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指节用力,烟头与皮肤的接触产生了灼热痛感,可他仿佛浑然不觉。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女孩最后离别的场景,他从未见过女孩那样绝望过,如果仔细一想的话,那也是沈乐绵第一次开口求他。
沈乐绵从来不会主动提要求。
她总是很乖,特别的乖,只要不是任逸和阿婆给的东西,哪怕她想要,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沈乐绵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或许就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
但是同样的,她仍然选择了不说。
在沈乐绵走后,那本日记任逸反反复复读了无数遍,久到装订的纸张已经变松,每一个字都能背诵。
任逸其实很想告诉沈乐绵,他从不觉得沈乐绵恶心。
只是沈乐绵值得更好的,能真正带给她幸福的。
很显然,这个人不该是他。
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找一个人建立这种关系。
大都市的节奏总是快而忙碌的,实习开始后,任逸每天都扎在局里,除此以外,为了多攒一些钱,他又开始四处找兼职,这是他早就习惯的生活方式。
同寝的舍友性格都很好,没有谁因此看不起任逸,反而经常想方设法地去帮他。
有一个叫刘以牧的舍友最为热心,不光操心任逸的经济来源,还要插手任逸的感情生活,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帮一起实习的女学生递情书,要么便是和其他大学的社团搞联谊,尽管任逸一次也没答应去过。
首都群众向来思想开放,刘以牧更为甚。
见任逸跟个和尚一样不为所动,到最后竟“剑走偏锋”,介绍了份酒吧的工作给他兼职——
实则是个小众性取向的聚集地。
后果就是被任逸借着格斗训练狠狠“揍”了一顿。
“我的老哥啊,您就真的这么想一辈子单下去?”刘以牧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说。
任逸这人在他的印象中就俩字:冷酷。
又冷又酷。
话少,人狠,长得帅,还是个十项全能学霸,小女孩最喜欢的一款。
缺点呢,就是不太好接触,而且基本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无良店主拖欠了工钱。
任逸的回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是”。
惹得刘以牧再次痛斥他没有心,虽然没过几分钟便被任逸给他带的一份烤冷面哄好了。
“你以后想干哪个方向啊?”刘以牧捏着根竹签插着吃,任逸不喜欢这种油腻的味道,不动声色地往外躲了躲。
“缉毒。”任逸说。
刘以牧眼睛都瞪大了:“我去!你,你可真够想不开的。”
话题本以为就到此终止了,结果刘以牧恋爱脑发作,忽然又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宏图大志’,才不打算入红尘的?”
“......”任逸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刘以牧讪讪道:“好吧,你就当我在放屁......”
就这样,全局最帅的一根草是个坚定不移的“单身主义”算是在人群中传开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单身主义”人士,每周末都会坐上两个半小时的公交,从城市的这头跨到另一头。
这年的沈乐绵是高三。
高三学习很忙,哪怕是本地学生有的时候都不会周周回家,任逸不能保证每次都能见到,但他还是会去。
没来首都之前,申广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给他几张沈乐绵的照片。
基本都是学校老师在各种活动中照的,因为父女俩刚开始的关系并不足以心平气和地照相。
任逸也知道,申广泉对他的态度很复杂。
一方面,申广泉视他为恩人,要不是任逸坚决不要一分钱,申广泉恨不得把全部家当双手奉上。
另一方面,申广泉并不希望沈乐绵和任逸在一起。
尽管女儿似乎真的很爱这个年轻人,但她毕竟还太小,很多事情都缺乏考虑。
任逸对此没什么意见。
申广泉也不是完全不讲清理。
“但是小逸,如果将来你们真的能有缘成为爱人,叔叔也是绝对不会反对的。”申广泉在一次通话中这样说。
然而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是......
“我不会和沈乐绵成为恋人。”
“我会永远做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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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眩晕将任逸从睡梦中惊醒,乍一醒来,他的眼前还是一片白茫茫的迷离,脑海中却断断续续地回放着他曾经说过的话。
只可惜,他食言了。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只做沈乐绵的哥哥。
病房外是林祥和队友们的交谈声,任逸不想麻烦他们,暂时没有弄出动静。
整个大四实习,他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女孩,沈乐绵没有一次发现过他的存在。
沈乐绵变了很多。
和三年前相比,女孩更加漂亮,走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她也有了新的朋友,似乎叫什么思思。
还有另一个总在一起走的男生,看起来对沈乐绵有点意思,不过都快成年了,这些都无可厚非。
沈乐绵总有一天是要谈恋爱的,任逸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然而胸口的沉重感却是无法忽视地存在着,于是在目送女孩走远后,任逸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忽然就想起了沈乐绵刚离开的时候,他独自面对空荡荡的炒货铺的感受。
每一个角落都是那样熟悉,只是没有一个人会在家里等他。
送走沈乐绵的那个夜晚,任逸是在阿婆的墓前度过的。
他觉得老人一定正在那边对他痛骂,要抄家伙的那种。
任逸便一声不吭地听着她骂。
又过了几周,任逸在阿婆的墓旁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黄。
大黄是任逸八岁那年领回家的,到现在也是一条老狗了。
他不知道这几个月大黄究竟去了哪里,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
在看见曾经的小主人后,大黄短暂地精神起来,喉咙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拿着下巴去蹭任逸的手。
然后才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一歪,不再动了。
再后来,任逸卖掉了阿婆的炒货铺。
如果一个家只剩下一个人,那这就不能再被称作是家。
它只能叫做房子。
而房子,是不值得被留念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林祥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招呼护士过来,三步并两步窜到床前。
“我勒个去,您可真成,醒了怎么都不知吭一声!来来来,快让兄弟我看看破相了没!”
林祥边说边捧着任逸被包过扎的脸一通观察,任逸的额角跳了两下,反手就给嫌弃地拍走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又要说滚了,我滚,滚还不成?”林祥嬉皮笑脸的。
还没开口的任逸:“……”
“你倒挺自觉。”任逸无言以对,然而林祥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任逸还真有点犯嘀咕。
于是下一秒,林祥便听见这尊破了相的大佛幽幽地来了句:“镜子。”
林祥:“???”
“不,不会吧兄弟,”林祥大为震惊,“你又被撞坏脑子了?别了吧……”
“啧,哪那么多废话。”
“行行行,给你,手机前置行不?放心,伤口位置靠后,不会影响您的盛世美颜的!”
任逸接过手机,也不管是不是死亡视角,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里绑着绷带的自己。
林祥看着想笑,心说谈恋爱还真能改变一个人,什么时候他也谈个便好了。
可惜啊……他身上的“诅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呢。
“差不多行了,别看了,你老婆今天不来,我没让人告诉她。”林祥一副牙疼的样子。
任逸似乎是松了口气,把手机往旁边随意一丢,没再吭声。
但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刚刚林祥叫的那声“老婆”。
是老婆……而不是妹妹。
还挺怪。
“不是,你笑什么??”林祥更惊悚了。
任逸若无其事地压下嘴角,冷漠道:“我有笑?”
林祥大怒:“你他妈要没笑我把眼睛抠下来给你!”
任逸挑了挑眉:“那您请?”
林祥:“…………”
林祥快要气死了,他绝对是脑子进水了才在病房外面守了这货一晚,什么兄弟情深,不存在的!
“你可真行,没什么事就准备出院!”
林祥边骂边俯下身子,最后几个字凑近了任逸的耳朵。
“马宏昌留下了封信,基本算是招了。”
第68章
“嫌疑人张秀娥, 集团内部的称呼为‘苏’,曾在椿镇经营一家彩票店,未婚无子。根据马宏昌的书信所交代,我们推测此人很可能是20年前被击毙毒枭的遗孀, 苏维纳。”办公室内, 申广泉严肃道。
照片上的女人比任逸印象中的彩票店老板娘更加年轻, 也更加漂亮。
或者说是妖媚, 总归不是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妆容,任逸忍不住蹙了下眉, 目光又移向记录旁边的标注。
上面写着“下落不明”。
“两方交战时, 苏维纳和其下属试图带着一批黄金和毒品坐船逃离, 我们的人后来成功堵截了他们的去路, 苏维纳弃船而逃,被河流卷走,从此便没了消息, 没想到,最后竟是被马宏昌给救了......”
申广泉把书信的内容展示给了任逸。
马宏昌的交代充满了戏剧性。
原来, 当时的云城水产丰富,市场行情极好,马宏昌受到朋友怂恿, 便也想来分一杯羹。
没曾想到头来羹没分成,反倒碰见了个疑似溺水的年轻女子。
这个人正是后来的张秀娥。
当然, 马宏昌并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他救张秀娥自然是有所图的。
先不提张秀娥长得漂亮,就算她没有姿色, 顺手救一个人也永远不会是亏本买卖——说不准之后能被重金感谢,再不济还能蹭个见义勇为的锦旗, 到时候摆在店里,那也是能赚钱的啊!
马宏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救了一个万万不该救的人。
用马宏昌后来的话来说,张秀娥很会蛊惑人心。
这个女人就像是一条美人蛇,美貌是她的表象,隐藏在柔软躯体之下的却是充满毒液的獠牙。
那段日子,马宏昌被张秀娥伺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沉迷美色,哪怕是马宏昌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产生了为美人一掷千金的念头。
很快,张秀娥便提出了她的第一个诉求,她想拥有一个落脚处,还想要一个新的身份。
[她自称自己不是国人,家里有人讲国语,在故乡饱受虐待才不得已选择偷渡……当时有不少人娶这种东南亚老婆,我也是一时糊涂,色令智昏……]
[我为她盘下了椿镇的彩票店,还给她取了个名字,村里的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女人,却只有我可以碰她,是她真正的“男人”,我很享受这一点。]
回到椿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人知道,白天张秀娥会当她的彩票店老板,晚上便摇身一变,成了马宏昌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马宏昌也做好了和张秀娥结婚的准备。
直到另一个男人的出现。
[那个人绝对不是国人,我感到奇怪,不过我没有问她,她也不知道我看见了他们的会面。再后来,她提出帮我联系新的进货途径,说是有一个和她一样处境的朋友现在混得很好,可以给我优惠,我其实很想拒绝,可我发现我不敢。]
[我开始本能地怕她,没有任何理由,我的后院有一个地窖用以储存货物,经她手送来的货都放在那里,之后会有买家来我这里批发。]
[我心里不安,总觉得会出大事,有一天趁她不注意,进去检查了一番。那些货外表都很正常,基本是一些名烟名酒,可是打开包装一看,竟是掺杂着一袋袋的白/粉!]
[我实在太害怕了,我不敢随便报警,她是我的枕边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我,那个男人更是个亡命之徒,他们经常见面,我曾亲耳听到过他们在商议如何动手杀人,我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可见马宏昌是偷着写的,哪怕离开了椿镇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依旧遭受着苏的监视。
“也就是说,马宏昌救了苏维纳,苏维纳利用马宏昌重振亡夫的毒品产业,马宏昌的杂货铺成了她其中的一个站点......”任逸沉吟。
申广泉感到疑惑:“哦?其中一个?这又怎么讲?”
“还记得康龙和王春晖吗?他们不光为马宏昌这一家商铺运货,如果他们的货确实有问题,那么接收这批货的站点也一定不止一个。”
任逸随手拿了张废纸,在上面快速画出一条时间轴。
“马宏昌与苏维纳相遇的时间应该是交战结束的那年,康龙一家来到椿镇给马宏昌送货是在两年后,这两年内,苏维纳慢慢恢复力量,马宏昌也被迫当了她两年的站点,那么,为什么相安无事了两年之久,却会在康龙这里出了问题?我的猜测,是因为康龙的那两个儿子。”
林祥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桌子:“盗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