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顾迪,闭嘴......”
“你以为野鸡真的能变成凤凰吗?”顾迪冷笑,“你以为一条狗,穿得有模有样,甚至去国外镀了层金,就能变成人上人了吗?”
“不,仲江生,光是从你的名字就已经注定,你永远都是一条狗,活在最底层的狗,啧啧,你看你是多么狼狈啊,一个大男人,沦落到被心爱的女人保护......原本只要你来就没事了,可你偏偏要藏着躲着,像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不敢面对警察,不敢面对敌人,不敢面对朋友,只为了保全自己......”
“仲江生,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你,有资格取代任辉吗?”
第77章
仲江生双眼失焦地望着夜空。
这种感觉还真他妈的似曾相识, 他好像不再是腰缠万贯的仲老板,不再是A大的优秀毕业生,不再是那个每天讲着洋文,喝着咖啡, 左拥右抱的翩翩公子, 而是又变成了当年在椿镇, 被养父打出家门, 躺在地上狗都不理的小毛贼、二溜子。
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哪怕后来被远房亲戚领走, 他们也只是为了有个“后”养老, 从来不拿正眼看他。
没有人拿过正眼看他。
不管他爬得多高, 他总会觉得有人会在背地里说他坏话, 瞧不起他,他的内里已经烂掉了,只有不断获取更多的金钱和权力才能勉强填补他的空虚, 让他看起来没和外表的光鲜亮丽过于脱节。
他就是这样虚伪,这样虚荣, 因为他忘不了他的过去。
那是他的耻辱,他的一生都会因为那段灰色记忆而抬不起头来。
仲江生的头脑愈发混沌,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 到头来一无所有。
他忽然就想到了宋琪。
那个女孩是他前三十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发自内心崇拜他的人。
有的时候仲江生自己都会觉得宋琪对他的崇拜过于盲目, 他德不配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
还会为他这种人哭泣,哭得这么伤心。
要是宋琪真的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肯定会讨厌他吧......
不, 她已经很讨厌他了,仲江生苦笑着想。
他还记得, 在被宋琪拉黑删除的那段日子里,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温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表面上是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实际却像个无药可救的瘾君子,在药瘾发作的时候可怜地翻箱倒柜,找到的只是过期的空瓶子。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从宋琪从他的世界消失后,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喝酒,更加随心所欲地更换伴侣,再到后来一言不发地远走他乡,都是因为生命中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当局者果然还是迷的,直到十年后的再次相遇,他才慢慢察觉到了自己真正的心声。
可惜已经太迟了。
“只要你敢和我走,我就放了这个小孩和女人,如何?”
顾迪的声音再次响起,仲江生抽离了回忆,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既然我这么废物,为何还要坚持要我的命?”
“因为我是个完美主义者,”顾迪挑眉,“谁会容忍自己的‘作品’,被一条害虫践踏呢?”
“仲江生,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宋琪像护小鸡仔一样护在他身前,要是她身上有毛的话,一定都是炸着的。
“姓顾的,你休想得逞,跟我江生哥玩心理战你是赢不了的,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贬低他,我江生哥,永远是最厉害的!”
——我江生哥永远是最厉害的。
仲江生眨了眨眼,鼻根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
是啊,这小丫头以前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
每次他讲完一道题,或者读完一篇英语课文,都要在屏幕那头,兴高采烈地夸他半天。
她怎么这么傻呢,学习学不好也就罢了,眼睛还瞎。
他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所有人都因为宋琪的话而爆发出大笑,以至于没人留意不远处那丛微微晃动的灌木。
仲江生忽然就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这个笑意倒是被顾迪捕捉到了,他不自觉地拧眉,不理解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仲江生还在笑。
“你笑什么?”顾迪莫名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仲江生扯了扯嘴角,干脆笑出了声,于是顾迪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在笑你大、难、临、头。”仲江生一字一顿,不知是被痛的,还是故意挑衅。
“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一条狗,但这世上多得是狮子老虎,所以我怕什么?”
“嗯?”顾迪按着枪,身体紧绷。
仲江生啧啧几声,怜悯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不同以往,顾迪心里一惊,这不该是失败者的眼神,倒像是本以为胜利在望的猎人,被猎物反过来戏弄后,猎物居高临下露出的嘲讽。
他也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人并不是狗。
——这是一条藏得极好的,狡猾的狐狸。
“老顾啊,我是不能亲手杀掉你,但总有人,能替我把你撕烂。”
话音落下,四五道人影便从灌木丛中蹿出,一整套擒拿动作行云流水,如同来自地府的鬼魅,瞬间制服数名马仔。
劫持李享的板寸男下场最为惨烈,直接被任逸击碎一排牙齿,枪还没来及扣下就被打中麻筋,武器脱手,随后腹部猛中一记飞腿,滚出好几米来,躺在地上不断干呕抽搐。
一时间,叫喊声,子弹声,搏击声,全部混在一块。
宋琪抓紧时间,以最快速度把男孩带到安全范围,蔡静宜紧跟其后,遇见想要偷袭的就反手一劈,勾腿,掀翻在地,甚至还有心情冲着宋琪吹口哨,调侃道:“小妹妹,姜还是老的辣,跟着学点啊!”
远处的山头隐约传来警笛的声响,顾迪见势不妙,在部分同伙的保护下趁乱乘车撤离。
任逸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解救人质,以少敌多,能达到现在的处境,已经算是万幸了。
“蔡小鸡!别光顾着废话!有功夫帮着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孙子,别让他死了!”林祥在另一头边喊话边压着被制服的歹徒。
蔡静宜撇了撇嘴,刚要凑近查看,就见自家副队的小表妹同行冲上前去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仲江生的脑袋,含情脉脉,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流。
万年单身的蔡女士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呃......原来这位先生,是咱,小表妹夫?”
林祥一提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妹夫个屁!他就一混蛋二百五!赶紧给老子送医院去!说不定将来还要蹲监狱呢!”
并没有完全昏迷的仲江生:“......”
被一个最二百五的骂二百五,好想打人哦。
“老大,剩下的人都带回去?”一名队友问。
任逸点头,嘱咐道:“看紧一点,再搜一遍身,省得有人想自尽。”
这会儿功夫,迟迟未到的大部队终于抵达,一起来的还有数辆急救车,够把这群伤员病号一锅端走了。
医护人员正对仲江生做着紧急处理,任逸默不作声地站在担架旁边,两道眉毛微蹙。
仲江生也不背偶像包袱了,哪怕此时跟个死狗一样吧,也毫不示弱地侧着脸看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忍着痛打趣了几声,“你一向嘴硬心软......”
“不想死现在就闭嘴,以后有的是时间解释。”任逸并不领情地怼了回去,后者反而更加开心,以至于再次扯到伤口呻/吟不止,并且被急救员狠狠骂了一顿。
“不过,你竟然就这么放他走了......”仲江生龇牙咧嘴的,依旧不肯老实,“你比我想象中的冷静,我以为,你现在应该疯了似的去找沈乐绵......”
另一边,李享披着个毯子,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求着宋琪和蔡静宜去救救沈老师。
任逸用余光瞥了眼,除了比平常多停顿了几秒以外,基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是警察,又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任逸收回目光,语调平平,“不像有的人,洋餐吃久了,就真当自己能演无间道。”
仲江生:“......”
大哥,人家无间道是国产的OK?
仲江生是真的累了,懒得再说。
但他明白,任逸并不真同他表现出的那样波澜不惊,因为他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讥讽,还有强行压制着的怒火与担忧。
他以前不懂,可先前在工厂,当他意外地看见宋琪也在那里,并且深陷危险时,他突然就懂了。
原来人这样一种自私的生物,真的能把爱放在另一个个体身上,甚至比爱自己还爱。
不然他也不会脑子一热就和别人单挑。
仲江生美滋滋地回味着自己英雄救美的高光时刻,可惜宋大美女大约是被蔡女士的一句“小表妹夫”弄害羞了,从刚才开始就没往他这边看过。
爱的人对他视而不见,兄弟一个叫他蹲监狱,另一个又拐着弯地骂他......啧,这都混得什么日子。
但是吧......
仲江生轻笑。
他忽然觉得,他的过往,也不完全是不堪。
“你们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在被送进车里的最后一刻,仲江生突然对任逸说。
男人身体一顿,最后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仲江生疲惫地闭上眼睛,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
压在心底的巨石已经太久太久。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终于可以解脱了。
-
神秘黑客R就是仲江生这件事震惊了全局,任逸等人的神兵天降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同沈乐绵的安危相比,这些早已无关痛痒。
正如同李享所听到的那样,在此次奉山码头行动中,他们警方损失惨重。
虽说控制了部分毒贩,但爆炸确实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意外,没人能想到敌人可以如此狠毒,竟借此机会来一出“黑吃黑”,可谓是狂妄到了极致。
一夜之间,申广泉像是老了十岁。
原先那批坚决反对R的老古董们也一个个成了斗败的公鸡,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冯勇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抿了口茶,见没人吭声,也不管自己的职位够不够高了,第一个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就不必再在这个节骨眼后悔反思了,小逸,你先前说,顾迪和沈乐绵曾被同一个拐卖团伙拐卖,可否有依据?”
“有。”任逸解释,“几天前,我们在遵城抓捕了几名涉嫌拐卖的嫌疑人,其中一个小头目背景复杂,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们顺着线索调查,发现此人曾在20年前,在T省的某个小村庄,实行过幼童拐卖,那个人也承认他认识少年时期的顾迪。”
T省......冯勇眉头一皱。
那是申广泉父母家的位置,也是沈乐绵被拐时居住的场所。
只是没想到,任逸竟会对此熟悉到这种地步。
“嫌疑人顾迪被拐以前,家里只有他的爷爷,我们后来去过他的家乡,可惜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至于顾迪本人,据那名小头目交代,此人的身份较为特殊,‘交货’前一直由买家提供额外的抚养费,所以他们从来没亏待过他,但具体买家的信息,他表示并不知情。”
“除此以外,我们也锁定了其他几名尚未落网的拐卖犯,已经通知了各地方同志协助抓捕,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条理清晰,不卑不亢,任逸把他所知道的都汇报了出来,包括顾迪被拐前的家庭情况,顾迪和苏维纳可能的关系,没有落下任何细节。
今天在场的都是领导,有的人骄傲了一辈子,对任逸这种小辈难免会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
“总而言之,我的推论是,无论是顾迪还是方瑞亭,都和毒枭苏维纳之间存在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而结合两人的相似度而言,我更倾向于认为,方瑞亭是顾迪的延续,那么既然方瑞亭是苏维纳的养子......”
任逸故意没有说完,目光跨过众人,最后落在申广泉的身上。
会议室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清,申广泉面如死灰,虽然不敢往那个方向想,但也明白了任逸的意思。
既然方瑞亭是苏维纳的养子,那么顾迪必然也是。
而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那就是,苏维纳很可能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并且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缘故,意外离世了。
第78章
对于外省人来说, 边陲之地总是环绕着一股神秘色彩,特别是无神论盛行的当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壁画彩雕、香雾缭绕的庙宇楼阁,就更显得高深莫测, 不可捉摸。
也可能只是一名相貌奇特的当地少年。
细而软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绺, 搭在肩边, 眼睛大而圆, 浓密的睫毛向上翘起,穿着用当地特有花纹的布料做出的衣服, 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你, 然后双手合十行礼, 光着脚笑着跑开。
最令人难忘的, 是他眼角的那枚小痣。
如果说没有这颗痣,男孩只是大千世界平平无奇的一员,那么有了它以后, 就像是点睛一样,连带着整个边陲小镇都活了起来。
“阿妈, 为什么要搬家?”
“阿妈,阿爸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阿妈,咱们一定要去找戈勒叔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