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郁晚起了个大早，用清洁术草草梳洗完，便去了正殿。
然而没等她进去，就被守在殿外的魔卫拦下了。
郁晚一顿，不是谢无祈让她留下来照顾念念的么？是他忘记和魔卫打招呼，还是故意为难她？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殿内传出一道询问声，“来了？”
郁晚听出是谢无祈的声音，扬高声音应了句。
不多时，就见一身着暗红色长袍，眉眼昳丽的青年牵着一个嘴巴大张，满脸惊讶的小家伙走了出来。
谢无祈冷笑的看着被魔卫拦在门外的郁晚，嘴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一丝弧度，“郁晚，我之所以留你是命你照顾念念的，你倒好，起的比他都晚。”
郁晚心想，那能怪谁，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昨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都睡不着，天蒙蒙亮才好不容易困顿地睡过去。
她心中也有气，更多的是对面前人态度莫名，而生出的烦躁。
虽然是有点自我感动在身上，可她当初也的确为他挨了一剑，怎么现如今他自己变了心，被别的女子抛弃，却将不满撒在她身上？
没错！
郁晚昨天就想明白了，谢无祈对她的阴阳怪气，多半是因为念念亲生母亲的原因。
这么长时间也没听人提起过她，甚至谢无祈都为念念找新娘亲了，那他一定是被抛弃了。或者生离，或者死别，总归是那个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抛下他和孩子不管了。
他在别人那里受了伤，却将恶果强行要她这个早就死了一千年的可怜前前任吃下。
何其不公！
于是郁晚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那我走？”
谢无祈的脸骤然一沉，“你再说一遍？”
郁晚胆子一向很大，昨天是她被突然出现的种种意外砸懵了，才会被他吓到。
如果说原先谢无祈可能会杀她，是因为她身份不明，且还有暗杀他的先例。那么昨日之后，他已经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本杀她的理由自然立不住脚。
不仅如此，就算她现在已经不是他心里的白月光，那至少也是颗饭粒子吧。
他就算对她早就没有了感情，可再差总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要她的命。而且她观察过了，现在的谢无祈就算黑化，程度也非常低，还不至于到杀人不眨眼、是非不分的程度。
郁晚见好就收，自然不会真的再说一遍，毕竟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而谢无祈现在偏爱的人，显然不再是她。
思及此，郁晚的目光落在被谢无祈牵着的念念身上。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了，念念并不是完全的魔，也不像是普通的修士，更像是二者的结合。
所以，在三年前，是一个魔女与尚是剑修的谢无祈生下了念念呢？还是一个修士与已经堕魔的谢无祈生下了他呢？
郁晚更偏向前者。
纯情的剑修两次踏入魔女的圈套，这一次，那个魔女不光骗心骗身，还骗出一个孩子来。
再之后就是剑修爱而不得，为爱堕魔，独自抚养她为他生下的孩子的深情戏码。
很合理，如果谢无祈不是她的前任，她可能都要忍不住为她们的爱情拍手叫绝的程度。
可对于郁晚而言，她其实只离开了不到一年。
郁晚甩走脑海中的思绪，倔强地与谢无祈对视。
没听到那张惯会气人的嘴再说出惹恼自己的话，谢无祈脸色稍松。
他也没再提起刚才郁晚嘴快顶撞他的话，像是一道不可言说的禁忌，被无声打上封印。
与他们二人间翻起的诡谲汹涌不同，被谢无祈牵着的小家伙完全沉浸在自己震惊的情绪里，小巧的嘴巴大张到几乎可以塞进自己拳头的程度。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郁晚，又看向牵着自己的父尊，“父尊，她、她、她......”
这一个月里，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陌生女子第二次，无论是女魔还是女修。
他昨夜见父尊一人回来，就以为她和之前三十一个“一日限定娘亲”一样消失在魔域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她。
这也是念念昨天没有问她名字的原因，他以为两人再也不会相见。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通过了父尊的测验，被允许留下陪念念玩儿了么？
念念纠结地拽起自己的小手指，可他明明记得，昨天验血的仪式并没有进行下去。
谢无祈看着自己突然落空的手掌，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小家伙在见到郁晚的第一时间，就兴奋地想要扑上去。
但或许是顾及到他的存在，才生生止住了脚步。
谢无祈在心底叹息一声，脸上却依旧冷着，在小家伙期待的目光下点点了头，“她可以留下来陪你。”
念念其实很喜欢这个味道香香的漂亮姐姐，但是他担心她第二天就会消失，所以昨天相处时，他都是默默地玩自己的灵宝，连话也没有与她多少，只偷偷看了她好几次。
现在得到应允，念念脸上飞快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然而才跑出几步，又突然顿下，改为矜持的走到郁晚面前。
念念骄矜地用脚尖点了点地，朝郁晚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郁晚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是配合的半蹲下来，凑近。
然后就见念念的耳尖瞬间红起来，小手微微撑在郁晚的肩膀上，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腼腆道：“你现在可以告诉念念，你的名字啦。”
“郁晚。”郁晚受到小家伙的影响，不觉地放低声音。
毛绒绒的脑袋接受到讯息后，与她稍稍拉开距离，“郁晚......”
他的脸上又出现惊讶的表情，小幅度地抬了抬手，似乎是想遮唇，但很快就被他偏头去寻谢无祈的动作抛到脑后，而半途停了下来。
“父尊，她也叫晚晚耶，和......”
“念念。”没等他说完，谢无祈已经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小家伙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件事情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情绪，只见他卷翘的睫毛又欢快地扇动起来，“那晚晚以后是不是就是我的新娘亲啦？”
话落，谢无祈和郁晚的视线相撞，两人都是齐齐一愣。
郁晚略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神情比先前更加复杂了。
被前任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叫娘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郁晚不清楚，总之是她不太想尝试的体验。
看出郁晚脸上的排斥，谢无祈不由非说快步走上前将念念抱起，修长有力的手指温柔地落在念念的后脑勺上，没让他看到郁晚不自然到甚至都难以掩饰的表情。
他沉着脸，浑身的冷冽似乎要化为暴风雪。
她就如此不喜欢念念？
所以若当初知道他有了他们的孩子 ，她是不是也不会在离开时，因此而生出半分犹豫和迟疑？
甚至，她都不会想要留下念念。
因为她从来都不曾爱他。
又怎么会期盼一个，融汇他们血脉、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谢无祈将唇抿得死紧。
心道，骗子。
第55章 念晚
念晚...念晚...
原来只有他念她, 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同他一起念她。
那般小心翼翼，埋藏心底。可她——却是什么神情？
谢无祈被郁晚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刺痛，宽厚的大掌托在念念脑后, 阻止了小家伙好奇回首的动作。
“父尊......怎么了？”小家伙还沉浸在喜悦中，像一只欢快的雀儿。
他看着那张可爱稚嫩的脸庞, 心里的酸涩溢出，喉咙像阻了沙, 干哑地说不出话来。
他宁愿念念这样的期待和欣喜是因为第一次有人通过了全阴石的验证，得以留下来陪他作伴, 而不是因为才仅仅见过一面，便暗生出的、道不清缘由的欢喜。
谢无祈颤抖地垂下眼, 甚至不敢让念念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小家伙心细，他生怕念念会察觉，郁晚不喜欢他。因为她不喜欢他父尊, 便也无法喜爱他。
于是，在念念好奇地再一次催促谢无祈给他回答，问他郁晚是不是他的新娘亲时, 谢无祈说：“她不是。”
感觉到怀里小家伙陡然低落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地碰了碰那张微微失神的脸，指腹传来的触感是那样的软，他曾坚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念念。
然而这份坚信, 今天却被一个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人, 打碎了。
一旁的郁晚也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反应，她以为自己会期待谢无祈替自己说不是, 毕竟那是他与旁人所生的孩子。
可当真听到那短促的两个字后，她的胸腔又奇怪地有些沉闷。
郁晚将这种情绪称为占有欲, 或许是念念的存在提醒了她，谢无祈会爱别人，就像曾经爱她一样，甚至更多。
毕竟，他们两人最亲密时，她也不曾诞下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郁晚惊觉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穿书局的员工早被设定了不能怀孕，她又在期待什么。
小家伙的心思远没有大人那么深沉复杂，他听父尊说郁晚不是他的新娘亲后，虽然有一瞬间的失落，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回到有人陪伴的快乐里。
往日大多时候都是父尊陪他，但父尊也有忙碌的时候，那些父尊不在的时光里，魔卫们碍于他的身份并不敢与他过分亲近，更别说不顾身份与他玩闹。
可郁晚不一样，他虽然小，但很聪明。
晚晚大胆得很，从前那么多想要做他娘亲的人，只有她敢大胆地触碰他父尊。
也只有她在触碰父尊时，他没有黑着脸躲开，或者用魔气将人甩开。
想到这里，念念对这个留下的漂亮女修又多出几分好奇，他在父尊怀里挣扎了几下，示意自己不想被抱。还有女孩子看着呢，他一个男子汉，被父尊抱在怀里像什么样子。
她一定会偷偷笑话他的！
谢无祈垂眸凝了一眼，小家伙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固执得紧，而郁晚早已收起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排斥，他也就顺了念念的心意，将他放下来。
念念很懂礼，知道和女孩子亲密前要询问，而在他对面，漂亮的郁晚就是他现在眼中的女孩子。
于是他从谢无祈腿边，慢吞吞走回郁晚身边，朝她伸出手，红着脸试探道：“我可以叫你晚晚么？”
郁晚点了点头，然后就听他继续道：“那我可以牵你了么，晚晚？”
郁晚愣了一瞬，但面前念念立刻证明了，他带给她的意外，还会更多。那么小的家伙，甚至学会了“利诱”，“我可以带你一起品尝我的美味早点。”
真不知像了谁，总归是谢无祈那冷冰冰的嘴说不出来的话。
郁晚忍俊不禁，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竟对一个孩子生出的抵触，实在显得她太过小心眼儿了。
不应该这样。
她呼了口气，脸上重新带上笑意，用自己的手牵起那只白嫩的小手。
念念年纪小，还没有开始修炼，虽然半魔之躯让他自诞生便带有一点修为，但也就是杯水车薪，还不足以让三岁的小家伙直接达到辟谷的境界。
而且郁晚发现，念念似乎很虚弱。
昨天她还以为是小孩子皮肤奶白，今天坐近细看，才窥出一些端倪，那是一种并不健康的白，只有唇是异常嫣红的色泽，就像是涂了口脂。
然而就是因为过于艳丽，才显得有些奇怪。
她心中忽然生出猜想。
用过早膳，郁晚趁着念念去玩儿灵宝的功夫，追上正欲离开的谢无祈。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是关心，但这样的问题从千年前的旧人口中问出，多少会显得有些冒犯。
谢无祈从郁晚脸上的纠结猜到她的想法，他先是怔了下，很快又因自己生出的念头而自嘲地嗤笑一声。
“念念的确生病了，不然你以为，我留下你有何用？”
郁晚一噎，“所以我能帮他做什么？”
谢无祈眯了眯眼，“你想帮念念？”
郁晚点了点头。
谢无祈：“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念念乃是半魔之体，有先天的......缺憾，所以无法自行吸收魔气，但他的身体又极为特殊，如果没有魔气供养，就会体力枯竭停止生长、甚至死去。”
说到这里，谢无祈偏了下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郁晚，“所以，你若是真的想帮他，就先堕魔，转修魔道再说。”
郁晚觉得，她这次穿回来，就像是穿书局故意与她为敌似的。
早知如此，穿书局知道谢无祈孩子需要一个魔修的“养育者”，为什么不在她第二次穿回来时就给她设定一个魔修的身份呢？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郁晚总不能因为堕魔改道的那点痛苦就退却，况且她是真的想救念念。
一则是因为念念的可爱。
二则是......她忍不住看向谢无祈。
或许能让谢无祈未来彻底黑化的，就是念念。他现在这么疼爱念念，如珍似宝的护着，她简直不敢想，如果真如谢无祈所说，念念再无法生长甚至于活不下去。
他一定会疯吧。
谢无祈是怎样好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的爱，不会因为修灵或者修魔而染上半分污浊。
她曾骗了他一次，害他痛失所爱，所以这一次，她不愿意再看他重蹈覆辙。
那样好的谢无祈，本就不该承受那么多的苦。
见郁晚不说话，谢无祈还以为她后悔了，“怎么，听到堕魔就怕了？郁晚，你连自己曾经是魔都忘了么，还是你只是害怕堕魔时，犹如断骨裂肤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