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鸡汤热气飘飘袅袅升起,坐在鸡汤两边的人却各怀心思,看着这一幕的李正义,坐在桌子另一头忽地轻笑出声。
夏春天抬起头不明所以看过去,却不知这时哪里触到了大少爷的眉头,李绝啧了一声,推开椅子起了身。
“爱喝不喝。”
语气不好地丢下这句,转身上了楼,夏春天一脸懵,和正抬手舀汤的李正义对视了一眼,然后端起了碗,默默把鸡汤喝了个干净。
心里腹诽:真是少爷心,海底针。
然而等洗完澡出来,夏春天刚坐回桌前翻出包准备写作业时,一个难题又摆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作业是什么。
书包是李绝帮忙拿给自己的,但是自己当时完全忘记了作业的事情,一想到吃晚饭时李绝莫名其妙的话,夏春天就想叹气。
怎么办,不想去找李绝,害怕大少爷还没消气,可是不找李绝明天又交不上作业,夏春天看着眼前的两个选择,想了一会儿,果断站起身。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是死,只能祈祷老天保佑李绝已经消了气。
“咚咚咚—”
夏春天走到隔壁李绝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木质房门“咔嗒”一声被从里打开。
李绝穿着白T长裤站在门口,湿漉漉还冒着水汽的黑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少许眉眼,比平时更加清晰的少年气息冒了出来。
“干嘛?”他微眯着眼。
夏春天听见他有些语气不善地问自己,心想完蛋,不会是还没消气吧?
她无处安放的手无意识捻了捻自己睡衣的衣角,支吾了两秒仰起头道:
“那个……我想问一下,今天的作业是什么啊?”
夏春天装得淡定,李绝看着女孩仰起的脸,目光却注意到她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
白天她倒在地上一脸惨白的模样,不知为何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于是一番挖苦的话到嘴边转了转,再说出口就变了另番样子。
“包里有纸条,”李绝抱臂靠在门框边。
“作业都在上面写着,怎么?我的字入不了你的眼?”
夏春天:“……”
真是嘴上不饶人。
等她匆匆忙忙道了谢,赶紧回房间在包里找了找,李绝果真没骗自己,一张白色的A4纸,黑色的笔迹整整齐齐地写着一列列各科的作业。
大少爷的字很漂亮,像是特地练过,笔峰凌厉,行云流水,夏春天看着,跑题地想,真是字如其人,像他这个人一样。
再等写完作业,临睡前夏春天特地把自己以前用的水杯装进了书包里,想着这样明天就不用再去买水喝药了。
想到药,夏春天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该睡觉的点,就接了水准备把药喝掉就直接上床睡觉,但是在书包里却没有找到药瓶。
夏春天把书本都翻出来,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坐在地毯上仔细思索了半天,突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把药装在了外套口袋里。
夏春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药是在熟人那里买的,小的时候杜梅曾经带着夏春天去过两次,那时候夏春天不懂,问杜梅为什么买药的地方会在拐拐藏藏的深巷子里,杜梅说,因为便宜。
后来夏春天自己再去买,才知道母亲口中的便宜,原来也并不便宜,所以那时候夏春天每粒药都吃得虔诚,连个字都没有的白色药瓶,也总是吃完就被放进包里的最深处。
如今虽然少吃几顿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但是夏春天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断过药的经历,所以没有药在身上,就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思及此,夏春天从地上站起来,拿过自己的制服外套伸进口袋找了找。
空的。
夏春天又赶紧摸了摸另一个口袋。
也是空的。
夏春天心里一下子咯噔,两个口袋细细翻开,又把外套上上下下抖了抖,还是什么都没有。
夏春天的心彻底慌了。
药真的丢了。
第7章 第7章
五月份,正是不热不冷的时候,太阳一出来就晒得人懒洋洋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不小心就会陷入春困里。
但夏春天在经历了一场难得的失眠后,第二天反而毫无困意精神得很。
已经两顿没有吃药,夏春天头天晚上把脑袋想破,也没能想到药会掉到哪里,虽然再去买一瓶也不是不可以,但那要等到周末才行,可现在距离周末还有一两天,掰着手指头算可是七八顿,夏春天怎么也不敢冒这个险,忍不住轻声叹气,一边听着课一边分神。
大课间休息时,温娜娜走到讲台上说下节课是体育课,让大家抓紧时间去换体育服,不要耽误时间小心迟到。
对于高中生来说,体育课就是可以短暂休息的日子,她话音刚落,一群男生立马呼呼啦啦冲出教室,带着欢呼和雀跃,女生们也是嘻嘻闹闹,几人成群紧跟其后。
李绝从座位走出时,见温娜娜来到了夏春天的桌边,说:“夏春天,周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说完看她靠近了一点,似乎又低语了两句,声音太小,李绝没听清,但是也没那个闲心思,插着口袋,收回目光走了。
夏春天仰着脑袋,听温娜娜问道:“你知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
她思索两秒,诚实摇头,说不知道,温娜娜就说:“那你跟着我一起去吧,我正好要去送作业。”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同层的楼层,但是需要沿着走廊穿过廊桥,走到后面的一栋教学楼。
夏春天跟着温娜娜走进去的时候,周万生正在批改作业,见两人进来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温娜娜放下作业便打了招呼走了。
然后夏春天就见周万生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医务室的赵相老师说这是你昨天落下的,你走了以后他才看见,所以让我帮忙转交给你。”
他把白色药瓶递到夏春天面前,夏春天盯着那个熟悉的药瓶两秒,抬手接过来,然后握着药瓶放到了口袋里,听见周万生问:
“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如果有可以跟我说,去医务室开个单子,以后体育课之类的就可以不用参加了。”
夏春天捏着药瓶,放在口袋里的手有些用力,半晌,看着周万生说好:“我会的,谢谢周老师的关心。”
她抿唇从周万生的办公室出来,药瓶在手心里摩挲,走廊很长,来来往往,初夏的阳光明媚,照映在廊桥上,是一副生机盎然样。
夏春天脚步顿然,胸膛起伏,轻呼出一口气,才继续往前走。
这种总是有意无意,被提醒自己身体与正常人不同的时刻,她厌烦的进度条快要涨满。
穿过廊桥,夏春天怕时间不够,纠结了下没有回教室,径直循着记忆直接去了更衣室,结果在去操场的路上就听见了上课铃的声音。
第一次计算机课迟到,这次第一次的体育课又迟到,夏春天心里无语自己的倒霉体质,不敢跑太快,只好连走带跑步伐加快。
到了操场,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正站成几排好像是在点名。
体育老师是个个子蛮高,很精瘦的中年男人,皮肤小麦色,穿着黑色短袖插着腰,听见夏春天喊了声报告,没理,继续手上的点名。
夏春天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目光洗礼,但还是站在一旁有些难堪,一会儿,男人合上自己的花名册,终于扭头看过来,语气不咸不淡,问:
“叫什么名字?”
夏春天报出自己的名字:“夏春天。”
“知道我的课不能迟到吗?”
夏春天犹豫着没说话,有人在队伍里喊:“老师,她新来的!”
声音听着像是徐泽,夏春天没敢随便张望,然后就见温娜娜作为班长站出来替自己解释:
“老师,夏春天是因为被班主任找才会迟到的。”
体育老师顿了倾刻,两手一摊,拿着花名册的手抬起指了指夏春天。
“行,既然情有可原,那就少罚一点,绕着操场跑两圈就行了。”
队伍哗然,夏春天扭头看了一眼操场的大概面积,感觉这个操场快有之前学校的两个操场大了。
“你们解散。”
体育老师对着站着的同学挥了挥手,说完好整以暇看着夏春天。
“你也不用跑太快,跑完就行。”
他口吻轻描淡写,仿佛这个处罚已经是最低要求,人人信手拈来。
刚还站得整齐队伍慢慢散去,夏春天瞥了一眼,和李绝撞上眼神,隔着距离,看不清,收回目光,深呼一口气绕着操场听话跑了起来。
她的人生信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春末夏初的时节虽然气温还不算热,但是在快到中午的太阳下运动出汗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夏春天以前送外卖的时候也爬过楼梯,也为了不迟到在人群中奔跑过,在以前的学校的体育课上,正常的活动也没问题,但是这次却才跑了半个操场就有些气喘吁吁,她明显感觉到后背和额头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衣料黏在身上更是让人难受。
经过篮球场时,一群男生吆喝着传球,夏春天侧脸看了一瞬,瞧见李绝正坐在场边喝水,似乎望着操场的方向,距离有些远,夏春天近视,没戴眼镜不确定。
体育老师站在起点监督着夏春天,待她跑到,扬扬眉毛:“不错,还剩一圈。”
毫不留情。
夏春天胸口闷胀,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感觉不太好,只好弓着背撑着膝盖顺了好一会儿气,然而再直起身,还是瞬间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然后没等跑出去几步,腿一软“哐”地就跪在了地上,运动短裤下露出的膝盖直接砸在橡胶跑道上,一下子就给她给疼清醒了。
体育老师估计没想到夏春天会这么柔弱,跑过来时又担忧又惊讶:“没事吧?才一圈。”
他语气太不可思议,夏春天默默撇了下嘴,又不是人人都是怪物史莱姆和大力金刚。
她被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处传来丝丝阵痛,低头一看,破了皮,好在没流血。
不出意外是没法继续跑了,体育老师总算心软松了口:“算了,剩下一圈不用跑了。”
说完似是觉得对自己的严厉形象有损,又加了句:“下次上课可不能再迟到了。”
夏春天点点头,恭恭敬敬说好,然后问:“老师,我想去趟医务室可以吗?”
体育老师估计也是有这个想法,“要不要找班长陪你一起去?”
夏春天说:“不用,太麻烦别人了,我自己去一趟就行。”
体育老师思忖片刻,说行吧,看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操场。
医务室里。
赵相处理完夏春天膝盖的伤口,说:“我可以开证明,但是不能空口开证明。”
夏春天垂着眼,插在短裤口袋里捏着药瓶的手微微出汗。
她觉得周万生的话是对的,她想开证明以后不用再上体育课,她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夏春天想明明可以活得轻松些,为什么自己还非要死撑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只是不希望成为特殊群体这一点点不足轻重的东西,而已。
这不值得。
这有什么好值得的。
自己在不希望自己特殊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特殊的位置上了,那么自己都这样认为了,别人怎么想还重要吗。
夏春天在这一刻终于劝自己明白。
所以她说:“老师,我有心脏病。”
她把口袋里的药掏出来放到赵相面前。
“这是我一直在吃的药,老师昨天应该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在等我坦白吧。”
赵相看着桌子上熟悉的药瓶,抬起眼皮看向眼前身躯单薄的女生,按了按眉心。
“我当时只是怀疑,试探你也是因为担心你们这些小孩,会因为面子问题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过你能跟我坦白,老师我还是很欣慰。”
赵相拿起桌上的白色药瓶左右看了看,“不过你这药,为什么瓶身一个字都没有?”
夏春天怔了怔,没说话。
赵相看她不想说,也没追问,这个学校里的学生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家庭的少爷公主,他们吃的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是有那样一句话嘛,越简单的东西越好。
之后夏春天拿着证明从医务室出来,慢慢走回了操场,操场上的同学玩什么的都有,篮球,网球,羽毛球,人人都带着青春活力的笑容,夏春天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远远看着。
篮球场上李绝运着球,灵活转动在人群中心,夏春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在这么多男生当中一眼找到他。
他可能是投了个好球,手臂一扬,再转身,周围看球的女同学立马欢呼了起来,声音踊跃,情绪高涨,又带着刻意压抑的娇羞,夏春天就是在这里,突然发现原来李绝很受欢迎。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帅哥嘛,总是有优待的。
再等体育课结束后回班,夏春天回更衣室换完衣服就去了趟班主任的办公室,把证明交给了周万生。
回教室时大多数人已经坐回了班里,走廊里有零零散散的人,夏春天经过他们的时候,感觉有些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明显,但是她感受到了。
夏春天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在意走进了班级,下节课的老师还没来,班里有点闹哄哄,窗台边,讲台旁,都三三两两有同学聚集。
绕过讲台时,她往台下不经意看了眼李绝的座位,大少爷正坐在位子上,仰靠着后桌,漫不经心地和一旁的几个男生说话,徐泽坐在他的桌子上,不知道说了什么搞笑的事,李绝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一个很真实的笑,夏春天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走着路当场就心里愣了愣。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是窗台边上的几个女生,瞧见夏春天目光望过来,几个人你推我搡,像是在决定要哪个人出来做什么事情。
夏春天停下走下讲台的脚步,看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最后中间的长发女生被推了出来,她眼神四窜,欲言又止,被身后的女生捅了一下,再抬眼,说:
“夏春天,你爸爸叫什么啊?不会是夏秋天吧?”
说完,几个人倏然哈哈大笑,班级里有些男生听见这个问题似是也被戳中笑点,接着都纷纷哄堂笑出声,毫不掩饰的,仿佛这本就是个简单的笑话。
夏春天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他们,站在一片混乱笑声里,又把目光转向那群女生。
内心风平浪静。
她站在讲台上,挑挑眉,半晌,走到讲台边上,居高临下地翘起嘴角,也跟着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