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头盔,一头张扬跋扈的黄毛暴露在视野。
黄毛之下,一圈厚厚的白色绷带宣告着主人的狼狈。
安晚秋下意识后退一步:“是你?!”
她的小动作被李思尽收眼底,他只觉得有趣:“你这么警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是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
安晚秋冷笑,不予理会,想绕道走,结果李思一倒车,一下子拦住了她的去路,如此几次,惹得她好不心烦。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是要进城?”
他好烦……
“李思!你丫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换成李思满脸写着吃惊,“你知道我?”
安晚秋双手抱臂,逐字逐句地说:“十五岁辍学,十六岁混成十里镇人人喊打的混混,今年你刚成年吧?”
“……”
“李思,若不是有人护着你,你能在十里镇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皮手套包裹的指节有下没下地敲点着车把,“慕叔叔告诉你的?”
安晚秋怔愣,慕遇辰告诉过她是没错,可没告诉她李思和慕遇辰是叔侄关系啊?
“行喽,既然他全都告诉你了,反倒给我找了省事,”李思重新戴上头盔,对安晚秋说道,“上来吧。”
这要是上贼船,她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见安晚秋犹犹豫豫,李思不耐烦地捏了下车把:“你打算走过去?我可提前告诉你,上午最后一趟车在两个小时前就开走了,你要是想进城,就得等下午。”
看了眼时间,安晚秋一咬牙,跨上后座:“走吧。”
后视镜看到安晚秋悲壮的表情,李思纳闷:他们又不是上战场,她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
不远处的街口,两道身影驻足已久。
望着摩托的轰鸣消失在尽头,慕遇辰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于城却没动静,揶揄道:“吃醋了?”
对于他的冷笑话,慕遇辰直接选择性失聪:“小姑娘一个人到处跑……有个人护着总是比独身在外要省心。”
“哦?是谁听说安姑娘被李四调戏,大晚上把李四从床上拽起来打了一顿?”
慕遇辰干咳一声:“……李思行为不端,丢我们家的脸,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是要管教。”
“那又是谁专程打电话让自己的侄子陪护安姑娘?”于城顿了下,“不对,该是未来老板娘?”
“……”
不知为何,听到“未来老板娘”几个字时,嘴角竟控制不住地触动了下,不过很快,慕遇辰就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感到羞耻。
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泥土怎么敢妄想得到天上的弦月?
“于叔,”慕遇辰苦笑,倦意浓重,他慢慢说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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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引月
一路上,除了猎猎风声和机车动天的轰鸣,二人之间不存在第三种声音。
“你……你伤好些了吗?”
劲风牵扯着微弱言辞,匆匆略过耳畔。
李思没听清,喊道:“你说什么?”
安晚秋提高些音量,重复了一遍。
吐槽的话到嘴边,脑海中蓦然浮现慕遇辰坐在轮椅上举着棍子,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事,一点皮外伤。”
“哦。”
自己真是闲得无聊,关心他做什么,多此一举。
脱离十里镇的静谧祥和,这里的市井气息犹如夏日海边的滚滚浪潮,披着人声鼎沸,瞬间将游人拉入独属于城镇的烟火与喧嚣。
异于一线城市的繁华,这里的景象是安晚秋鲜少经历的——充斥街道的各色吆喝声,就地而立的各种摊位,鼻尖萦绕的是她很少接触的小吃……
“带钱了吗?”
安晚秋正纠结是先品尝糖葫芦还是先买炸串,伴着一丝嘲笑意味的男声忽然从耳边飘过。
安晚秋白他一眼:“那还用说?”
“慕叔可和我说过了,你连五十的医药费都得让别人报销。”李思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谎言,满脸写着幸灾乐祸,“你要是超支,我就直接把你抵押给人家。”
安晚秋:……这小孩喝过期奶长大的吧?怎么一肚子坏水?
被戳到痛楚,安晚秋说不过,气得踩了他一脚,不待李思反应过来,抬腿就溜,不一会儿便融入了茫茫人海中。
安晚秋没钱报销医药费是不假,可不代表慕遇辰不给她报销。
不大一会儿,安晚秋的手中塞满了糖葫芦和一众炸串。
家里管教严,油炸食品等“垃圾食品”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影子,安晚秋平日也就是趁着工作的时候才敢跟着一众同事尝个鲜。
正吃得开心,不远处蓦然爆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
安晚秋跟随人流涌向一处开阔场地,不明所以的她拍了拍旁边的一个女子,“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动物表演啊?”
话音未落,一声脆落的鞭子破空声阻断了二人的对话,两个姑娘几乎是同时一哆嗦。
安晚秋前面是几个高她半头的男人,她根本看不到前方的状况。
紧接着,又一下鞭子落地,同时还有暴躁的辱骂声还有一声声凄厉的动物惨叫。
“跳!快跳!他妈的,你是想砸老子招牌是吧!”
吃到嘴里的糖突然变得难以下咽,由不得片刻犹豫,费力地挤到最前面,她看到了让她最愤怒的一幕。
正对面,一个光头扬鞭抽打一只栽倒在火圈下,瑟瑟发抖的小狗。
腕口粗的铁链把两三只瘦弱得不忍直视的狗牢牢锁在一根根木桩上,每一只狗的身上无一不挂着肮脏的泥泞。
一声声的鞭响,使它们心惊胆战;一句句粗俗的谩骂,使它们害怕到呜咽;一声声凄惨的哀嚎,使它们的爪子焦躁地在地面上磨蹭。
铁链哐啷作响,嚎叫愈发凌厉,它们无不在祈求人类放过他们的同伴,放过本该属于它们的生活。
人群中有人于心不忍:“差不多就行了,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就是啊,一只狗而已,干嘛这么较劲。”
“他妈的一个个今天是要造反是吧?”
大众的反对愈发激烈,光头面子上挂不住,朝地面上唾了口唾沫,大步走向燥乱的狗狗们,带血的鞭子再次扬起。
还未站稳,手腕忽然剧痛无比,手中的鞭子随之脱落,重重摔落在地上。
光头捂着红肿的手腕,低头定睛一看,是一块拳头大的砖头。
“谁?!”光头愤怒不已,朝人群大吼道:“谁他妈砸老子!”
一片寂静。
每个人的心中都为这种行为点赞,却无一人敢上前承担。
安晚秋站出人群。
“是我。”
怒火有了发泄的承载,什么面子素养通通抛之于脑后。
“就是你这个小妮子坏老子好事?”
不知染上多少条生灵的麻绳鞭狂妄地抽打地面,扬起阵阵尘埃。
安晚秋冷笑:“怎么,你还想打女人不成?”
“打女人怎么了?”光头狞笑着,堆满肥肉的脸令人作呕,“今天老子就是废了你这张脸!”
光头的得寸进尺引起了众人的愤怒,几个青年人挺身而出,将安晚秋牢牢护在身后:“你敢动人家小姑娘试试!”
有人高喊:“揍他!让他长记性!”
“对!揍他!”
光头见风势不对,踉跄退了几步,顾不上那些动物和散落一地的表演用具,跌跌撞撞地逃出了人群之中。
众人高声叫好,而作为中心人物的安晚秋匆忙向好心人道了谢,跑到奄奄一息的小狗面前。
小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记忆交叠瞬间,安晚秋难受得快要哭出来,嗓子一瞬间失了音:“快……快打电话……快救救它。”
风浪面前,第一个人冲上前的那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并非旁观者。
围观群众开始自发地营救被困动物,场面一度混乱,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附近有一家宠物医院!”
—
“大姐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李思打完电话回来,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于叔说这事儿不报销。”
欲说些什么,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见到他们,失落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小狗内脏多处不同程度的出血,医院资源有限,但还是竭尽所能地将有限资源用在对它的救助上。
才半岁多的它经历得太多,它也想活下去,可是在人世间活着太累,挣扎之下,它最终放开了医生的手。
“其他的狗我检查过,虽然情况不大乐观,但伤势比小的要轻一些,”医生反复斟酌用词,尽可能降低主人的失望,“我们医院资源有限,可能有一两只无法进行治疗。”
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暗示着安晚秋,她需要从中选择放弃。
安晚秋咬咬牙,“大夫,有希望全救吗?”
“需要从外医院调配,”医生蹙眉,“但是我们这地方太偏,运输时间太长,我担心它们撑不到那时候。”
“我知道了,容我考虑一下。”
安晚秋出来,李思正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生死面前,容不得私情。李思迎上前,难得动容:“怎么样?”
“你先回去吧,”安晚秋沉默片刻,随之坚定地抬起头,“我想留在这里。”
“你疯了吧?抛弃工作就为了照顾几条狗?”
选择放弃任何一条生命都是艰难的,选择者纠结懊悔,被选择者却承担痛苦,像李思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又怎会理解。
“少管。”
李思压根没打算留下,见安晚秋固执己见,索性转身离开。
“等等。”安晚秋叫住他。
李思以为安晚秋改变了主意,停下了脚步。
“这个是于城让我买的药,”安晚秋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你顺手替我办了吧。”
李思抢过纸条,恶狠狠地骂道:“冥顽不灵的女人。”
宠物医院里加上兽医才十几人,流浪动物却很多,大摇大摆地在医院走廊里穿行。
病房都是给动物们使用的,安晚秋闲来无事时,就跑到会诊室“偷学”。
听医生说,这家宠物医院原本是个被荒废的中大型宠物店,后来城市兴起过一阵救助流浪动物活动。
那些发起者收到匿名邮件而注意到这里,由社会出资将这里改建成现在宠物医院的模样。
“志愿者普遍都是大学生,寒暑假才会来这里帮忙,”医生说,“平常的时候基本人很少,也就是这附近的猫猫狗狗愿意来这里走一走。”
安晚秋问道:“猫粮一类的物资也是他们出资买的?”
医生点头:“不光是他们,还有来自各地的好心人有时也会邮来一些猫狗粮。”
安晚秋若有所思,抬眼看到钟表的时间,起身告辞。
是夜,安晚秋游荡在街口,思考下一步的做法。
是放弃还是坚持,答案似乎很明显,而关系到现实,这个选择题又似乎变得艰难。
不如尝试求助于网友?
这个想法蹦出脑海,安晚秋立刻掏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微博,蹲在街口,兴致冲冲地开始编辑文案。
文案编辑好了,偏偏网络出了偏差,死活发不出去,气得安晚秋想骂街。
举着手机,安晚秋像傻子一样转悠找网。
那个圈一直转,不时卡一下,和安晚秋开了一个恶意玩笑。
“怎么回事……”
安晚秋正打算换个地方,忽觉背后生风,本能地侧身一闪。
“哎呦!”
一个抹光亮直接撞上身旁的电线杆,碰撞出闷响。
定睛一看,安晚秋的心凉了半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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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引月
“小妮子反应还挺快,”光头捂着流血的脑袋,颤悠悠地站起身,啐了口血沫,瞳孔露出森冷的光,“就是不知道你这张脸抗不抗揍!”
视线滑到光头手上,一根铁棍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安晚秋暗道不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拔腿就跑。
“站住!”光头不要命似的,紧追不舍。
“谁站住谁傻B!”
像安晚秋这些人,自小便有保镖护卫左右。即使家族有刻意要求子女学习散打等一些能基本保护自己的措施,她也从未挂在心上。
现在她就是后悔。
何况她还穿着板鞋,没跑几步便有些脱力,脚踝针扎似的疼。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蓦然出现在街角。
看清来人,安晚秋急忙喊道:“慕遇辰!”
慕遇辰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一抬手,于城会意,三两步冲上前,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将光头踹飞了几里,光头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追逐安晚秋已经消耗了光头不少力气,原本马上胜利在望,谁知这妮子竟然开外挂!
“慕遇辰!”哪里顾得上什么形象,安晚秋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抱着慕遇辰就是一阵疾风骤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了好了,你这不是见到我了?”慕遇辰既心疼又好笑,轻轻拍打着她单薄的脊背,“谁让你不听话到处乱跑。”
安晚秋哭丧着脸,别提多憋屈了:“这和我乱跑有什么关系”
“慕遇辰,”于城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二人时光,“这个人怎么处理?”
慕遇辰垂眸,不知是吓破了胆还是劫后余生,安晚秋的后背仍是止不住地颤抖。
“先交给警方,至于罪名……”慕遇辰抬手将她缭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嘴角噙着笑意,“谋杀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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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宠物医院后半个小时,慕遇辰陪坐在安晚秋身边,形同空气。
慕遇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看着她的眼泪流干。
“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的那天,”哽咽了下,安晚秋只手捂住口鼻,侧目望向一旁的慕遇辰,眼眶微红,“我爸也是像你一样,坐在我旁边,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慕遇辰无言,不明白今天的事和她的往事怎么扯上了关系。
“你个榆木脑袋,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哭起来很容易脱妆啊,”安晚秋艰难扯起一个笑容,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就不知道递几张纸过来吗?”
慕遇辰:“……”
安晚秋被面前这个一窍不通的男人气笑了,接过他递来的几张纸草草擦了下脸,正准备继续演一会儿梨花带雨的戏码,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