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风:“那我给小姐研点墨。”
终抵案几,初夏执笔,不曾避讳地在纸面上留下两个字:想你。
写完了,便搁下了笔。执纸于近处,断断续续地吹啊吹。
吟月笑开来,“这就是小姐说的信啊?两字?”
初夏轻轻恩了声。
吟雪见状,一脸认真地睨着?吟月, “有句话,吟月姐姐没听过吧。”
吟月:“什么话?”
吟雪:“字越少,这事儿越大。”
紧接着?,细化:“狼崽子看到?这两个字,必定通宵达旦地忙完,然后使用绝顶轻功飞回来。”
这话一出,不说吟风吟月,她自个儿都笑开来。
这厢,初夏已经吹干了纸面,细致地折着?。期间,目光在三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脸上掠过,“明儿,就和父亲说,物色些郎君同你们相看。”
“这般的吵,还是嫁出去好。”
三个丫头顿时闭嘴了。
相看,真的怕了怕了。
当夜,初夏的信便由咸佑送往南境。
同一时刻,宫廷内苑。
夜色幽沉,万籁俱寂。谁也想不到?,帝王会在这个节点出现在昭妃曾经住过的明秀宫。多乐替他开了门,燃了灯,内里的一切随光涌入他的眼底。
霎时间,一桢桢画面不请自来,汹涌得?让他抵御不住。他的眼眶,久违发热。他费力对抗着?这种感觉,也因此长?久地陷入沉寂。
多乐站在一旁陪他,也是鼻酸眼热。他从陛下登基前就陪着?他了,他的种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包括太后。情绪兜头时,多乐忽地跪地,额头贴实地面,“陛下,奴才有事儿要禀。”
惠帝循着?异动看向?他,眼神微讶,“多乐?”
多乐抬起头来,“若是说错了,还望陛下饶奴才不死。”
帝王因他这话笑了声,从少时相伴至今,几时看到?过多乐这般惊惧,“说吧,有孤在,谁也没法拿走你的命。”
多乐闻言,更是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他睨着?帝王,一字一顿,“陛下,接初姑娘回程时,奴才见到?了那荔山四端。”
惠帝:“这事儿你不是禀过了?”
禀得?还挺详细。
多乐:“但奴才有一事未禀,奴才该死。”
惠帝只是定定看着?多乐,让他得?以一鼓作气,“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昭妃娘娘的影子。”
“那对眸子,那气韵......”
“陛下,奴才大胆猜想这荔山四端可?能是遗落在外?的七皇子。”
这话,普天之下,谁敢说?多乐得?宠多年,也是反复犹疑,今日若不是被?多年情谊裹挟,他仍是不敢。
这座大殿因他的话陷入沉寂,冰封一般的沉寂。
时间都似被?冻住,凝了此间一切。
第45章
闵明隽怔在当场, 纹丝不动,似被施以定神咒。
他清楚谁都会骗他, 想?在他这里谋得利益, 但多乐不会。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那份情谊是?谁都比不了的。他说?了荔山四端似昭妃,那便是?真的觉得像了。
另一方面?, 他......也曾魔怔了一般几度猜想?四端是?不是?就是?他的小皇子。从头到?尾,他都不信荔山和孟大人会打造出?一个荔山传人来?对抗皇家。那孟大人亲自?收徒,又赠以四端之名?,极大可能是?,四端出?自?闵家。
是?自?己的小七吧?不然还有谁呢?
很多个夜里, 他都在寝殿如是?想?着。可若真的是?, 孟大人不信别人, 至少会给他捎个信吧?他是?小七的父亲, 定是?不会伤害他的。
可惜并?未有。他不禁有点心灰, 可他仍不愿死心。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 一次又一次的假设若荔山上的那个孩子是?小七, 他该为他做些什?么?。这才有了后续种种。
孟大人说?封山四年, 他便与他四年安稳。
无论咸佑, 还是?荔山。
他觉得他可能是?疯了,但又控制不了,就像他想?忘记知雪和他们的孩子好好生活,却一直未能做到?一般。他甚至不敢去细查, 就怕结果并?不是?, 他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了。
不想?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即便心中惶然,都要告知他:四端他的样貌, 有昭妃的影子。他可能是?他遗落多年的小皇子。
“呵......” 良久后,闵明隽低而短促的笑了声,然他的眼中,开始有水光现出?。片刻,便是?汹涌,薄薄水光凝了珠,一滴接一滴,抢着赶着从他的眼中涌落。
看他这般,多乐慌忙地伏地,“奴才该死。”
过了会儿,闵明隽才对他说?,“你何罪之有?” 他的声音微哑,似被粗沙磨砺过,可他的双眸有光了,仿佛放才那些泪冲走了里面?的阴霾,光得以破出?。
“若是?真的,孤必定重重赏你。”
多乐一听?这话,被恐惧推到?半空中的心终于回落。赏赐有无他并?不在意,关?键是?这老命保住了。陛下,看起来?也有了生机。若是?能寻回小皇子,他必定能更好些。
只是?这面?上,多乐一句没说?,欢喜谢恩。
当晚,帝王回到?寝殿,便招来?了影卫的首领。这个组织只有百来?人,皆由帝王亲自?选定,各有才能,若显世,必定是?惊才绝艳的存在。他们平时和普通人一般生活,做什?么?的都有,有巨富,有匠人,有乞丐......应诏才会现身。然,自?被选定至今,影卫从未收到?了命令,帝王仿佛忘记了他手中是?有刀的。
影卫首领,赫然是?禁军首领明桦。此刻他虽对忽然被召见心有疑惑,但面?上分毫未显,也不曾问一个字。片刻后,他得到?了命令,“两件事。”
第一件:详查荔山四端的情况。
第二件:无论他在哪儿,去他身边,护好他。
当晚,各地都有人朝着南境而去。
翌日,帝王处理完政务,回归寝殿。明桦再度立于他面?前,细细禀报,“荔山四端,经历单纯得很。”
“在被初家嫡女带回北境将军府前,听?说?一直在藏龙山生活。属下已?经派人过去查探,后续有情况在禀。”
“在北境,他的存在感本来?也不大,直到?有一次,他和初家三郎去荟洲府衙,因府衙对平民不公,蛮力摘下了府衙的牌匾。至此声名?赫赫,北境诸洲都知道了这位活祖宗,无不认真办案,生怕哪里出?了岔子被人摘了牌匾沦为北境笑柄。”
听?到?这里,帝王笑开来?,由衷的,极其温暖的。
明桦多久没见过帝王这般了,心里开怀也有疑惑冒出?,但这事儿,再多给他三个脑袋,他也不敢问。
“初上荔山,他便同苏大将军对上了,惨败。一年后,就进步到?正面?狙杀乔明灿,四年后,再战苏将军,竟是?不落下风。”
“眼下,四端正在南境治水患。同另外两个少年人,半月之内,筹到?了白银十万两。”
确实单纯,半盏茶的功夫就禀完了。
明桦结束后,再未有言语,安静等待帝王的进一步指示。然而等了又等,只等来?了一句意味莫名?的问号,“明桦,就你看,这四端本事如何?”
影卫行为准则其中有一条,永远对帝王说?实情。
是?以,虽说?摸不清帝王意欲,明桦还是?如实道,“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荔山新生代第一人,荔山正统。”
“放眼整个玄钺,也是?最顶尖的存在,他不负孟大人对他的期许。”
明桦出?生名?门望族,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能让他说?出?这般话,他的小皇子还真有两下子。
帝王禁不住地勾了勾唇,“去忙吧,有新的消息随时来?报。”
明桦应诺,随即退离。
他刚走,多乐便踏着静谧走到?帝王身边,给他换茶问他想?不想?用?点什?么?。都是?以前做惯的事儿,然而此时此刻,主仆两人的心情都大不相同。平时总说?不要的帝王,这次竟在拒绝即将出?口的那一瞬改了主意,“来?碗粥吧,加些时令野菜的那种。”
多乐闻言微怔,回过神,当即笑开来?,“诺!奴才这就去安排。”
换完茶,他便忙不迭往外去。
结果没走几步,帝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宣于潼和张预来?见。” 两位先生,皆已?过知命之年,已?不在朝了。可论起治水,当朝没有人能出?其之右。
多久没见过陛下主动询问朝政了?
他主内,他的小皇子在前线游走拼杀。这对父子兵,一旦全力以赴,这天下何愁不兴。
多乐如是?想?着,只觉体内的血都开始热了。
他再度应诺,阔步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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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荔山三人围在一张圆桌旁,对着各种图纸和舆图做着研究。有了银钱,遭灾的几个洲的灾民被短暂地稳定下来?。可这些,终究只治标不治本。夏季将至,这里必定会二度遭灾。而他们,不可能每次都像这次这般。
讨论了好几日,初步计划是?有的。可他们既不是?官儿也不是?专门治水的,想?要将计划付诸实施,真的愁破头。
“快想?办法,快点!再过过,我?的头都要被自?己抓秃了。” 这一日,秦墨初再忍不住,上身趴在图纸上,发疯一般地挠着自?己的头。
楚昭和也是?愁,“不在其位,想?干其事儿,当真是?举步维艰。若四端已?经回到?皇......”
这话一出?,楚昭和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明光掠过,他的黑眸亮了亮。下一瞬,他望向了延礼。哪知延礼也在看他,晶亮的黑眸也是?亮着异彩。
看兄弟这般,秦墨初精气神恢复了些,他直起身来?。
楚昭和迫不及待开口,“你不是?有护身玉石?拿出?来?用?用?!” 皇子亲至,官与民都不再是?问题。
延礼:“玉石赠与夏夏了。”
楚昭和:“......”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位家里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就这,身份证明都能赠与心上人。
秦墨初听?明白了,以冰冷的目光剜着延礼。剜了片刻,还觉得不够,腿一伸,踢向他的椅子。这一下落了不少力,延礼和他的椅子却是?纹丝不动。现如今,以他的内力,他不想?动,苏将军亲自?,也难办。
秦墨初:“......” 又一次似滩泥一般瘫倒在桌上,心里不断骂自?己,他在家做大少爷不好吗?干嘛在这里遭罪?他决定了,今日这狼崽子再不想?出?解决之道,他就回家,躺上他那舒服的大床,吃喝都有人伺候。
延礼看了他一眼,眼底竟有笑意显出?。
须臾,他转向楚昭和,“我?们可以再做一个。”
楚昭和:“?”
秦墨初二度直起身,“伪造皇子的护身玉,那是?杀头的死罪。”
延礼淡声:“我?不是?七皇子?”
这一句,似榔头将楚昭和和秦墨初抡清醒了。
是?了,只要七皇子是?真的,那玉是?假的又有什?么?所谓?就算被看出?来?,就帝王对昭妃和七皇子的在意,谁也不敢沾边,最后必定闹到?咸佑。到?时候父子相认,什?么?危机都会引刃而解。
楚昭和直叹:“妙啊。”
秦墨初却没这么?乐观,“这玉石一出?,全天下都知道你还活着了,眼下的清净就再没有了。”
延礼定定望着好兄弟,十数息后,忽地弯了弯唇,“我?没了清净,那些人难道就有了吗?”
“我?们荔山三人,还能怕谁不成??”
秦墨初一听?,觉得这话甚是?有道理。
他一身的颓懒瞬息散了干净,“说?得好!我?们荔山三人还怕谁不成??”
“他们让我?们过得不舒坦,我?们便让他们双倍的不舒坦。让人不舒坦这事儿,我?可太擅长了。”
“你现在就画出?玉石的样子,材质也详细说?说?,等会儿我?就找南境最好的工匠去做。”
延礼也正有这个意思,他取了纸笔,循着记忆临摹出?玉石的形状和纹路,玉石的底部,刻有【延礼】二字。
画完,秦墨初便收藏妥帖,出?了宅邸。飞出?去的,许是?觉得走路太慢了。
五日后,他取来?玉石。
白玉龙纹,刻有七皇子的名?字。
延礼仔细瞧了瞧,由衷道了句,“比真的还要真。”
秦墨初笑得肆意又明朗:“也不看看是?出?自?谁的手笔。” 这一句,既夸了制玉的师傅,也夸了他自?己。和寻常一般,不知道谦虚二字为何物?。但没有人在意了。
楚昭和甚至顺着他的话,猛夸了他。
简单用?了午餐,三人出?了宅邸,春阳正盛,他们身影被笼于其中,瘦削单薄,也坚定。
希望,从来?都是?少年人向前的步伐。
一代又一代,未有任何不同。
未时,三个人终抵安州府衙。最近忙救济,也没少府衙里的大小人物?打照面?,但像现在这般杵在衙门门口,倒是?第一次。
秦墨初先行来?到?了府衙门口,笑着问在门口值班的侍卫,“小哥儿,洲牧今日可在?”
“在的,秦公子可是?有事儿?”侍卫认出?他是?巨富秦家的少爷,近期,总能看到?他在救济受灾乡民。心怀感激,不仅没隐瞒,还问了后续。若是?能帮忙,能力所及,他必定是?会帮的。
秦墨初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俊脸上笑容愈发的浓郁了,“是?有点事儿,劳烦小哥儿替我?三人通报一声,我?们想?求见洲牧。”
侍卫几乎没犹豫:“我?现在就去问问,秦公子稍稍等会儿。”
秦墨初笑着致谢。
侍卫当即跑开,另外一位守在原地,亦是?朝着他笑了笑。
秦墨初回到?兄弟们身边,难言开怀地对两人说?,“怎么?样?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延礼和楚昭和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面?上,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极认真地认了他这个说?法。反倒是?秦墨初自?个儿,心虚了,不依不挠地逮着哥两个,“你们不会是?在心里嘲弄我?吧?还是?真心的?”
楚昭和闻言,右手一抬,拍向胸膛。
“当然是?真心的,比真金还真。”
秦墨初姑且信了,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半柱香的功夫,小哥儿便回了来?,他径自?奔向秦墨初三人,“三位公子,里面?请,洲牧已?在里面?等候三位。”
秦墨初似老熟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小哥儿。”
三个人随着小哥儿入内,在二堂,见到?了洲牧。除了他,还有三人,脸孔都生得很。
三人一出?现,此间所有的目光都投注于他们身上。洲牧后面?更是?亲自?迎了上来?,笑对三人,“刚准备去找你们。”
延礼三人:“?”
洲牧开始解释:“陛下有感于荔山诸众对南境水患所做的努力,特派出?于潼和张预两位治水大能前来?相助。”
提到?二位时,州牧抬手一掠,让三人知晓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