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立功的地方多得是,你原先在基层工作,不也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过来了?不一定非往一个地方扎,难道这么大一个刑警队,还没办法让你施展手脚了?”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调你去禁毒大队?你是神仙,别人破不了的案子,到你这儿就能给破喽?”
“......”
“算了算了,你还是好好在刑警大队呆着,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是为人民服务,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后顾之忧。”任逸忽然说,“我不会给组织添麻烦,我只有一个人。”
“......”
冯勇记得,那时候的他听见这话,差点就直接气笑了。
几个意思?什么时候缉毒警成了敢死队,必须是死士才能当了?
信不信人家许明峰第一个跳出来打你!
冯勇当时的回应就一个干净利索的“滚!”外加一句“想死去门外找棵歪脖子树,别跑这儿混烈士证来!”
人是给赶走了,心里却又难受得要命,那会儿的任逸才多大?明明是最好的年纪,怎么好像随时可以一个人默默牺牲一样。
现在回过头看,可不是吗,祖母走了,父亲早没了,母亲也不要他,到最后就剩下一个妹妹,也给狠心送走了。
一个人在世上,确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冯勇苦笑几声,“啧啧”地摇了摇头。
只可惜啊,这次是任逸,不,是他们目光短浅了。
因为沈乐绵可不甘心于只藏在后面。
她是要站在你身边,甚至比你更靠前。
要做一棵和你一样的,迎风生长的树呢。
第58章
“从去年您出事以后, 我们也一直没闲着,包括二队和禁毒大队在内,再加上其他地方上报的类似案件,我们初步发现, 这很可能是一批以未成年为掩护的新型贩毒团伙。”蔡静宜操控着方向盘, 边开车边说。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这一切还得从老许他们那个案子说起, 他们上次不是在KTV抓着一批瘾君子么, 结果您猜怎么着?后来他们顺着部分吸毒者提供的线索去查,反复对比监控录像, 最后排除的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像刚刚说的还算是传统交易方法, 找个松动的地砖, 墙缝,往里面一塞,到时候通知买家直接到指定地点拿货就行, 别的地方还有更神的,直接把交易地点安排在‘路上’, 神不知鬼不觉,买家自己都不知道这货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上来的!”
任逸皱着眉,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画面正播放着一段监控。
这是一段公交车内的监控录像,时间是晚上18:15, 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车上的乘客几乎挤成馅饼,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消遣都是个困难事。
“这个戴帽子的, 就是买家?”任逸按了暂停。
旁边林祥凑过来一看,点了点头:“对, 就是他。”
任逸没有吭声,重新点击播放,因为人挤人,车厢反而没有多少走动,播放了好几十秒都跟静止画面似的,谁知下一秒,一直静止的画面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拥挤,镜头也开始摇晃,整条车厢像是条猛然苏醒的硕大肉虫,不时还有乘客的叫骂声。
“到站了。”林祥好心提示,“每次到站都会来这么一次,这帮人也真行,不知道提前换地儿的,就知道硬挤......”
之后的画面果然如同林祥所说,反复重复着下车前的激烈拥挤,那男子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一直背对着摄像头站在靠近车厢前部的地方,面朝窗外,一手插兜,一手攥着头顶的吊环。
这视频他们前一阵不知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林祥都快背下来了,这会儿舟车劳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见他们老大再次按了暂停。
“这里?”任逸沉声问。
林祥:“......”
“卧槽!牛啊!”林祥瞬间不困了,恨不得当场给任逸跪下,“你这什么魔鬼眼神?我们当时看了几十遍都没发现,你一遍就看见了?!”
画面放大后,只能显示出一条白花花的马赛克,要是按正常缩放来看,几乎就如同小腻虫飞过去一般细微。
那是从人群中冒出的半截手指。
任逸微微摇头:“这不一样,你们是在完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看得视频,会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大人身上,而我直接从未成年来排查,会根据身高特点,留意到你们不会关注的地方。”
“就是这个小孩,”彭皓在副驾回头说,“这是隔壁市发现的一个案子,买家收到的交易提示是坐一趟公交车,整个过程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货就到手了。”
“这个孩子最后找到了么?”
“没有啊!要那么好抓,还用拖到现在吗!不过倒是抓住个几个疑似的,都是派出所的常客了,平时小偷小摸,也不上学,家里又没人管......和之前咱们走访的那照片上的孩子差不多。”
既然是疑似,也就是说,没有证据。
又或者,是孩子本身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藏了什么,也不知道叫他们藏东西的人姓甚名谁......
这倒是很好理解,毕竟如果随便抓住个瘾君子就能顺藤摸瓜摸到大毒枭,那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毒贩仍然逍遥法外了。
“老大,到了。”蔡静宜拉上手刹,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新城的一处老居民区,这片社区基本居住的都是带孙子的退休老人,所以生活气息很浓,到处可见各种类型的便民商铺。
而他们千里迢迢要找的马宏昌马老板,也正属于这片区域。
这会儿店里只有零星一两个顾客,蔡静宜也不着急,特意等到其他客人走光,才慢悠悠拿了两瓶水,走到收银台前。
“您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吧?这是我的证件,有些信息需要和您确认,还请您多多配合。”
在意识到蔡静宜的警察身份后,面前的男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恐惧,男人足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额头也冒出一层细汗,直到蔡静宜又问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边笑边把水直接装进袋子,又忙着抓了点别的小零食进去。
“原来是警察同志啊,您瞧瞧,我看您这样年轻漂亮,真没想到您会是警察,我们小老百姓哪能再收您钱呢,您随便拿,随便问,我肯定好好配合!”
蔡静宜也跟着笑,打量马宏昌的眼神却微微的变了:“不用不用,钱还是要交的,您实在太客气了,再说,您可能不认识我,总该认识我外头的两个同事,我们找到您也是缘分,都是老熟人,您不用紧张。”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爽朗的问候:“哟!马老板!您还记得我不?”
马宏昌一愣,仔仔细细盯着林祥那张脸,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疑惑变成震惊,一时十分精彩:“你,你是......林家那小子?”
“就是我啊,”林祥嬉皮笑脸道,“看您这店面装修得挺豁亮,比以前在椿镇可好多了!”
“是,是啊......”
马宏昌笑得有点干,特别是在看见任逸后,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不自在。
“这么多年没见了,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这位是阿婆家的小逸,对吧?”
任逸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突然来找您,有些唐突了,最近有个案子或许与您有关,所以才来向您打听一下相关实情。”
“啊?案子?!”马宏昌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手指头哆嗦个不停,“什么案子?我这本本分分一辈子,能牵扯进什么案子啊......”
林祥解释道:“是一桩故意杀人案,死者名叫康猛,原名康进宝,18年前,您曾被其进行过入室盗窃,请问您对此还有没有印象?”
马宏昌的嘴巴张开又合上。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了,原本胖胖的身材缩水了不少,脸颊上的肉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虽然为人还是很油滑,但和当年那股精明劲儿相比早已不在同一水准,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察觉这里面有事。
“哦,他啊,我当然还记得。”马宏昌讪笑,“这怎么说呢,可能就是人各有命吧!从小就手脚不干净,长大肯定是了得罪了人,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可惜,可惜。”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别扭,蔡静宜忍不住道:“康猛是不是得罪了人,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根据相关调查,康猛从少管所出来以后的为人并没有问题,您这就有些受害者有罪了。”
马宏昌的脸色更加尴尬,好在有林祥及时解围。
“不是,蔡蔡,人马老板的意思是善恶有报,咱可不能随便曲解。”
林祥善解人意地笑道,随即便话锋一转。
“但我们这次来,并不光是为了这一个案子......我们主要是想来打听,当年您和他们一家相接触的一些具体细节。”
“相接触?”马宏昌面露疑惑,“怎么......这是还出了别的事情?”
林祥笑了笑,说出来的声音却带了点寒意:“因为,算上康猛,这一家到现在算是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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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同队的小胡暴躁地推门而入,气得直接将文件甩在桌子上,“马宏昌是,邵利康也是,还有那家叫南达湾的公司,都派人查了那么多次了,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行了,别气了,说到底还是咱们证据不足,为什么一定认为这几件案子之间有关系呢?就因为同一家公司?万一,一切都只是巧合呢......”
蔡静宜叹了口气,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样。
“再说了,邵利康并没有吸毒,也没有搜出更多的毒品,按咱老大的推理,这家公司的租赁车辆很可能参与毒品运输,这个思路未免也太跳脱了。”
“我倒觉得很有道理,”彭皓小声说,“那个邵利康肯定是有问题的,咱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袭警......”
“还用知道些什么!”蔡静宜哀嚎,“这种反社会人士,还用分析他的作案动机么!”
自打春节,他们就一直隔三差五地加班,这一晃又是两个月过去,每个人都要累到原地升天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下属抱怨的任逸脚步一顿,手停在了门把上。
他们说的没错。
破案靠的是证据,推理只能作为辅助。
现在的他们仿佛身处一团乱麻,看似到处都是线索,其实却没有一条可以理通。
如此交织在一起,就算是线索再多,也实在算不上是好事了。
任逸手指攥紧,但是再难也要找到正确的线头,他坚信,这绝不是单一的一个案子,这是一张网,而且是一张埋了很多年的大网。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拆了这张网,一点点瓦解掉隐藏在幕后的敌人。
“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这两天是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另外,皖阳那边来了消息,之前那包毒奶茶的源头找到了,成功抓住了一批毒贩,或许能给咱们的案件侦破带来帮助。”
“老大!”
“队长!”
“真的么?太好了!这可是这么多天最好的消息了!”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好了许多,然而任逸并没有告诉他们,那批毒贩只是非常底层的一批,而为了抓住他们,皖阳警方更是损伤不少警力。
作为队长,只要他一个人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天边仅剩的一线夕阳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下,任逸守着白板,继续整理思绪。
直到办公室最后一个人说了声“队长早点休息”,他才注意到了墙上的时间,和自己早就饿到发疼的胃部。
任逸的生活一直很不规律。
一个单身汉是不可能很规律的,特别是这个单身汉还是个工作狂。
万幸的是他的底子还算好,这么多年也没熬出个病来,所以任逸倒也没多在意。
就是难免会有点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此时因为没人走动而忽然暗下来的楼道,四周都是黑暗而压抑的。
任逸默默垂下眼睫。
他已经对局里的构造很熟了,有的时候反而懒得多用力踩那么一下。
反正也有手机照亮。
如果此时林祥或者任何一个人在他身边,一定会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家那位出土文物般的老大竟然会刷朋友圈了!
任逸确实在刷朋友圈,更精确的表述是,只是在刷沈乐绵一个人的朋友圈。
从最新的一条慢慢往后看,有的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但只要闲下来,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留评,不点赞,只是干看,就像他和沈乐绵完全一边倒的对话框。
沈乐绵的生活似乎永远充满乐趣,哪怕再细微的小事都能聊出花来。
任逸就不一样了。
尽管他也经常主动联系沈乐绵,但实在聊不出来什么,只能安静地当个倾听者,等沈乐绵说累了才慢慢思索着给出反馈。
不过想到这里,今天的沈乐绵似乎格外安静。
任逸微微蹙起眉毛。
为了防止网络问题,他还刷新了几次,但除了早上的那条早安以外,仍旧没有其他信息。
绵绵会在做什么?
今天的课上的好不好?怎么不和他报食堂的菜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