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任逸也很纠结,他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发誓他以前从来没有对沈乐绵起过别的心思,但后来选择继续装傻,不愿意面对沈乐绵的是他,那晚到最后情不自禁,回应女孩接吻的也是他。
他本以为他对沈乐绵的感情永远也不会变,他本以为身为哥哥,只要一辈子站在远处,好好看着沈乐绵就好了。
可是他好像做不到。
他做不到以平常的心态接受沈乐绵同任何其他男人走在一起,也做不到再继续狠心,看着沈乐绵一遍又一遍因为自己受伤。
为什么他总是会把沈乐绵弄哭呢?
任逸的眉头蹙得更紧,却极其轻柔地捧住女孩的脸,用指尖一点点替她抹去泪痕。
“别哭了,”他低声说,“别哭了绵绵。”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从第一次遇见沈乐绵的那天开始。
别哭了,我见不得你哭,从小到大,每次你一哭,我就觉得我的心快碎了。
第56章
“喝吧。”
便利店打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 沈乐绵谢着接过纸杯,目光却没了落脚点,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合适。
这和她原先的计划实在是出入太大了。
她本以为她至少可以有四五天的调整时间,谁能想到, 才刚跑了一天不到, 她就又和任逸面对面了呢?
“你......不用和林祥哥一起的么?”沈乐绵最终选择盯着自己的脚尖。
女孩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语速又跟上了发条似的, 任逸第一遍甚至没有听全。
莫名了片刻后,男人只能侧过头来, 发出一声单音节的、又富有磁性的:“嗯?”
沈乐绵的半边身子都被这个字震得酥麻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少女时期, 随随便便就会开始心跳加速, 呼吸困难, 完全没了那晚“霸王硬上弓”的英姿。
“我是说,你,不用, 去上班的么?!”沈乐绵自暴自弃地又说了一遍。
“?”
或许是“去上班”这个词过于可爱,任逸竟然没忍住笑了声。
怎么总感觉, 自己是在被这小家伙催着赶紧走呢?
然而这场景彻底是把沈乐绵看呆了,上次见她哥这样笑还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好像......还是阿婆还在的时候吧.....
“看什么?”任逸挑了挑眉毛。
“......没事,”沈乐绵翻了个白眼, 脸上却是躁得像火烧,“只是觉得, 没见过哪个人翘班翘得如此理直气壮,还人民警察呢,嗷!你怎么又打人呢?!”
“乐意。”任逸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作恶的爪子, 又看到女孩揉着脑门一脸气恼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沈乐绵小的时候, 也总是痛斥他揪辫子、拍脑门等行为,然后跑到阿婆那里添油加醋地告状。
不光和阿婆告,还跑去和林祥妈念叨,林祥妈不信,只会说:“你哥怎么会欺负人呢?你哥多懂事呀,绵绵要是说林祥我倒信了!”
把沈乐绵给气的,以后只要任逸欺负她,她就也去欺负任逸,哪怕在“反击”的过程中把自己弄摔了,哭得稀里哗啦,也要赖到任逸头上来。
“那你......又在看什么?”沈乐绵不自在地反问。
任逸:“看你好看。”
沈乐绵:“............”
天地良心,这可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任逸说她好看。
......
他为什么要突然夸自己好看啊?!
沈乐绵瞬间闹了一张大红脸,她甚至怀疑任逸的脑子根本没好,不光没好,反而病情更加严重了。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对,我还没好。”任逸抢先了一步回答,嘴角带的笑意有些蔫坏,“所以案子是林祥负责的,不是我。”
那你特意来皖阳......又是为了什么?
沈乐绵没有问出来。
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她本来坚信,只要她坚决不提昨晚的事情,任逸一定也不会提。
说不定就能糊弄过去,甚至能回到从前,让那个不该发生的吻永远地烂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只要任逸不提,这一切都是可以发生的。
不是她不想更进一步,也不是她看不出任逸对她的态度,沈乐绵只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因为根本没法面对。
别的不说,她自己那点小心思十年前就已经被剖得一干二净了,在那样狼狈的一种情况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后来又阴差阳错地经历了这些事,又是失忆又是当学生的,她却还是爱得死心塌地,和十年前没有一点不同。
沈乐绵从来不怕丢人,她不认为她多付出的爱就是耻辱,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有委屈也能自己憋着。
她只是害怕任逸会因此试图“补偿”她,就像现在这样,大老远地追过来,动不动就说这种直球得让人接不上来的话......
还让她怎么憋得住委屈呢?
“......怎么不说话了?”任逸问。
沈乐绵眨了眨眼睛,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等你......你先说。”
任逸轻笑。
“我怕我说了,某人又该哭鼻子,可怎么办?”
沈乐绵:“......”
那您还是憋着吧!
任逸当然不想憋着,他来的目的就是把某个亲完就跑的小流氓抓回去,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但是......
但是他是真的不想再看沈乐绵哭了。
二人就这样无声地、肩并肩地走在皖阳的街道上。
直到任逸的电话声突然响起。
“你说什么?”任逸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你确定没有弄错?为什么先前不说?”
“这人犯事的时候还是未成年,因为保护原则,原先的记录被封存了,昨晚那么紧急根本查不到......还是仲江生那小子说眼熟我们才......”
“行了,知道了。”任逸揉了揉眉心,“我和绵绵现在就回去,叫仲江生也别走,或许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他。”
“怎么了?”挂了电话后,沈乐绵担忧地问。
任逸摇了摇头。
“......哥?”
“没事。”任逸轻拍了几下沈乐绵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张,虽然,也可能是在示意自己。
“没事,只是,可能需要你帮忙认一个人。”
-
沈乐绵从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这张脸。
她死死盯着那张明显褪了色的老旧一寸照片,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哪怕这么多年过去,那印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没有一丝要变淡的迹象。
还是能一样地令人产生生理性的战栗。
“是他,”良久,沈乐绵闭上眼睛,把照片推回了林祥,“是他们第二个儿子,他们管他叫......二宝。”
“康猛,曾用名康进宝,15岁因为入室盗窃被送入少管所改造,出来后没有继续读书,靠打零工为生,后辗转到遵城,在一家私人企业当安保人员。”
“他的生母名叫王春晖,生父名叫康龙,都是Z省人,职业登记的是货运司机,18年前因为涉嫌购买拐卖儿童入狱,三年后出狱。同时,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康招财,也是因为同一个案子被送入少管所,当时年仅16。”
彭皓重重地抹了把额头上出的热汗,贴身穿的警服都湿了一片,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整理出这些“老古董”来!
“我联系了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老警察,人家还挺惊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都18年了啊老大,人家这官儿都升了不知道几次了,现在都是新城那边的副局了呢!”
“能找到就好,那个年代公安系统还不健全,很多都只有纸质档案,这些都是新城传来的资料?”任逸粗略地翻阅了一遍,总共就没几页,还有不少地方有各种各样的残缺。
“人家说就这些了,”彭皓叹气,“事实上要这些也没用,因为我们后来发现,这些人......现在已经全不在了。”
任逸动作一顿,凌厉的眉峰紧紧拧在一起:“什么意思?”
“没了的意思,没了!”彭皓一拍大腿,“这一家子,一个活口都没了!您说这奇不奇?”
“首先出事的,是他们家大儿子,”彭皓一一道来,“这小子出来后也不安分,没多久就卷入了一场聚众斗殴,结果让人一棍子给打死了。这是在M省发生的命案,我联系了那边的兄弟,他们说,当年这小子身上是有交易记录的,确实是收了钱才来打的群架,谁知道最后能把命搭进去呢?”
“再后来出事的,就是这俩夫妻了。他们比自己儿子出来得晚,出来后也没继续干货运,具体干什么不详,不过这二位死于的是交通事故,当场死亡,就在出狱的同一年年底,事故原因是肇事司机疲劳驾驶,那司机后来也因失血过多,死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毕竟已经快20年了,要说生老病死,谁家能躲得过去?轮番在这一家上演,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如果所有意外都发生在各自出狱后的短短的一年内......那这性质,就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再说这康猛,哦,康进宝吧。这人倒是他们一家子中活得最久的了,不光改了名字,还他妈把自己整得神仙都认不出,老大,就他现在这照片,您和他小时候的放在一起对比,能看出是一个人么?”蔡静宜边抹眼泪边说。
至于为什么抹眼泪呢——
那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在办公室看过他们老大了,以至于刚刚任逸他们一进门时太过激动,直接“嗷”的一嗓子——膝盖撞到了桌子角。
幸好现在不是午夜,不然遵城市局又要传出许多新的都市异闻......
林祥:“那我们可不可以推断,受害人是意识到了自己亲人的死因蹊跷,所以才会改名换姓,甚至改变面容来逃避灾祸......但问题是,他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怎么偏偏在十八年后被人杀害了呢?”
任逸手指关节抵着下巴,再次将前几个案子的卷宗从头看到尾,确实在处理过程中没发现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单看每一个案子,都可以算作是顺利结案,不存在误判或者内部人员非法干预的可能性。
要是真的都是故意谋杀的话......
任逸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
蔡静宜:“老大,你是不是想到了......”
“这个叫做南达港的公司,查一下,它现在的状态。”任逸突然道,“林祥,我记得,你前一阵说,持刀伤害禁毒队小赵的那个邵利康,职业也是货运司机?”
林祥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哦,是!是提过这事,怎么?”
任逸语气森森:“因为,他所处的那家公司,现在的名字叫做‘南达湾’。”
蔡静宜倒吸了口冷气。
“我,我这就去查!这......我去!这还真是同一家企业......需要现在联系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吗?”
“去叫人安排,”任逸道,“顺便查一下类似的交通肇事案,如果这是场有预谋的谋杀,一定不会只有一起......不,也算上类似被跟踪、勒索等案件,重点是在这家公司工作过的,担任过货运司机的,无论短期还是长期。”
“是!”
四五名警察分头忙碌了起来,林祥晃了几下身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说,如果这事真能和那邵利康扯上关系,你的意思岂不是,沈乐绵养父母送的那批货,很可能是‘夹心’的?”
“......”任逸出了办公室。
“仲江生呢?”林祥也跟了出去,摸了根烟刚要点上,一看到墙上的禁烟标识,又一想到这货的臭毛病,又给放回去了,“问你话呢,他小子人呢?就这么让他跑了?”
“他没什么线索可提供的了,爱干嘛干嘛去吧。”任逸瞥了眼林祥的烟,“啧”了声,“抽吧,过节特许。”
“算了,我养生。”林祥摇了摇头,“我就是在想啊,当年也是咱们几个,屁都不懂的娃娃,在那瞎猜,怎么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咱们几个,还是那些人,你说,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哎对了,绵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