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和朋友吵架,让她痛彻心扉的同时又让她醍醐灌顶。
她以前从没想过谁是“最好的”,但她现在明白了。
吵架后难受得睡不着觉的就是最好的,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行的就是最好的。
“琪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所以我只和你生过气,因为我最在意你。”
“我也最在意你,但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好后悔和你吵架呀,绵绵,我再也不和你吵了!”
得,搁这儿演琼瑶呢。
阿婆啧啧摇头,搓了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
太阳依旧很大,只不过终于起了风,吹来几片洁白的云。
阿婆哼着小曲继续织毛衣,正在午睡的大黄也跟着在睡梦中蹬了蹬狗腿。
老人看天相一向很准。
她早就说,今天会是个晴天。
-
宋琪这次来不光是为了道歉,也是为了邀请沈乐绵去她家过生日。
她父母是做小本买卖的,常住于皖阳,和林祥家一样,家里比较富裕。
皖阳说是小镇,其实更像城中村,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城区,要比椿镇热闹得多。
“我们那儿什么都有,你知道,城里好玩的可多了,你就陪我玩几天吧!”宋琪苦口婆心地说。
沈乐绵也很是心动,但是她长这么大还没独自离开过椿镇,便向阿婆投去恳求的目光。
阿婆忍笑:“别看我,问你哥,你哥同意你就能去。”
沈乐绵沮丧地耷拉下脸来:“噢......”
于是沈乐绵只好耐心等任逸放学,并在晚饭时一反常态,把所有好吃的都往任逸碗里夹。
受宠若惊的任逸:“......”
同意谈个恋爱至于这么高兴吗?
任逸感到一言难尽。
“我记得我后来解释过,那条是我发错人了。”任逸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没收到?”
沈乐绵:“?”
......算了。
任逸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谈就谈吧,他觉得沈乐绵就是来克他的。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宋琪清了清嗓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起正题来。
“是这样,任学长,我最近过生日,打算邀请绵绵去我家玩几天。”
任逸挑眉,看向沈乐绵,示意她自己说。
“对,我也想去......”沈乐绵小心翼翼的,“在皖阳,不算太远,就去几天。”
任逸本来不太想同意,但一听皖阳,倒是在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
“那就去吧。”他说,“具体在什么地方,把地址报一下。”
有了任逸的许可,第二天一早,沈乐绵就坐上了前往新城的公交。
新城是离椿镇最近的城区,之前的X联商场就在新城。
他们椿镇只有这一趟线,每天早中晚三趟,到了新城再去长途站,才能抵达皖阳。
等到了皖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俩人在长途站附近的肯德基解决了午饭。
这还是沈乐绵第一次吃这种洋快餐,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好吃吧?”宋琪嘬着鸡骨头说,“吃炸鸡的时候要配冰可乐,贼香!”
“确实不错,”沈乐绵忍俊不禁,“你都吃到鼻子上了。”
“哎呀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宋琪抓起纸巾随便一抹,“我看看我爹给我打电话没,他一会儿来车站接咱......草!我手机呢!”
沈乐绵被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余光正好瞥到窗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话还没出口,就见宋琪猛地冲了出去。
“宋琪!”
沈乐绵根本来不及叫住女孩,也顾不上吃饭了,连忙背上两人的行李追了上去。
长途站人多得跟下饺子似的,现在又是暑假,回家的,打工的都碰上了。
沈乐绵身上两个大包,一路挤去全是旅客的抱怨声。
“哎哟!走路不长眼啊!”
“急什么急,奔丧啊!”
“抱歉抱歉,我朋友在前面......”
在一群大人之中,沈乐绵实在算不上个高的,每次想侧身过去都会被包卡一下,很快便跟丢了人。
偏偏这时进站广播又响了,一群旅客开始疯狂涌动,不要命似地往前挤。
其中一个大汉还扛着铺盖卷,胳膊肘直接撞到了沈乐绵的脑袋。
“嘶——”
沈乐绵疼得眼前一黑,短短几秒,身体又被不少人撞了几次。
就在以为自己要失去平衡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不容分说把她护到身前,带着她一路往外走。
沈乐绵贴着他的胸膛,有点懵。
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和这里臭气熏天的汗味截然不同。
沈乐绵心跳险些漏了半拍,心里浮现出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果然,拉她的人是任逸。
“哥......你怎么会在这?”
任逸绷着个嘴角,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他就知道现在放这小孩单独走还是太早了,要不是他悄悄跟在后面,非得把自己弄伤不行。
“能耐挺大,这么多人都敢逆行?”任逸冷冰冰的说。
沈乐绵有些心虚,正要替自己解释,旁边另一个高个男生却抢先一步,笑眯眯地要揽沈乐绵的肩膀。
“别那么凶嘛,绵绵还小。”
那男生看上去和任逸差不多大,但已经不再是学生气。
他的头发在男性中偏长,染成了耀眼的金色,在后脑用发绳随意抓了个揪。
上身是带着男士香水味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笔直修长的黑西裤,耳朵还戴着颗闪闪发光的黑色耳钉。
照理说也算个风流倜傥的帅哥了,但沈乐绵的第一反应却是赶紧躲到任逸背后,满眼警惕地瞪着他。
毕竟怎么看怎么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沈·古董二号如是想。
胳膊僵在半空的仲江生:“......”
“你吓到她了。”任逸似乎很满意沈乐绵的反应,嘴角懒洋洋地勾起。
仲江生用力翻了个白眼,这倒让沈乐绵有种熟悉的感觉,再仔细看了眼男生的五官,终于恍然大悟。
“你是......仲江生?!”
这家伙是跑韩国整容去了吗??
“哈,是啊。”
一听这称呼,仲江生半边脸都是瘫着的。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小东西从小管任逸叫哥,管林祥叫哥,凭啥到他这儿就变成仨字“仲江生”了呢??
沈乐绵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完全没察觉到仲江生身上的怨气,一个劲儿问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当年仲江生离开椿镇的时候沈乐绵还太小,只知道仲江生他养父因为打架入狱,仲江生被亲生父母的远房亲戚接走,从此没了消息。
那会儿沈乐绵还伤心了很久,因为任逸和林祥都不怎么带她玩,只有仲江生老陪她,拉着她爬上爬下掏鸟蛋斗蛐蛐。
所以对于沈乐绵来说,仲江生不仅是个大哥哥,还是她在椿镇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这些年就这样,倒是你们,怎么突然想来皖阳了?”仲江生边走边问。
“我好朋友住在皖阳,她最近过生日,邀请我来玩。”沈乐绵说。
“哦?那她人呢?”
“她手机被抢了,刚刚跑出去追贼,我跟丢了。”沈乐绵懊恼地说。
任逸微微蹙眉:“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吗?那个贼?”
沈乐绵仔细想了想:“对,他还带着个帽子,个子不高,好像是个小孩......”
任逸脚步一顿:“小孩?”
仲江生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小孩......啊。”
沈乐绵刚想问怎么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是啊,小孩。
沈乐绵微微有些出神。
这些年平静安和的日子过得久了,沈乐绵差点就忘记,六年前的她和仲江生,也是这样的“小孩”......
第17章
被任逸接回家的那天晚上, 沈乐绵一直在哭。
最开始是因为之前受到的惊吓,后来是因为被大白兔粘掉了牙。
那天晚上的炒货铺也是格外热闹,阿婆边笑边把绵绵的乳牙扔到房顶上,沈乐绵被仲江生和林祥生疏地哄着, 任逸冻在一旁冷眼旁观。
再后来沈乐绵哭累了, 被阿婆抱进浴室清洗, 稀里糊涂就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睁眼的时候, 房间已经大亮。
沈乐绵略显呆滞地四处张望着,发现她正坐在一张很温暖的床上。
这不是阿爸阿妈那间小破屋, 沈乐绵意识到, 这是阿婆的卧室。
她躺着的, 也是阿婆的床。
昨晚的记忆零零点点涌了上来, 包括阿婆哄她睡觉时轻拍在她身上的手,还有一直持续着的,用小扇子扇出的风。
沈乐绵已经太久没体会过这种被爱护的感觉了, 一颗心好像变成了正在发酵的面团,飞速膨胀着, 快要把她整个胸膛填满。
她不知该怎么抒发这种情绪,便去抱阿婆的被子,小狗一样撅着屁股趴平, 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棉花。
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老人的特殊气味,暖呼呼的, 像是在闻太阳似的,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阿婆,阿婆, 阿婆。
绵绵的阿婆,哥哥的阿婆, 会炒甜花生的阿婆!
沈乐绵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打了个滚,到最后干脆把自己卷进阿婆的铺盖里,整个人都沾上阿婆的味道。
任逸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被洗得白白净净的小孩穿着他小时候的旧背心,在床上拱来供去。
那件背心其实还是有些大了,随便一动就会滑到胳膊,露出许多狰狞的伤痕,无声诉说着女孩的经历。
拐卖,家暴,被迫盗窃,这个不到七岁的小孩承担了太多她本不该承担的。
任逸曾经担忧过沈乐绵会不会产生心理问题,不过现在看来......
这小孩就是个小傻子。
“起床,吃饭。”任逸叼着个牙刷,抬手敲了下门。
床上的那团一下子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来一颗脑袋,坐在床头冲他傻笑。
清晨的阳光很足,恰到好处地落在女孩的身上,照亮了她那双充满笑意的眼。
那一瞬间,时间都好像停止流动,让任逸能清清楚楚看到阳光下漂浮的尘埃,还有女孩微微晃动的发丝。
然后,他听见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任逸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感受。
他的心脏沉寂了太久,以至于他不能找到与之相对应的情绪去形容。
昨晚的一百块是学校退的伙食费,那颗糖也是原本就给沈乐绵留的。
他只是一时兴起,用了这个小小的把戏,像当初收养大黄一样领回了沈乐绵。
但是沈乐绵不是小狗。
沈乐绵是一个人,从今天起,还会是他的妹妹。
任逸什么也没说,叼着牙刷回到厕所。
他掬了一把凉水泼到脸上,再抬起头时,镜子中的少年竟然是笑着的。
不是翘起唇角的笑,而是通过眼睛,和他那张冷漠淡然的脸格格不入。
任逸眯了下眸子,又重新打开龙头,让水弄花那糟糕的画面。
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想。
蠢死了。
-
那天以后,街里街坊都知道阿婆家多了个小姑娘,任逸多了个小妹妹。
要说家庭富裕程度,任家实在排不到前面,更别提前几年讨债的事,几乎让任家撑不下去。
于是所有人都说任家是给自己添了个累赘,干的是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
毕竟养闺女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养几个小子,至少能分担点重活。
但是阿婆不这么想。
她这辈子没机会养小姑娘,现在机会来了,她老人家还觉得是老天开眼,特意给她的福分呢!
“姑娘怎么了,姑娘比小子贴心,知道疼人,每天净往你心尖上蹭,你就羡慕着吧!”
阿婆抓了把瓜子分给集市卖衣服的老板娘,老板娘抻着个软尺,边给沈乐绵量测边咯咯地笑。
“说得倒也是,我家那小子光/气人了,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上辈子欠他的!”
从卖衣服的小摊出来后,沈乐绵又被阿婆领着去买鞋,等再次回到任逸身旁时,俨然成了个小美女。
“嚯,你家小妹长得真俊。”买炒货的客人忍不住夸赞。
任逸很轻地挑了下眉,把炒货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他。
“一共五块八。”
那人爽快得很,大手一挥道:“给你六块,那两毛不要了,给小孩抓点糖吃!”
除了在炒货铺卖炒货,阿婆有时也会来到集市卖。
集市不止是椿镇这一个镇,人流量大得多。
在这里,不需要特别的摊位,背个箩筐就能吆喝,周围全是闹哄哄的。
正午的太阳很大,任逸流了很多汗,一直在给顾客称重量。
阿婆则负责收钱,用龟裂的手指一张张数好,小心翼翼收进腰包。
自从任逸父亲去世以后,卖炒货就成了他们家唯一的收入,现在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自然要更努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