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一声,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随手便撕裂了困住二人的,在对方口中“牢不可破”的黑幕。
想分开她和谢无祈,并将她困在这里的从来不是什么魔藤。
梅若尘当日以魅惑之术试图操控她们之时,郁晚分明用魔气震慑击退了对方,她不信对方会蠢到猜不出队伍里能使用魔气的人是谁,若不然他也不会独独放任自己下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还非要演一段聊斋。他乐意演,郁晚可没兴趣看。
见郁晚要离开的态度不是作假,梅若尘终于不再装了,“既然都是魔,那我是不是可以对你多一些信任呢?”
郁晚一脸“你这么单纯么?”的表情。
梅若尘被她看得有些难堪。
“所以你刚才故意弯弯绕绕,就是想看我和灵界的那群修士是不是一伙?”
梅若尘表情微滞,但想到郁晚刚才显露出的实力,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你我乃是同族,但凡事也有例外不是?”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了?”
梅若尘笑笑,挑着桃花眼看向郁晚,眼波暗含情愫,“我可以相信你么,晚晚?”
郁晚觉得自己被油到了。
或许梅若尘生前长相属于阴柔俊美那一挂的,但是死后常年鬼气缠身,他身上阴柔不减,但俊美早就所剩无几。
此刻挑着一双细长的眼,只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尤其是他还亲昵地叫她晚晚。
她们很熟么?
“最好不要。”郁晚恶劣的笑了笑。
见郁晚不上钩,梅若尘也不急,“我知道,你属意我师兄对不对,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听到有关谢无祈的消息,郁晚难得来了点精神,下颌微杨,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我师兄他啊,他的心冷得很,完全不通情爱。”梅若尘不知想到什么,幸灾乐祸起来,“他自小接受的道便是正魔不两立,你怎么敢待在他身边呢?”
“当初他杀了入魔的我,你说,晚晚姑娘,你的下场又会如何?”
郁晚又挑了下眉。
“所以你将他关起来了?”她问。
“我只是让他再经历一遍我曾经历过的痛苦罢了。”说到这里,梅若尘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凭什么那一日的噩梦将我囚困至今,而他依旧道心稳固,凭什么他亲手杀了陪伴他长大的师弟,还能像一个无事人一般活下去!”
郁晚隐隐有了猜测,“你用魔族的魅惑之术困住他了?”
“这还要感谢你,晚晚。”梅若尘惨白的唇角扯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昨夜我曾尝试以梦魇困住他,不过只维持了一息,可今日你猜怎的,他那颗肃来坚不可摧的无情道道心,居然动摇了!”
梅若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说会是因为见到我的缘故么?师兄在心里一定很惊讶吧,那说明他还是在乎我的,可是既然在意,当初他动手杀我时为何脸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报复他?还是杀了他?”
梅若尘脸上露出几分迷茫,“杀了他么?最初我的确很想这么做。可现在……”他的眼神突然落在郁晚脸上。
“现在,我只想看他痛苦!看他和我一样痛苦!”
“我知道,他如今是因为你才动摇,让我有了可乘之机,你又想做什么呢晚晚?”
“你是魔,一定懂我的对不对!是他先辜负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他怎么还能道心稳固毫不动摇呢!他可是亲手杀了他的师弟啊!难道不该因此生出心魔么?”
梅若尘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笑着笑着便愈发癫狂,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郁晚见状,也知道从他嘴里再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了。
不过她目前掌握的消息已经够用了,既然知道可能是故技重施,那就直接搜魂好了。
不论是他将谢无祈囚在何处,还是施了魔族的魅术将人困在梦魇中,一搜便知。
郁晚思念一动,下一瞬,闪身出现在梅若尘面前,丝毫未给他反应的机会,纤细有力的五指便狠狠扣在他额前。
梅若尘眼中的惊恐只持续了一秒,再看时,那双癫狂的眸就变成了一片空洞。
他的思绪变得不完全受自己控制,甚至无法操纵脸上的表情。
可从那道支离破碎的声线中,仍能分辨出发声者此时的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能控制我?怎么可能,竟还能操控我的魅术?”
郁晚飞速在他脑海中寻找着囚禁谢无祈的梦魇,还有闲工夫讽刺他一句,“或许是因为我比你强呢?”
她不愿意再听对方废话,干脆控制梅若尘闭上了嘴。
或许梅若尘身死数年,以鬼身修魔,在这秘境中可谓是从未碰到敌手。
就连当初永远碾压他的谢无祈,如今都轻易落入了他的圈套,他便生出不可一世的错觉来。
之所以对郁晚多了几分试探,也是因为发现她能操纵魔气,他想过郁晚一定有些本事,不然也不可能藏在谢无祈等一众天剑宗弟子中不被发现。
但他从未曾想过她会如此强,甚至魔修实力远不是他可比拟的。
他被操纵着,无法深入思考,只能浅薄的想,那她留在谢无祈身边到底图什么呢?真是她所表现出的......爱意?
梅若尘觉得有些讽刺。
他倒宁愿相信,郁晚所图是那些足矣撼动三界的言灵灯碎片,是那快可以调动十万死魂,收获魔神之力的转生石。
然而他根本没机会问出口,只觉残留的魂魄传来一道剧痛。
郁晚找到梅若尘布下的梦魇,将人以魔力捆住丢在一旁,便起身跃入谢无祈的梦里。
你来我往,谁也别埋怨谁。
谁让你上次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闯入我的美梦中呢。
虽然谢无祈身处的是一个噩梦,但郁晚表示,她也不是很挑剔。
稳住身形后,郁晚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很眼熟。
尽管她只去过一次,可这不就是天剑宗的执法阁么?
郁晚循着声音往里走,就看到大殿中央,素衣黑发的少年脊背如松,不动如钟,跪在正中央。
赫然就是谢无祈。
只是他此时的眉眼还不像后来那般冷冽,同样是淡淡的让人很难从他眉眼中辨别出情绪,但却多了几分少年气。
周围的人应该是看不到她,直到走到跟前,那些白胡子老头都没有朝她这边多看一眼。
为首的长者郁晚从未见过,郁晚依据其他几个长老的站位,大胆猜他应该就是天剑宗的掌门。
她被谢无祈带回天剑宗的那段日子里对方正好闭关,没见过也不奇怪。
掌门左手边的则是谢无祈的师尊空明长老。
“无祈,若尘入魔已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你跪死在这里,为师也不能饶过他。”空明长老边说,边看向上位的掌门,“就算为师不忍,但天剑宗的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你放肆。”
殿中央的少年依旧跪着,只在对方说话时,将唇愈发抿紧。
处在空明长老右手边的白胡子老头挂着一脸和事佬的笑,似乎是见不得少年受罪,也不顾尊卑,便走到殿中央去扶人。
“好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跪什么跪。”
听到这道声音,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略茫然地仰头看向躬身拉自己的老者。
对方看他的目光充满怜爱,那双苍老有力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卯足了劲儿,欲将深陷泥潭的人拉出来似的。
“周师伯,无祈不懂,不就是修魔......”
“无祈!”没等少年说完,周不舟突然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了他未尽之言。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怎样一番狂悖的话,更知道这番话一旦出口,便会惹怒在场的其他人。
周不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若还想再看你师弟最后一眼,就莫要再说下去了。”
谢无祈垂在两侧的指尖动了动,“真的可以,让弟子再去见师弟一面么?”
按规矩是不可以的,但周长老已经发话了,掌门也不愿驳斥了他的面子,况且掌门也的确有几分私心,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觉得这话合该不能由他说。
原以为,会是空明提这一茬儿,至少他是他二人的师尊不是。
既眼下是周长老开了这个口,掌门觉得是谁提也不甚重要了,便顺势应下,“可,今夜你便再去看他一眼罢。”
谢无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妥协起身,离开执法阁。
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无限长,清冷又孤寂。
郁晚一直跟着他,等回到熟悉的院子,一路沉默不语的人突然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他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周遭的气温都随他的变化降低些许。
“你能看到我?”这是郁晚问的第一个问题。
“你有记忆,知道这里是你的梦?”这是郁晚第二个问题。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谢无祈,他脸上倏地显出几分浅薄的笑。
似是无奈,谢无祈转身直接坐在廊下。
他抬首看向仍定在原处的郁晚,唇边的笑意渐浓,朝她招了招手。
郁晚从未见谢无祈这般随性过,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那抹好看的笑勾着坐下。
谢无祈仰头望天,双手随意支在腰后。
其实那个问题无需他再回答,郁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不理解,谢无祈既然知道是术法故意将他困在梦魇之中,怎么还愿意配合留下?
似乎是看出郁晚的疑惑,谢无祈淡声道:“你不也是么?”
郁晚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也”指的是她当初心甘情愿沉溺在织梦幻境一事。
郁晚脸有些红,好在夜里凉风拂面,团聚在双颊的燥意被吹散不少。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谢无祈偏头看她。
“你这段经历一看就不愉快,是你师弟故意用来折磨你的。”郁晚小声咕哝。
谢无祈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哑然,“他都同你说了?”
“没有。”郁晚摇头,“但也差不多了。”
谢无祈不解地看她。
“我对他用了搜魂之术。”
闻言,谢无祈了然的点点头,像是并不在意自己的秘密被郁晚窥探。
“所以你都知道了?”
“也不全是。”郁晚解释,“他的记忆并不一定代表事情的真相。”
那段在梅若尘记忆中,谢无祈冷血无情,用逐雷棍将他一棍穿心的画面,未必就是整件事情的原委。
晚风猎猎,扬起少年如墨的长发。
他淡淡嗯了声,抬眼望向不知何时偷偷爬上枝头的圆月,嘴角缓缓上扬,漆黑的眸里揉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第35章 身份
夜里谢无祈说是要去看梅若尘最后一眼。
今夜之后, 梅若尘会因堕魔,触犯天剑宗门规,而被打上八十一颗噬魂钉。
噬魂钉入骨, 仙魔都不能转世。
也就是梅若尘再没有下辈子,这当真会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的诀别。
但郁晚清楚, 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在今夜发生,改变了梅若尘的命运。
不然也不会有后来他流落入云幽秘境一事。
郁晚跟随谢无祈一路进入执法阁内的暗牢。
她静静站在谢无祈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看他走向被四条玄铁锁链捆绑住四肢的梅若尘。
潮湿的地底,一人不染纤尘, 一人浑身狼狈,很难看出他们原本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听到动静, 梅若尘艰难地抬起头。
郁晚这才看清他的长相,比起数年后已成鬼修的梅若尘,此时的他眉眼温良, 就算能看出魔意在他身上留了几分嗜血狠厉,也难掩其本身的和煦。
看到来人,他似乎很欣喜, 但并不意外。
“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会想办法来看我。”梅若尘说着,因想看清眼前人而努力扬起脖颈的动作牵动了捆绑在四肢的沉重枷锁,本就经历过一番折磨的身子不堪重负,登时便呛出两口血来。
谢无祈黑眸一暗,下意识从怀中摸出帕子, 俯身擦去对方下颌的鲜血。
污浊的鲜血混杂着魔气, 瞬间便浸透了洁白的帕子,渗在谢无祈修长的指尖。
郁晚略有些意外的顿了顿。
“对不起, 师兄。”
梅若尘突然不敢看谢无祈的表情。
他紧咬的牙关霎时间松懈,溢出两声呜咽, 不知是因为弄脏了师兄心爱的手帕而感到抱歉,还是因自己入了魔而觉得愧对于他。
或许二者都有。
梅若尘垂着脑袋,有泪从他眼角滴落。
然而他的面前是潮湿的水潭,泪珠砸进去,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溅起一圈圈微波。暗室无光,根本无人察觉。
不过此时的他只会为此感到庆幸,不至于让一直敬爱的师兄看到自己最为狼狈的一面。
给他留了最后一丝,可怜的颜面。
郁晚见谢无祈脸上并无半分嫌弃之色,心头稍堵的同时,依旧忍不住继续看。
他一言不发收起锦帕,将染血的地方用法术清洁干净,同时给面前的人也施了一道清洁术。
然后,原本半蹲着的人突然起身。
双手结印,祭出双世剑。
一种不好的预感飞速从郁晚脑海中闪过,然而根本不用她猜,下一秒,远处的人就给了他答案。
只见漆黑的地牢中,双世剑一闪,降下慈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