸出手,接了一点小冰雹,忽然道。
白驰扭过头,“嗯。”
视野中出现了一人,那人执一把天青色雨伞,伞面迎着风雨倾斜,挡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个头似乎挺高,身量却有些单薄。
天色昏暗,他身上的衣裳有金线纵横,惹人注目。腰间佩玉偶尔碰撞,发出一声悦耳清响。
蒯嬷嬷微不可察的从嘴里吐出一口气,仿佛做贼心虚般,正要悄悄走开,刚抬起一只脚。
方才似乎还在走神的白驰速度跟上。
蒯嬷嬷定住,目光在她和她身后来回穿梭,眼神古怪。
白驰:“怎么了?”
蒯嬷嬷看着她身后,表情极其不自然的行了个万福礼,“奴婢给雍州郡王请安。”
仿佛是电光火石间,白驰隐约猜到了是谁。如果可以选择,她并不想和沈寂碰面,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遇。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这意思并不是说,她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心口如一,是真的不在意了。
她在意的是,她的狠心给沈寂造成了伤害,这些年,他一直被耻笑,就有些对他不住。
可她又实在不想做那种藕断丝连,当断不断之人。偏蒙元顺那坏种,背着她也不知收了沈寂多少礼,还写信索要,不要脸至极!
以前,她是什么都不想。这几年下来,随着时间流逝,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也时常会想些有的没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嗯,”他淡淡应声,嗓音低沉,有些厚重,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同她熟悉的嗓音别有不同。
白驰不能装作没看到,若一直不回头,反倒像她心虚似的。
“这位是?”没想到他先发问了。
白驰转过身,平视前方,目光还刻意往下斜了一点,落入眼里的却是男子显眼的喉结。她愣了愣,抬起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眨眨眼,眸中尽显诧异。
憋闷了一晚上的郁气,只因她一个眼神,尽皆散去。
他凝满雾气的眸子隐有笑意。
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她再次见到自己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的,毫不掩饰的诧异,震惊。
他不曾有过自暴自弃,他一直在努力,暗中蛰伏,静待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
“阿寂,你长高了。”白驰不由自主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自她口中缓缓吐出,谢无忌的心快了几拍,没来由的觉得开心。
可是她紧接着又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已恢复了一派正经,朝他行了一礼,不等他回礼,转身离开。
不急不徐,没有一丝凝滞,也没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走的这般干脆,真是生怕和他有任何纠缠呢。
刚刚消散的郁气悄无声息的又聚拢回来,似有重量,坠在心口。
“郡王,郡王?”有人堆满笑意的唤他。
他循声看去,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桑中官。”
桑公公一瞧见他心情就好,谁不爱看美男子呢?他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在悦庭殿恭候多时了。”
第60章 谢有思
雨越下越大, 白驰独自行走在皇宫内院中,原本蒯嬷嬷一直陪同在侧,离开沈寂的视线后,白驰呵呵两声冷笑, 蒯嬷嬷瞬间吓得腿软脚软再走不动路了。
白驰识路的本事很好, 以前独自行走在茫茫草原中,也不曾迷失方向。昨晚她住在立政殿侧殿, 也不知她被封做千牛卫大将军后, 姬后会如何安置她。
卫所应该会有住处。
只是,她原本的打算是, 如果姬后没有夺权的心, 她便也不想待在平京城。
神谷关她已经待得有些腻了, 这次离开,她就没打算再回去。她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也难怪蒙元顺时常说她冷心冷肺, 都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说也该有些感情才对,可她还是说走就走,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没有。
她不想留在平京城,从她方才看到沈寂开始, 这样的感情便强烈起来。
既已抛弃了过去,便是过去的人不想再见,过去的事也不愿再想起。
渊源太深的人, 嘴上说着无所谓,面上也看不出尴尬, 心里仍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哎?看见我家小世子了吗?”有人着急忙慌道。
“您是?”
“我是大长公主府上的, 今晨咱们公主不是来探望陛下嘛,谁知小世子藏在了马车里偷摸着跟来了, 进了宫才发现。主子让宫里的嬷嬷将我家小世子带去吃茶点,中间他闹着要喝果饮,我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跑没影啦!”
“姐姐莫慌,我这就去禀告管事嬷嬷一起去找。”
“我能不慌嘛,你瞧这鬼天气,宫里水塘沟渠也多,若是不留神滑了下去……”听语气她急得都快哭了,又不住扇自己的脸,“看我这臭嘴,拜托各位姐姐妹妹了,诸位也该知道,咱们府上的小世子可是主子的心头肉,拜托各位姐姐了。”
散乱的脚步声响起,又各自散去。
白驰转身,打算离开,心里想着先回立政殿,等姬后回来,好好问问她有何打算。她不愿在平京城久待。
将将走出去两步,一顿,纵身一跃,上了屋脊。
屋顶上视野开阔,举目四望,毫无阻隔。
她在大殿各处腾跃,偶有巡逻侍卫发现了她,正要呼喊戒备,白驰露了脸。
经历昨晚那一场闹剧,宫内的侍卫就没有不认识这张脸的,敬畏的同时又露出了敬佩的表情,暗自赞叹。
终于,她在七皇子的殿外停住了步子。
廊檐下,俩个小娃娃都快滚成了泥人,你打我一下,我掐你一把。
宫人们围成了一圈,想伸手拆开他们,又撕不开。急得不断求饶,哀求他们都松开手。可是俩熊孩子都是惯祖宗,谁都不肯轻饶了谁,哪个宫人胆敢上手,先扑上去咬一口,紧接着放狠话。
身着紫袍的小子明显要弱上许多,不一会就被穿着朱红锦袍的小子揍得哭爹喊娘,一口一个,“谢混球!你死定了!我让我阿娘抄你的家,打你板子!”
谢混球骑在他身上,一只手揪住他衣领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相比七皇子的惨状,可以说是毫发未伤。看得出他身经百战,打架很有一套。
“窝囊废!我饶你一只手你还打不过!笨蛋!打不过就喊娘!你还要不要脸!”
七皇子大怒:“你没娘你当然这样说!我有娘为什么不能喊娘!”
白驰一顿,很微妙的,呼吸似乎卡了嗓子,哽得有些难受。
她应该是不在意的,她这样和自己说。
谢混球大概是真的混球,面上不气不恼还欢快的笑了起来,圈起一条腿,踢他的屁.股,“我娘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将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整个大周国人都知道的事!她可威风了!比你娘还威风!”
“我母后比你娘更威风!”
“我娘比你母后更更威风!
“我母后比你娘更更更更更威风!”
“我娘比你母后更更更更更更更更更很多很多很多数不清个更威风!”
白驰在这一声声更中,被吵的头昏脑胀。
“全大周的人都知道,你娘不要你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七皇子绝地反击,大声嚷嚷。
“七皇子!”随着一声威严的大声呵斥,俩个厮打在一起的小孩终于自动分开了。
白驰看见大长公主自游廊的另一侧快步走来,面带怒容。她没有再待下去,旋即消失在雨雾之中。
仿佛是心有感应,在她离开的同时,谢有思忽然回头,定定的朝一角看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看那里,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些什么。
七皇子推了他一下,面上急得发白,“求你了,快给我说好话。”
谢有思正走神,他本就站在台阶上,一只脚还悬空,七皇子那么着急的一推,没留神,将谢有思给推了下去。
咕噜噜滚了好几下才停住。
大长公主脚一软,眼前发黑,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一众宫人更是大惊失色,连跑带爬,奔过去就要将人抱起来。
谁人都知道,谢家的命.根子要是在他们宫里出了事,他们都活不了。
谁知小混球滚在地上后,一刻也没耽误,一骨碌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脏成了泥球,还不忘朝着他祖母方向喊了一声,“祖母!我没事!”嘴一龇,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灿烂。
七皇子指着他,哇一声哭了,“谢有思,你流血了!你快死了!”
谢有思磕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
不过他打小就皮实,磕磕碰碰惯了,浑不在意。
蹦蹦跳跳的又往上爬。
可把大长公主心疼坏了,“你站住!你别动!”
宫人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抱上来,随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不多时,姬后被请来,七皇子挨了板子。才打一下,谢有思从太医怀里跳起来,顶着包了一圈的纱布,将七皇子挡在身后,“我和七叔闹着玩儿,他也不是有意将我推下去,是我没站稳,舅奶奶,您不要罚他了。”
姬后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是真的很喜欢他。
这孩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也不知随了谁。淘气是真的淘气,但惹了祸绝不推脱,受了伤也从不见他怪声怪叫的落泪找大人做主。
他被养的很好,健康活泼,开朗大方。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讨人喜欢。
大长公主却还是很生气,说:“小孩子打闹很正常,可也不能下手没轻没重的。”
谁知谢有思将抢过来的戒尺一把塞祖母手里,盘腿坐下,伸出手,“祖母教训的是,是有儿没轻没重,祖母要罚就罚吧。”
公主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又实在被他可爱的模样暖到,一把揉进怀里,摸着他的脸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可饶了我吧。你爹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讨债鬼!身上的烧还没退就往外乱跑,现在又伤了头,你说你将来要是变成了傻子可怎么办哟?”
“那我就当个傻子天天哄祖母发笑。一辈子陪着祖母。”
这小甜嘴也不知随了谁,公主被他哄的心花怒放,什么仇什么怨都放下了。
可七皇子的那些话她还是很在意,等药熬好了,公主让人将有儿带下去喝药。有儿也真的很照顾他这位小老弟,拉着他的手一同笑嘻嘻离开,打架归打架,一码归一码。
等孩子们走开了,公主脸色一沉,说:“皇后,敢问七皇子的教习嬷嬷,平日接触的人都有哪些?”
姬后已听说了七皇子说的那些混账话,面色微红,就要起身道歉。
公主抬手制止,说:“张嘴就咒骂别人是没娘的野孩子,七皇子真是好教养!皇后,你别整日的一双眼就盯着前朝那些事。孩子教不好才是丢人现眼。你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务。”
姬后默默挨训,也不回嘴。今日她听说了一桩事,一件叫她惊破神魂的事。
她暗暗观察公主,一直都觉得她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能将这个秘密埋藏这么久,要不是谢无忌今天告知,她真是不知道哪天死在他们手里都不知道。
公主还是气呼呼的,她的宝贝心肝被骂,最受气的还是她自己。
“虽然我们有儿大度,不在乎这些。但我听不得这些。若是叫我再听到,我打肿了谁的嘴,折断了谁人的脖子,也不要怪我。”
姬后给公主斟了一碗茶,察言观色道:“方才听闻公主在探望陛下之时,一直在打听白将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