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终于滚落出来。
此时此刻的安静,就仿佛天地之间只存在她们二人,诉说曾经。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劫后余生的邛城,日子归于平静,炊烟袅袅,长街飘香。
唯独落漪与众不同,为了熬汤弄得鸡飞蛋打,整个庖屋浓烟呛人,惨不忍睹。
慕枫在清水里沾湿了帕子,擦拭她的小黑脸,两人对视,满眼浓情。
忽然而至的一人打破了这份岁月静好,是林沛身边的副将,他火急火燎道:“龙姑娘!我家主公被被被……刺客打伤了,危在旦夕,你快跟我我我……去看看吧!”说时他一股猛力把落漪拉走。
至林沛的房间,他低声□□地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头。
落漪四下扫了几眼,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一路走来,站岗的士兵脸上毫无波澜。
她坐到床边,照着林沛的胸口一捶,“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林沛“啊”了一声:“我刚刚被行刺了!”
“得了吧!眼下风平浪静,大军也休养得差不多了,你这院落又戒备森严,刺客选这时候刺杀主帅,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沾,你是觉得刺客没脑子,还是我没有。”落漪逼视他,林沛只好坐起来,老实交代:“谁让慕枫那个小人捉弄我来着,他让我吃哑巴亏,我也让他心里不好受,以牙还牙罢了!”
“还有……”他气哄哄道:“我是真的受伤了,那个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我现在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信你看嘛!”他要脱衣服自证清白。
落漪没忍住地嗤笑出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林沛咋舌:“哦!你是不是当时就看出来了?”
落漪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莞尔道:“瞧你那天的狼狈样子,傻子都看得出。”
林沛不依不饶:“那你不帮我出气。”
茶水温润,落漪抿了抿嘴唇:“慕枫是属于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必偿还。”她顿了顿:“你肯定是惹到他了!”
林沛闻后气焰就降了下来。
落漪好奇:“你怎么惹到他了?”
“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实话,他自己心胸狭隘,怪得了我嘛!”林沛反问:“你……很了解他吗?”
落漪踌躇片晌:“嗯……我总感觉他一人千面,教人看不透,这一路相处下来,我都在不断地重新认识他。”
“你也觉得他深不可测、有所隐瞒?”
“也?”落漪蹙眉。
林沛点了点头。
落漪望向窗外,缓缓说道:“我想他曾经应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把自己包在壳里对外防备,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不为人知的一面,都有藏在内心、无法言说的秘密,若他不愿袒露,我们也只有尊重。”
林沛试探:“你喜欢他?”
“为何会这样说?”
林沛一语道破天惊:“因为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显露出如此的宽容与善意。”
他迈下床,搬凳子坐到落漪跟前,一脸认真:“阿落,你不考虑考虑做我的侯爵夫人吗?”
落漪一口茶水喷出来。
林沛紧着又说:“你我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多登对啊!”
落漪抬手示意:“你打住!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从未往情爱方面想过。”
“我想过啊!”
“想就能成的么!”
“万一呢!”林沛连声道:“正所谓夸父追日,精卫填海,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落漪眼眸一转,弯了弯唇角:“我可听说了,皇帝器重你年少有为,有意让你做其驸马,娶公主岂不更好,青云路上再无荆棘。”
林沛毫不避讳:“如此我就无法功成身退了,我可不想跟我父亲一样,卖命到一身病伤,无比痛苦地死去。”
落漪说:“天子圣意你如何拒绝的了?”
“皇帝指着我给他打仗,就得顺了我的心意,否则我撂挑子不干了,谁给他镇守国门!”林沛温情脉脉地凝睇着落漪,“我钟意的是能和我一起纵马长歌、并肩战斗之人,这天底下可与我生死与共的便只有阿落了。”
落漪呵笑一声:“你这哪是娶妻,明明是找战友。”
她放下茶盏,直截了当:“我呀,可做不了你的侯爵夫人,我平生最厌恶战争、杀戮,还有皇宫内廷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林沛仍坚持说道:“这闯荡江湖不也是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行军打仗亦是如此啊!”
“江湖之大,天地辽阔,最是潇洒自在,凭心而动。你们再肆意而为,也是在被权利束缚、责任压迫的牢笼内,岂能真正的快活!”
林沛心中慨叹:“是啊!我已身不由己,又怎能让你也深陷其中,不如放手,祝卿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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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雪满山河(3)
相谈一夜,诉尽烦恼,不觉间天亮了。
门口驻守的士兵打着瞌睡,听到动静本能地站直,目光辗转间,模糊地看见一女子从里走了出来,立刻清醒了几分。
目视她走远,向旁边的护卫使眼神,两人悄悄挨近。
“这是又在一起过夜了?”
“八九不离十就是将军夫人了。”
乌压压的天空见不到一缕晨光,浓云密布,一声惊雷响过。落漪快到厢房时,天上忽然掉落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
她小跑一段路,至门前,额发已然被雨水浇湿,衣袖、裙摆也都落了雨,浑身湿漉漉的。
落漪回屋刚关上门,手臂就被一股力量牵引住,男人强势拽她入怀,不由分说,灼热的唇便压了上来。
她神色诧然,双手撑在男人的胸口,眼前的人没有让她抗拒,男人吻得越发用力,好似心中有火在发泄。
外面雨声淅沥,情/欲痴缠,他在咬她,落漪感受到痛意,这才推拒,男人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落漪皓齿微启,似要喊男人的名字:“慕……慕枫……”
唇舌趁机而入,喘息声交替。
落漪不断后退,男人却步步紧逼,直至把她抵在墙上。
慕枫扶着深爱之人的双肩,往下试探,吮到颈上的一道湿痕,刚是雨水淌过,倏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乱了分寸。
他绕到耳边,俯首厮磨女人娇滴滴的耳垂,低沉的声音道:“我今儿也体会到了‘痴’的滋味!”语落,便推门离开,只留下落漪惊魂未定,心怦怦直跳,耳周还弥漫着热气。
顺着屋檐淌下的雨水落成珠帘,春笋发芽,秃枝冒绿。慕枫站在雨中,浑身淋湿,但心仍然滚烫。
他抬头望向天,雨水打在脸上甚是痛快,不禁慨叹:“老天啊老天,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既要让我们相逢,又为何这么迟。”心中追悔莫及:“若能再早一点,或许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反悔,来得及回头。
那日后,慕枫就未主动出现在落漪的视线里,整天找不见人,往常都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烦她。
过了几天,两人碰巧遇上了,眨眼间慕枫又消失了,落漪看得出他在躲她。
落漪暗骂一声:“懦夫,敢做不敢当!”
日落黄昏晚,落漪和林沛坐在城牒,一人手里握着一壶酒。
林沛不舍道:“阿落,明日大军便要启程离开邛城了,经此一别,不知我们何时还能再见!”
少倾,落漪浅笑:“有缘自会相见的!”
两人望着远方,青山苍茫,一字大雁向北行,林沛道:“我听说你跟慕枫又吵架了?”
落漪怔了怔:“没有啊!”
“这七街八巷可都在传。”
“也不是吵架,就是……”
林沛见她吞吞吐吐,脸上生出几分羞涩,挑眉道:“这家伙是不是醋坛子又翻了?”
“唉!”落漪叹气。
林沛起身 :“走,我替你出气去。”
“不用,他就那样,时不时要抽风一下,待他想明白就没事了。”
林沛狎然一笑:“我已经让大娘婶子带话,他现在肯定醋意大生,等在你的房前,我们正好再泼他一坛陈年老醋,酸死他!”没等落漪应声,林沛就一把拽走她。
路上,落漪好奇问:“你让大娘婶子都带什么话了?”
“我让她们说你要跟我走,不信他不慌!”林沛灵机一动:“一会儿你就装醉!”
快到院落,落漪开始打退堂鼓:“算了吧,我们就喝那么点酒,慕枫精明的很,我们骗不到他的!”
“俗话说当局者迷,有些人在有些事上会降智。”林沛说时张开双臂:“上来吧!”
落漪犹犹豫豫,还在纠结,林沛直接上前打横抱起她,说道:“其实,你俩有些时候蛮像的,一样的拧巴,很难放下,让自己不堪重负,最后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所以该舍则舍。”
房门前,慕枫徘徊等候,见林沛抱着落漪走了过来,脸上依然平静。
落漪乖乖装睡,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紧张地乱跳。
林沛还没来得及张嘴气人,慕枫直接一言未发将落漪从他怀里抱走,林沛愣了愣,这个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月色近人,林沛走在鹅石小径,旁边池塘的水面倒映着月影孤伶,风掠过,微微泛起涟漪,拨弄着思绪。
“阿落,你相信来生吗?”
“身为神族后人,自然相信。”
林沛欲说还休,几番思量,不想有遗憾,还是问道:“那来生……你选我……好不好?”
落漪胸口一震,她转身面向林沛。
男人炽热、真诚的目光一如既往,可落漪已有心之所向,对于感情,她从来不拖泥带水,委婉道:“林沛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承诺……”
林沛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你不必觉得有负罪感,是我偏要喜欢你,你选不选我是你的事,我等你是我的事。”
“林沛……”
“你又想说我固执、一根筋……对吧?但我甘之如饴,你不能把我喜欢你的权利都剥夺了,那你对我也太无情了。”
落漪还想再劝,林沛再度打断:“阿落,你吹笛给我听吧!”
落漪拿出白玉笛,笛声轻起,随之婉转悠长,往事零零散散,汇聚在这一刻。
林沛外公的灵前,少年跪了一天一夜,一句话也没说,泪流成河,但是无声的,落漪闻询赶了过来。
林沛见到她的瞬间,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紧紧抱着她放声大哭。
落漪轻抚他的后背,安慰道:“林沛,你别太难过了,人都是要面对离别的,不管生离亦是死别,谁也无可奈何。”
落漪的肩膀被哭湿了一片。
数日后,林沛被父亲接走,与落漪和龙珏分别的那晚,他把自己关在驿站的小屋里,也是这么难过地大哭一场,至此再也没有这般失态过。
林沛的笛声戛然而止,神情复杂,她岂能不知他此时的心境,刀尖上浴血 的日子,随时都有可能面临死亡。
林沛故作轻松的样子,勉强笑道:“我是怕慕枫这小子看你不舍的样子又要吃醋。”
落漪也谈谈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屋内烛火跳动,落漪微微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探寻着,见慕枫安静地背对着她坐在榻边。
许久,他才开口说了一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落漪腾地坐起来,歪头看他:“不是你在生气吗?”
慕枫连忙道:“没有……我只是……”他抬头对上落漪的眼睛。
“只是什么?”面对落漪的逼问,他又倏然移开目光,嗫嚅道:“我……我……”随即垂首:“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慕枫思考片晌,拿起落漪的一只手,作势要打自己,“要不你打我!”
手掌还没落到他的脸上,落漪就反向用力停在虚空,“你皮糙肉厚的,我可不想把手打痛。”
慕枫嘿嘿笑了笑,小声问:“你不会跟林沛走吧?”
落漪转眸嗔道:“你若是再气我,我就真跟他远走高飞了。”
“我错了,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两相用力,最后一下幅度过大,落漪整个人前倾,被慕枫拉倒,扑在他的身上。
两人身与身地贴在一起,落漪手撑在他的肩膀,不小心的对视,狂乱的心,深爱的心,昭然若揭。
慕枫握着纤细的手腕,将落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感受到了吗?”
掌心向下,心跳汹涌。
慕枫接着说:“我输了,我把我的心完完全全地输给了你,输得心甘情愿。”
落漪已经记不清慕枫向他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表达过多少次心意了,可她一句“喜欢”都未说过。
落漪在男人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慕枫登时一怔。
“慕枫,我接受你的情意,往后余生,只要你不负我,我必生死相随。”
脉脉含情,入目皆是彼此。
慕枫开心地笑了:“我不要你生死相随,我要你一世长安。”
炙热的情感顷刻融化了内心的孤寒,从此她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落漪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看星河月落……”
落漪拉着他的手,爬到城楼高台之上,俯瞰万家灯火与漫天星辰争辉,原来千种风景最美也不过是人间烟火。
落漪转头注视着绝美的侧颜,恰与夜色相宜,言语如同春雨绵绵落入心上,滋润着爱意野蛮生长。
“慕枫,你以后有我了,再也不孤单,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陪你共济风雨,走遍红尘万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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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雪满山河(4)
落漪也见不得离别,只留下一封辞别信,天光熹微,便与慕枫策马离城。
晓山晨曦,马蹄踏过碧海,风吹杨柳,青翠连绵,这是落漪第一次来南疆,别有一番心情。
慕枫带她抵至一座古寨,两人是夜里到的,只有一个壮汉提着灯笼在大门侯着,见到慕枫,似乎是久别重逢,满心欢喜地跑过来,他们双臂大开地抱在一起,随后寒暄了几句。
壮汉将他们先后带至住处,落漪走进一个偌大的毡包,里面宽宽敞敞的,物品摆放整齐,但装饰极有地域风味。
赶了一天的路,她身子着实乏得很,仰躺在大床,上面铺的是动物毛皮制成的绒毯,柔软暖和,很快便睡着了。
落漪感觉没睡多久,外面就传来热闹的呐喊,她闻声起床,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掀开帘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