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嘛不嘛,男孩子就是要强健! 我们上邪族自来尚武! 我要打赢无绝,他比我大,自然力气也大些,等我长大了,就能打赢他!"
"好好,那你今后多练练。"
"姐姐疼相陵,姐姐最好了。" 小相陵趁机往长欢怀里钻,顺便抱起黑奇亲亲。黑奇也不嫌弃他,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往那脏娃儿的脸上舔,痒得小相陵哈哈直笑。
这时,小无绝也会走过来,往相陵脑袋上敲一记:"小哭包,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他会挨坐在小长欢的另一边,望向山谷间的长空,默默微笑。
"如果,如果我们能似当初那样,无忧无虑,如一张白纸,等着绘出所有的美好……"
"相陵,无绝……"
日落月升,不周山里,灵长欢抱着上邪相陵,追念往昔,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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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追念曾经的还有一双人,明月与雪儿。
披着月光,如水清凉,明月坐在窗台前,拥着雪儿。
"妹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有回夏夜,我们偷跑出去玩,田野漫天的萤火虫,当时的月亮,就是这般大而圆。"
"记得。" 雪儿微笑点头,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往昔的美景中。
"那些萤火虫,像银河落世,像洛阳城元宵的灯火明耀,不过呢,那时更美,风很暖,我们很快乐…… 我记得自己笨手笨脚的,总也抓不到,姐姐身子敏捷,给我逮了许多,装进小竹笼里,可以当灯烛。"
明月接道:"你儿时就很善良,觉得它们可怜,就都放生了。"
"因为,天空才是它们的家。"
"是啊,广阔无际,可以自由飞翔。" 明月蓦然叹道,"天大地大,可我们的家,在哪里?生生死死,何处是归乡……"
极少自怨自怜的她,泪水淌落:"这辈子,生逢乱世,爹娘早亡,我们不得以卖身为奴,战事纷乱,接着又逃来洛阳卖身花楼,如今从头开始,想要做良人,却被告知命不久矣……" 说话间,明月抱紧雪儿,"还有,昨日那两个畜生,活该他们都死了! 我可怜的妹妹……"
雪儿抚上她的脸:"姐姐,不哭……"
明月目光悲凉,自语道:"无绝君,会不会救我们呢?"
雪儿泪湿花容,往明月怀里钻,双手抱住她的腰:"我们不需要等谁救,至少我不需要,因为姐姐你早已救了我。儿时,你就一直护着我,在花楼里也从不许谁欺负我,直到如今…… 说实话,雪儿觉得此生太苦,若能及早了结,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雪儿唯一的不甘,是没能与姐姐多些时日相陪伴,报答姐姐的恩情。"
倏然,雪儿离开明月的怀抱,扑通跪身,向姐姐磕头三次,又对天地大拜。
"苍天,如果您听见了,雪儿只求您大慈大悲,如有来世,让我们能够继续做姐妹,无论富贵贫贱,我都要与姐姐在一起! 雪儿也不怕,死后地狱或天堂,我愿随姐姐同往! 求求您实现我的心愿,其他的,雪儿什么都不奢求……"
明月不跪,无意求苍天垂怜,她早已不信这些。明月扶起哭得颤抖的雪儿,安慰道:"姐姐也什么都不要了,就愿与妹妹,再结来世,也愿,不忘无绝君的恩情,来世再报。"
明月抹泪看向桌面,整整齐齐地排了八只杯子,拿起一杯,秀唇轻挽:"我明月最恨受他人轻视,审判,我们自己的性命,无需他人来取!" 说罢自饮。
雪儿也拿起一杯,一饮而尽,含泪笑道:"尘世污秽,不与为俗。"
啪,她掷向地面,瓷杯摔成碎片。
"妹妹如雪冰清,是这个俗世配不上你!" 明月笑意渐浓,"花楼那夜,我们本该离去,现在也不迟。" 痛快喝尽,也砸了杯子。
雪儿眉眼盈盈一弯:"姐姐,你穿金色衣裳,真好看,高贵典雅,倾国倾城。"
明月抬手拭泪,大笑:"来世,无论从多么卑微开始,姐姐必成至尊! 到时我们想要什么,都会有!"
雪儿随她欣然:"姐姐一定可以,到时候,雪儿只要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有谁能再对我们欺凌,指点……"
她喝尽最后两杯毒酒,拼劲砸碎了杯子。
"姐姐……"
伸手,抱向明月。
"姐姐在。" 明月扶住她,白衣胜雪的妹妹,抱在怀中似乎自己也洁净了。
姐妹俩躺向一地狼藉间,紧紧相依……
窗外夜色寂寂,圆月高悬,清凉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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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了,写这章时泪流满面,比想的还要悲,对不住了……
姐妹俩为何要饮毒酒,会在后章说明,以及无绝君有否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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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奇生了黑奇,黑奇就是黑宝的妈妈,与相陵结印。
曾经是长欢将黑奇送给小相陵,后来是相陵将黑宝送给许知诺。算是,兽归原主。
许久不见黑宝,想念它。在第四卷 中就回来了。
第54章 争夺长安
洛阳西郊的明雪居,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那牌匾砸地,碎成几片,灰黑残破已识不出字。
风月花楼的姐妹命归黄泉,此事传遍洛阳城,成为好一阵子茶余饭后的闲谈,鲜有无动于衷者,或惋惜佳人魂断的,或好奇惨案真相的,更有拍手叫好的,报应啊报应!
衙门查探一段时日后,以姐妹俩受不住从良贫苦而自尽的名义,将此案了结。
上邪无绝知道所有真相,对灵长欢叙道:"那日,她们寻来府上,我没料到,她们会在回程途中遇见歹人,劫了钱财,还趁机劫色,明月砸死其中一位,还有位正在玷污雪儿姑娘的男子被打伤逃离。"
"可为何自尽?这不是她们的错……" 不由地,灵长欢又一次眼眶湿润。
"明月杀人要偿罪,而且雪儿姑娘了无生念,事实上,也是她们的时辰到了。"
"都死了,花楼幸存的那些人都死了,这就是人间法则,天道难违,无法逆转?" 灵长欢呢喃道,"好,好,我这东域女君,当定了,我就是要看看,身为尊者,能不能动一动地界法则,来减少这人间的疾苦,来影响这天道的规规矩矩……"
良久,她回神追问:"无绝,你有没有帮她们?让她们能少受些苦?"
"长欢," 上邪无绝克制不住地抚向她的脸颊,"我不明白,你总关心他人,为何连对伤害过你的人,也这般宽容大量?不值得。"
灵长欢顿了顿,微微侧首,避开他的触摸:"因为,世事无常,人性善恶交融,七情六欲,难免糊里糊涂,也因为,我不是这世间的人,看得清因果真相。"
上邪无绝收回手,握在身后,言道:"我做了三件事,为她们的元神牵线,实现她们来生继续做姐妹的愿望; 其次,让她们能在狱界少受罪,但之后,只好让她们投生为地界的释灵; 最后,我燃了一把火,好让她们这世,来时清白,去时,且也烟消云散。"
"谢谢你,无绝," 灵长欢望向他,"我也定然会如此做,至少,不让她们受更多的苦难,且能续来生缘。"
上邪无绝回道:"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你会挂心," 他见灵长欢的目光又移开了,无奈打住,转移话题,"我可能会提前回去,父君要将一些事情托付于我。你若完成任务,也可尽早回地界。"
"我等苗苗,我很担心她,或许该去长安探望她和柳云。"
"苗苗随军一事,甚为荒唐,她究竟是观因果,还是为私情?你与她情同姐妹,得规劝她不要误入歧途。" 上邪无绝话罢,犹豫片刻,问道,"相陵,怎么样了?"
"他已醒,有些虚弱,我这就去看看他。" 灵长欢辞别。
上邪无绝凝望她离去,胸口又一阵绞痛,犹如千斤石压下,可他表情淡漠,直到望不见那道身影,甩袍转身,消隐在淡青色的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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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阴云遮天蔽日,蔓延至旧都长安,大司徒邓禹已举兵入城,屯军在昆明池。是时,建武二年春。
曾经,长安城雄伟壮观,宫殿巍峨,风光锦绣,却因连年战火,几番易主,如今已是满目苍夷,断壁残垣,萧瑟寂寥。
入城后,他们速速收拾残局,备集粮草,邓禹还择了吉日拜谒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送至洛阳,向刘秀报讯长安光复,又遣兵巡守先帝们的皇陵,以免再遭赤眉破坏。
将士们狠狠地发牢骚,骂王莽篡位祸害了汉室江山,骂更始军攻入长安火烧未央宫,骂那刘玄昏庸奢靡,纵容将士们胡作非为。
他们骂得最狠的,当属那些赤眉军。赤眉领袖樊崇曾带将士们归降更始,后因不满被封列侯而无疆土,樊崇等人自立刘盆子为帝,与更始刘玄相争,取胜后占据长安。可赤眉军也在城里城外掳掠洗劫,直到粮尽时,烧宫室,掘园陵,弃长安而西行。
"你们想想,赤眉三十万人,与长安民众争口粮,与此同时还有不良商豪囤粮,可怜这里与周边的百姓们,每日都有饿死的,甚至饥饿相食!"
"都是乌合之众! 以为挟了个姓刘的放牛娃就能师出有名?笑话!"
"听说那些草包将士,整日在长乐宫内争功邀赏,大吵大闹,拔剑击柱,把那刘盆子吓得跪地痛哭,叩头请求不当皇帝。毫无君臣之礼,十足儿戏!"
"赤眉这等败类,即便都杀了也死不足惜!"
对于目前的所见所闻,九泉苗苗心惊胆颤。自陪同行军以来,生活极为艰苦,她女扮男装,作为邓柳云的从属混在旁边。这些年来,她也见识过众多人间疾苦,而此行更近距离地切身感受了,生死一线的战场,可谓至大的苦难。
刚入城时,大街小巷到处尸体横陈,这段时日,她与其他将士们一直在埋死人,清理凌乱的废墟残骸,修复要紧处的城墙,来敌时才好抵挡。
苗苗还陪同邓柳云处理城内事务,拜访为数不多的商豪地主,向他们征集粮食,果然有不少私藏囤积。这些遗留的权贵大半拥护刘秀,所以对邓禹的军队比较配合。
看见这类事,苗苗也懒得说什么,人哪,为了保命,难免自私。她无精打采地走着,不时地踢路中央的小石头,将它们踹往旁道。男人的军甲套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上,哐当哐当地响,显得过大且沉。
她抬起灰扑扑的小圆脸,目光沉郁:"阿云,我真没想到,我随家人曾在长安生活了七年,后来皇上建都洛阳,我们才去了洛阳,没想到再见长安时,如此破败不堪。"
邓柳云长叹:"城毁了,还能再建,人死了,就无法再回来。"
苗苗实在想不通,问道:"赤眉原先都是百姓,为求存起义反王莽,当初也算豪杰,到头来却胡作非为,祸害其他百姓,与盗贼何异?"
邓柳云回道:"只能说人性,不知究竟是恶是善,特别是没有受礼仪教化之人,忽然得到权势与财富时,容易骄纵贪婪,奢靡享乐。"
苗苗追问:"如今赤眉军西行抢食,也是无家可归,听说他们中有不少人日夜哭泣,盼着回家,为何就不善罢甘休,归顺建武帝呢?那些将士们也好各自回乡,老实种田。现在田都没人种了,大家吃什么呢!"
"谁愿意生来种田一辈子?谁不想荣华富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邓柳云思量,"或许,他们觉得还有一线希望,所谓成王败寇。不过赤眉军离心离德,只为满足私欲,不懂顾惜天下长久之计,所以,必败无疑。"
苗苗无奈叹息,愈加明白灵长欢的心愿: 如果元神能够更净化,再入轮回之道时,这个世间本性善良之人一多,或可促成良性循环,君臣贤明,民风淳朴,人世的苦难也会随之减少。
只是,谈何容易。
夕阳渐临,这座古都更显凄清压抑,几行飞鸟掠空,化出一线生机,转而既逝。
苗苗随柳云等人巡至皇宫,里面的金银珠宝都被抢光,定然也没了余留的口粮。他们走向一座宫室,打开殿门时,倏然,恶臭扑面。
幽深的殿内,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形销骨立,大都腐烂。众人惊得连连后退,苗苗禁不住头晕目眩,跑远几步,弯腰呕吐,听见邓柳云吩咐道:"赶紧将他们都埋了!"
侍卫们简单装备,各个屏息,急忙将这些尸体往外搬。
这些逝者都是王莽时期的宫女,自更始败后,有数百近千名幽闭在殿,艰难寻食,直到挖宫里的芦根野菜,捕捉池鱼来充饥,甚至扒树叶树皮…… 刘盆子那会儿还赐了她们一点斗米,当赤眉撤离长安后,这些宫女最后都活活饿死了!
如附骨之疽的饥饿感,分分秒秒都在折磨她们,一直追随她们到死亡…… 那一具具肉身,破败之前,哪个不曾是活色生香,有情有欲……
"为什么会这样! 太可怜了,为什么,究竟是谁的错……" 苗苗澘然泪下。
她的心被揪痛,去到庭院帮忙挖坑,泪目道:"她们为什么不出去呢?非要在皇宫里等死?!"
邓柳云也是面容发青,不忍直视这些枯槁得已无人形的躯体:"你也看到了,外面同样是饿死人,甚至人吃人的世界,她们即便出去,又如何能存活……"
直到葬完这些宫女,邓柳云黑着脸去到邓禹的军营之处。
见他正独处研究地势图,邓柳云近前禀告今日要事,最后询问:"请问大司马,属下有所不解,之前皇上也曾催促攻城,为何我们没有早些收取长安?"
邓禹抬头看她,蹙眉道:"阿云,你前些日子才来援助,为何提此事?之前我与其他将领早已解释。" 邓禹长相文质彬彬,却气势如虹。他二十四岁就被刘秀封为大司徒,食邑万户,可谓年少有成。
邓柳云提眉质疑:"请恕属下直言,如果当初提前攻城,或许赤眉就烧不了宫室,掘不了皇陵,也不会抢尽长安百姓的口粮,落得人吃人的下场,那些幽闭的宫女也都不会活活饿死了!"
邓禹怒目,叱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打吗?当初赤眉三十万大军,刚占长安,士气正盛,物资充沛! 而我们来关中时仅有两万余人,一路招降纳叛,扩充到十几二十万,虽对外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上我们心知肚明,善战者少,硬要交战的话,必定伤亡惨重,难以取胜!"
邓禹接着教诲:"此外,曾经丰饶的关中因为常年战乱,民不聊生,粮草紧缺,我们可坚持多久?那时我抗旨暂不攻城,而是向北挺进,取上郡等地,在那里养精蓄锐,招兵买马,筹集粮草,还镇压了副将冯愔的意外叛乱,只能等候时机! 如今长安粮尽,赤眉军弃城往西,我们伺机图进,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回了长安! 我军多少条将士的性命得以保住,将士的命也是命!"
邓柳云被他训得默不作声,却听外面一阵慌乱,有来者入室急禀:"大司马,正有敌军策马攻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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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新朝地皇四年(公元23年),绿林军拥立刘玄建更始。
* 姓刘的放牛娃指刘盆子,赤眉军拥立的皇帝。公元25年。
* 建武二年(公元26年)春,长安粮尽,赤眉焚宫室,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