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时这群人才发现,原来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并不总是古井无波的。
钱老的背后逐渐冒出一层冷汗。
那是一种藏得极深的痛苦与愤怒,若不是穿着这身制服,他或许能直接单枪匹马地杀到M国去。
是多么疯狂而不顾代价。
“很抱歉,在救援名单出来以前,我能相信的只有我的领导。”任逸语气冷淡,黑色的眸光似刀,扫过之处,再也没人敢出声反驳。
因为那是他深深爱着的人。
所以他承受不了任何可能的失败。
“这片地区,有什么特殊的么?”冯勇眉头紧锁,用马克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此处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不存在地下工厂或者其他非法产业,”随行的翻译边听当地向导介绍边说,“但是却是偷渡的高发区,虽然距离不算方便,危险性也很高,不过由于管理稀疏,还是有很多人选择。”
“偷渡......”申广泉沉吟。
苏维纳刚刚从国内回到M国,不会平白无故走回头路,莫非......
“等等!”
脑海里的白光一闪而过,申广泉拍案而起,一时间身体不正常地发着颤:“这附近,是不是有河道?!”
翻译不懂其中具体的内情,只能一脸迷茫地把原话问给向导。
然而向导也是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激动地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随后便跳车而去,意思是稍等片刻,他去取点东西。
几分钟后,向导去而复返,抱出来一大卷布满灰尘的图纸,摊平在桌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他说这是二十年前的地图,但这么多年过去,那条河道已经被填了,所以刚刚他才会一时间没想起来。”翻译说。
冯勇也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不禁脸色发白:“这,老申,难道苏维纳是想......”
“立刻连线任逸和许明峰!”申广泉厉声说,“全体队员往我发的地址包围,苏维纳很可能想要重回当年交战的地点,不要暴露行踪,一切小心,确保人质安全!”
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半人高的绿植鲜嫩得像是被水泡过,叶尖上的露水走过去的时候会沾在作战衣上,又顺着防水的布料一滴滴地滑落。
耳机滋滋作响,任逸单手按住耳麦,简洁地回了句:“收到。”
继而又换到另一个频道,低声说:“老许,你那边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异常。”几秒过后,许明峰的声音从耳机另一侧传来,“我和田队正往北面走,你们呢?”
“我们这边也一切正常。”林祥也加进频道内,“有缉毒的兄弟们和特警哥哥保护,我们这群普通小刑警实在是分外安心呐!”
那边的许明峰笑骂一句,然后便退了频道。
前几天在码头,许明峰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及时叫停了行动,这才没导致更大的伤亡。田韬则要倒霉一些,因为靠得相对较近,当场被掀飞近十米,现在脑袋上还绑着纱布呢。
林祥的打趣使原本紧张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唯独任逸没有反应,林祥看在眼里,不由得摇了摇头。
“别这样兄弟,”他走上前去,压低声音说,“绵绵一定会没事的。”
一听见这个称呼,任逸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
这么多天的焦急和不安已经聚集到了顶点,特别是明知道沈乐绵可能出了事,却还要将百分百的精力投入到其他工作中,几乎要把他逼疯,生生撕裂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
一个在不断告诫他他是一名警察,另一个又蛊惑着他去破坏这该死的条条框框,这世上除了沈乐绵,还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但选择归选择,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甘心。
如果沈乐绵出事,那他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喂!任逸!”
林祥又低声喊了他一遍,见后者一直神游天外,他无名便冒出一股邪火,一把拽住任逸的胳膊,很罕见地没了向来老好人的笑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一直在抖?”
“除了咱们自己人,没人知道你和沈乐绵的关系,就你这样还想救绵绵?你昨晚不是挺能说的么?连追踪器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们安上,怎么?现在近乡情怯了?”
任逸身体一顿,随即便要对林祥出手,林祥比他反应更快,直接一个左勾拳打向任逸的脸,把男人打得连连后退,靴底与泥土摩擦,声音杂乱而刺耳。
“老大?林副?出什么事了么?”蔡静宜在后面不安地问。
“没事——”林祥宽慰道,“前面路有点滑,你们小心些。”
另一边,任逸的左颊立即肿了几分,半边脸都是烫的。
垂在裤边的手却是不再抖了,浑浑噩噩的大脑也重新运作,整个人冷静了不少。
林祥松了口气。
又担心打得狠了,赔笑得十分狗腿:“嘿嘿,要不,您再打回来?”
任逸不屑嗤笑,最后只是问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哪用看啊,您都三四天没合眼了吧?市局办公室的烟灰缸为证。”林祥不正经地说。
“更何况,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你不会和老许沟通得这么勤。”
——因为过度担忧,所以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自己的全部筹码。
这是一场要么有要么无的豪赌,不光对于任逸如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包围圈的范围越来越小,藏在山岗间的特警狙击手已经就位,终于,在又前进几百米后,他们隐约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引擎。
苏维纳等人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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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板,您确定是在这个地方吗?”尖牙第一个跳下吉普车,大摇大摆地四处闲逛,这踩一脚那踢一下,叉着个腰啧啧不止,“不是,河呢?”
“填了。”顾迪踢走一块石头,吸了口烟,“前几年大旱,河水枯竭,又为了防止偷渡,正好一了百了。”
尖牙似笑非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不愧是大老板身边的人,懂得就比我们这种‘小喽啰’多。”
顾迪挑了挑眉,无奈地笑道:“牙兄何出此言?等今天处理完那女人,大老板必然退隐,我是什么性格,牙兄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这一切还不都是牙兄你的吗?”
公开场合密谋篡位是绝对的大不敬,尖牙心里一惊,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见没人偷听才放下心来。
“但愿你小子说到做到。”尖牙冷笑,“不然,你先前的那些挑拨离间,我可要全部告诉大老板了。”
“那是自然。”顾迪谦逊地说,“这么多年,有劳牙哥照顾了。”
半支烟的功夫,沈乐绵已经被人拽着头发按进曾经的河道,尖锐的碎石猛烈撞击膝盖,痛得沈乐绵眼前一黑。
马宏昌不忍再看,又奈何违抗不了命令,只得装腔作势地踹了她一脚,道:“动什么动?!你,你给我放老实点!”
“咳咳咳......”沈乐绵呛咳出一口淤血。
苏维纳勾出来一个愉悦的笑容。
情随事迁,物是人非。
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的鲜血与哭喊。
现在,她终于可以复仇了。
“二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女人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进行行刑前最后的宣判。
“那无情的刽子手就是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申广泉,而你,将替他赎罪。马宏昌!”
“在...在!”马宏昌哆嗦着说。
“这份殊荣就交给你了,”苏维纳挑着唇微笑,“杀了她,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马宏昌瞪大了眼睛,对他听到的话感到不可置信:“可,可是......”
苏维纳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哦?你不乐意?”
“不不不!绝对没有!”马宏昌连声说。
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苏维纳递给他的枪。
苏维纳往后退了几步。
沈乐绵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被不间断地折磨了将近72小时,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她还不能放弃,如果她就这样死了,她的父亲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她的学生们该怎么办?
还有任逸。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那轮明月,她的哥哥,他们还没有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要天人两隔,不,她不接受!
她是任逸和申广泉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马老板,我自认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您为什么要加害我到如此地步?”
尽管声音仍在止不住地颤抖,沈乐绵却还是挺直了腰板,侧脸如同冰封。
马宏昌目光闪动,一对小眼睛惶恐不安地四处乱转,两腮的赘肉耷拉得更长。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他生怕苏维纳起疑心,急得眼睛都红了,握着枪的手抖若筛糠。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要是不供出你,她永远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呵,”沈乐绵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你以为,你杀了我,她就不会杀你?就算她不杀你,你这辈子也别想再离开M国了。马老板,我们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您无妻无子,还要客死他乡,沦为一个杀人犯,将来是要被祖宗们骂死的。”
“你,你住口!”像是被踩到了痛点,马宏昌的表情更差,“封建迷信!老子不信那些!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老子管那么多干嘛?!”
沈乐绵:“是么......那我可真是替他们感到可惜。”
马宏昌十分警觉,还以为是来了救兵,眼珠转得更快:“谁、谁?你替谁感到可惜?”
“替我哥感到可惜,替阿婆感到可惜,替每一个生活在椿镇里的人感到可惜,也替你自己感到可惜,可惜他们没有看到你马宏昌的真正面目——你还是当年那个经常给我抓糖吃,偷偷救济仲江生,又冒死给警方留信的马宏昌吗?”
“住口住口!!”马宏昌悲痛欲绝,指尖已经半扣。
可下一秒,他却将枪口调转,猛然对准几米外的苏维纳!
没有任何犹豫,“砰!”的一声,扣下了扳机。
第80章
强大的后坐力令马宏昌向后踉跄数步。
这是他第一次用枪, 子弹射出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也好像跟着出窍了,震得他耳朵嗡鸣,双臂瞬间疲软。
浑身的血液却躁动得完全相反, 除了恐惧以外, 更多的竟是一种堪称癫狂的快感。
——他竟然敢对那个女魔头开枪!
哈哈哈!他马宏昌竟然有朝一日会碰枪!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感到他的喉口忽然被什么液体大量拥堵, 口腔里也全是同样的热液, 眼睛一下子瞪得极大。
迟来的痛感浪潮一般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他周围蜂拥而上无数名穿着作战服的战士, 而向他开枪的男人早已插翅难飞, 面露惊惧, 慌乱地想要逃跑, 最后动作猛地定格,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啊,他果然没有赌错。
马宏昌的视线越来越暗, 重心栽倒,喉间一股股的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 在地上小幅度地抽动着。
他没有赌错,他就知道会有救兵,他可是马宏昌啊, 没有谁能算计得过他。
只是可惜......
原本还在颤抖的手指彻底松弛,男人的瞳孔逐渐涣散, 就这样撒手人寰,死不瞑目。
可惜些什么呢?
或许......只有枪声响起时,那群扑扑而飞的惊鸟们知道了。
“马老板!马老板!!!”
沈乐绵发出一声凄惨地哭喊, 拼命朝男人挪动自己,徒劳地用手去堵他喉咙正中的伤。
几名救援队员及时按住了她, 一边通过耳麦汇报指挥车人质已经安全,一边指挥治疗队尽快将沈乐绵带离救治。
“患者现在情况很不好,估计是血压过低,需要紧急抢救!”
“担架担架!小心点绑好!快点走!再快点!”
沈乐绵被裹在毯子里,耳边的一切都变得闷闷的。
有人在她面前死掉了,而那个人是为了保护她。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有了。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沈乐绵无声地张着嘴,大口喘息着。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夜晚,充满恶意的言语,反着蓝红色灯光的手铐,她看见年轻一些的马老板缩着脖子站在人群之中,旁边是曾经揍过她的胖男人郭鹏斌。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一个变成了一滩血肉,另一个则是一堆白骨。
他们挥舞着手臂,狰狞地向她扑来。
而年幼的她只能不断地奔跑,跑向那足以将一切都吞没的黑暗。
“哥哥......”
沈乐绵几不可闻地呢喃一声。
她的浑身上下都冷透了,哪怕盖着厚厚的毯子也毫无作用,脸色惨白如纸,明明已经相当虚弱了,眼睛却始终保持着睁开的姿势,迟迟不敢睡去。
没有谁能一下子接受那样血腥的场面。
就在急救员操作抢救设备的当儿,蔡静宜也上了救护车,见到这一幕,无比心疼地隔着毛毯按住沈乐绵的手。
“没事儿了,绵绵,蔡姐在呢。”蔡静宜红着眼睛说,“对不起,要是当初我们跟你回去,你也不会出事......”
女孩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蔡静宜心如刀绞,知道她这是被吓坏了,脆弱的精神一直硬吊着,连闭上眼睛睡觉都不敢。
要是任逸在的话......
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