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孙先生,您先别急,这个它是不一样的......”林祥耐心地为他解答,“少管所呢,属于监狱范畴,已经追究了刑事责任,我说的这些学校则是为了帮助孩子形成正确三观,将来更好融入正常校园,如果您是担心会受到歧视,我们当然也有相关的保密措施......”
孙巍涨红了脸,无论林祥怎么解释,坚决不同意儿子去这种地方。
“只要辰辰没有记录,我们就放心了!”他大手一挥,梗着个脖子道,“其他的不劳您二位担心,我们会让辰辰和其他孩子拥有一样的童年,小孩子善良得很,过几年自然会好的!”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完全没了最开始帮助找到孩子的感激。
正午的日头大得很,白花花的水泥地上,李享如同一只未被驯化的小野兽,对着突然抱住他的亲生父亲连踢带踹,男人反而乐在其中,手背被抓破了也毫不在意。
女人抿着唇站在远处,干瘦的双颊更加凹陷,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却尽显老态,头发也花白了好几根。
那两名年轻帅气的警察已经走了,如果没有他们,她不光这辈子都无法与孩子重逢,连婚姻可能都难以维持下去。
她越想身体越抖得厉害,神经质般抠着自己的手臂,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间快步赶了上去,高跟鞋与走廊瓷砖碰撞,发出刺耳的哒哒声。
“那个,警察同志......”
女人苍白着嘴唇,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显得极大。
“要不然,您还是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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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座三线城市,遵城这几年的变化不大。尤其是市局所在的老城区,完完整整保留着原先的模样,巷子小而挤,平时车都不太能开得动。
十字路口处,卖西瓜的瓜农驾着马车,前面是两个因骑小电驴刮碰到而争论不休的老大爷。
一排被堵在路上的汽车“滴滴”了数十声也无人理会,林祥索性熄了火,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
这不是他的车,他的宝贝路虎被送去补漆了,这是任逸的小捷达。
林祥倒不是什么奢侈张扬的人,但汽车对于男人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你说他没有老婆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能勒紧腰带,娶个漂亮点的车吗?
显然,任逸是不这么认为的,车能用就行,别提和局里警车型号雷同,连他妈一手的都不是!
“唉......”
林祥幽幽地叹了口气,总感觉自己是在开公家车出外勤,耳边是窗外那两个老大爷相互骂娘的声音。
“你说咱刑警能去管交警大队的事吗?这他妈得堵到什么时候?”
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垂眸不语,正在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手机上编辑信息。
林祥侧过头去,眼睁睁看着昵称为“一只菜鸡”的蔡女士从“一只菜鸡”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然后又变成了“一只菜鸡”,如此反复数次,最后终于跳出来一句白色的对话框:[任队,要不您发语音吧。]
林祥:“......”
“语音在这儿,你对着说就行。”林祥再也看不下去了,替任·智能机白痴·逸切成语音模式。
任逸冷着个脸,心道这是什么狗屁玩意,用平时对着对讲机的语气说:“继续查,有消息告诉我。”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林祥一言难尽的表情。
任逸:“......又怎么了?”
林祥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一把抢过手机,快速说道:“没事啊蔡蔡,你任队看见消息了,他让你继续查,有消息及时联系啊!”
发送完毕。
一头雾水的任逸:“?”
满脸沉重的林祥:“......哥,你按住才能说话。”
任逸:“......”
哦。
“不是啊兄弟,你这手机换了挺久的了吧?你怎么还不会用?”林祥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路口的那俩大爷终于达成一致撤走了,堵塞的交通得以重新运行起来。
“人老许四岁的闺女都玩得溜溜的,你这不行啊!”
“......用不惯。”
任逸揉了揉眉心,兴致寡然,简短地回了林祥一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刚刚蔡静宜来消息,说照片上的孩子她能问的都问了,确实对得上李享的说辞,但没有一个能说出来背后的人是谁,也或许是故意不说。”
“嗯,李享那小子也是,我总感觉他还是隐瞒了什么。”
林祥收了笑,拐了个弯开上主路。
“对了。冯局怎么说?”
“同意我们继续查,不过不能放在明面上,”任逸低声道,“如果只是小偷小摸是最好,如果不是......”
——那还能是什么?
林祥不敢细想,其实到现在他都觉得匪夷所思,一群小孩子!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舍得让他们违法犯罪?
“真是草了。”他暗骂道,“等把那逼揪出来,非得告死他丫的。”
车流在接近光明大道的地段再次变得拥挤,期间,蔡静宜等人又连续发来好几条信息,不用看就知道不是好事,因为男人的眉头一直就没放松过。
“那群孩子还是不肯说?”正值红灯,林祥停了车,猜测道。
任逸摇了摇头,说:“是那个女孩。他们找不到她。”
空调的冷风吹动了后视镜上悬挂的小红珠,上面的刻字已经很浅了,如果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具体刻了什么。
这假冒伪劣的小玩意任逸挂了有十年,一开始是在手机上,后来便挂在车里,成为这辆黑色轿车中唯一的彩色。
因为与任逸这种性冷淡风格格不入,谁看见都会问一嘴,不过除了林祥,任逸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林祥到现在都记得当初在椿镇时任逸的闷骚模样,先是自己死皮赖脸问半天不告诉,最后快要放弃了这货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虽然脸还是那张臭脸,眼中的得意却快要把人闪瞎。
“——我妹送的。”
临了还加了一句:“你也有?”
并没有的林祥:“......”
林祥深刻怀疑,如果他真的“也有”的话,他会被任逸当场活剥。
行吧行吧!谁还没个妹妹了呢!
林祥不服气,回家后就去找宋琪索要礼物,问她有没有也从景区给自己带点东西出来。
当然,礼物肯定是没有的,反而遭到宋琪一顿白眼加嘲讽,这就是后话了。
“我说,你这次这么在意这群孩子,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女孩吧......”林祥鼓起勇气试探道。
自从沈乐绵走后,他一直避免提及这个话题,可是今晚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因为就连他都觉得这俩人经历太像,想不联想都难。
“她俩是挺像哈,只是这孩子没有绵绵运气好,瞧着灰头土脸,可怜见的。”
任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听见“绵绵”这二字后,嘴角果然往下压了几分,望着窗外不吭声了。
林祥暗道不妙,赶紧说起别的来,一会儿聊到他们要找的神秘“克西”,一会儿又吐槽任逸言而无信,好端端的假期又被拉出来干活。
车流缓慢地行驶着,他企图从任逸的神色中观察到变化,可惜一无所获。
他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任逸,既然在意为什么还要狠心送走,就算送走,也可以继续保持联系,何必搞成现在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杜凯东前一阵跟我说,绵绵在椿镇过得挺好,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他咽了口唾沫,干脆豁出去了,一气儿说个够,“真是想不到啊——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现在竟然当起老师,照顾起其他小娃娃去了,要我看还是你和阿婆带得好,要是这女孩能有绵绵一半的福分,估计早就不当小扒手了。”
他本以为男人依旧不会理他,没想到这次,任逸竟然很轻地笑了声,声音低沉,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惘然若失。
“她们不一样。”
任逸靠在椅背里,微微侧着脸,睫毛低垂,向来淡薄的面孔沐浴在窗外橘色的灯光下,蓦然就染上几分深情。
“沈乐绵......从来都不是小偷。”
因为,她实在太笨了。
第40章
“不许动!警察!”
砰——!的一声巨响, 包间的大门被人大力撞开,一溜便衣警察鱼贯而入,双手举枪,快速包围屋内数十名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
震耳欲聋的伴奏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瘾君子们惊恐的哭喊叫骂。
其中一个光头男直接吓尿了裤子, 灰色的大裤衩湿了一大片, 另一个大概嗑得有点高, 神志恍惚,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也不怕, 反而傻笑着抬手挑了挑, 大着舌头道:“这儿活儿整挺好......”
“放老实点!”
便衣警察干净利索给他上上手铐, 膝盖压着他的背, 转头向身材高大的男人说:“老大,这群人肯定是嗑药了,这里还有注射器。”
许明峰默默点头, 沉声道:“全部拉去做尿检,小李, 去把那些剩下的针管和药包收了,一会儿带回局里技术科。”
叫小李的是缉毒大队新来的小警察,年纪不大, 刚刚二十出头。
这次KTV扫毒行动是他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小李”也不是他的真名。
怀揣着年轻人浇不灭的热情和迫切的立功之心, 小李立刻戴上手套去收集证物,放进密封袋认真做好标识。
和他想象中的残暴画面不同,这群瘾君子一个个一点攻击力也没有, 要么蔫头耷脑,要么神志不清, 要么哭天抹泪,跪着恳求他们放他一马。
都说缉毒、禁毒是行走在刀尖上的高危职业,随时都可能壮烈牺牲,惨遭报复,他们缉毒警平时连姓名都是假的,更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上电视新闻。
——可现如今看来,也没那么可怕嘛。
小李暗自腹诽,路过那名吓尿的光头男时难免放松了警惕。
然而,变故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下一秒,就见一抹冷光横空闪现。
那原本怂得一声不吭的光头男,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一把尖刀,“唰!”地刺向正在给他上铐的某位队友!
“唔——!”
一连串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夹杂着队友忍痛的怒吼。
中了刀伤的便衣警察仍旧不肯放手,咬着牙与光头男扭打纠缠,许明峰神色剧变,立刻拔枪对准光头男,刚要出口警告,余光却忽然被另一个藏在角落里的黑影所吸引,瞳孔骤缩。
“小李——!小心——!!”
这是小李终身难忘的画面。
如果这是一处特意放慢的长镜头,那他的上司便如同动物世界中一头健硕的猎豹,肌肉暴起,青筋隐现,在满屋混乱之中,猛地向他扑来。
同一时刻,扳机扣下。
耳边是几乎震裂鼓膜的枪响,可惜这次的他不是在警校的射击场,也没有防噪耳塞的保护。
电光石火之间,小李的视野天旋地转,后脑重重撞进地板。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耳鸣难止,眼前金星直冒。
然后,他的身形突然间顿住了。
因为他摸到了一片温热的液体,正从许明峰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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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大道的跨江大桥上,人来人往。
现在是夏天,靠近河边的地方会有一大片飞舞的小飞虫,幽魂般漂浮在头顶。
不看还好,一看便会混身难受,下意识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生怕误吸入一两只到肺里。
——着实不是夜游的最佳选择。
“呸呸呸,真够腻歪人的。”
林祥用手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潮湿泥泞的河畔上,脸快皱成包子。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难不成你要找的那神秘人,他妈的是河神吗?!”
任逸举着手电大步走在前面,懒得搭理林祥的弱智问题。
岸边半人高的草丛暗影浮现,被夜风吹得此起彼伏。跨江大桥离这里已经很远了,由于没有路灯,从这里回头望去,便像是在夜幕中点缀了一排星星。
不知走了多远,任逸终于停住了脚步,仔细聆听了片刻,快速将手电射向某处茂盛的草丛。
黑夜一刹那变成白昼,躲在草丛里的男人晃得睁不开眼,忍不住痛苦地“哎呀!”一声。
“我我我,真的就是个照相的......您何必和我过不去,不就是罚款吗,拿去拿去,只要不没收我命根子,多少钱您尽管开口......”
任逸额角直跳,冷冷道:“我们不是城管。”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