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闻言,身体?一僵,“没有。”
否认得太快,反常几乎明晃晃。
吟月失笑,克制过的那种,太过分,惹恼了小姐就大祸事儿了。
初夏不再?理她,抱着软被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久了,竟是又睡了过去?。
绵延的宫殿深处,帝王也起了,比平日?早了近半个时辰。多乐过来伺候时,例行了地?询问轮值的内侍陛下的睡眠状况。
答曰:陛下几乎一夜没睡。
多乐就知道,但他没说什?么,陛下这般属实是人之常情。哪个爹重见自个儿的失散多年?的爱子能保持平常心?陛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问完,进殿。
本想伺候陛下更衣,结果竟是自己穿好了,工整得经得起细致打量。
多乐不禁笑了起来,“陛下不用着急,待会儿就能见着了。这会儿人都该到保和门?了吧。”
帝王低而短促的应了声,神色如常,但若是细辨,眸光深处,团着一抹晦涩,因忐忑不安而生的。
多乐自是知晓的,但他未再?提。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了,他们陛下这心结除了昭妃娘娘和七皇子,谁也解不了。说实在的,此时此刻他也是忐忑,陛下这期望是他挑起的。若是错认了,等同?于往陛下的伤口上撒了把盐。即便陛下不会责罚他,他也难免被愧疚磨砺。
*
马车近了保和门?便不能再?往前了。秦煌携延礼三人下了车,径直朝议事殿而去?。很长的一程,延礼都是寡言少语,目不斜视。
秦煌倒没觉得什?么,一是不知延礼真实身份;二是,他们这些?需要早朝的官员日?日?都是这般,宫廷内苑,谁也不敢轻佻喧嚷。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似他这般。就像秦墨初,他深觉自家小师叔表现出的冷静是佯装出来的。毕竟他这是归家呐,即将要见的陛下,是他久别的亲生父亲。
鉴于此,他拽住了延礼的衣袖,迫着他同?自己一道落后了些?。觉得秦煌再?怎么都听不见他们说话,才?压低了音调对延礼说,“不用强绷着,兄弟在呢。”
延礼闻言看向他,那眼神意味莫名,仿佛在看隔壁村的二愣子。
堂堂南境风头最劲的贵公子荔山高徒秦少爷几时受过这种眼神?
看明白了都不敢信,“你那是什?么眼神?”
延礼直言,几乎一字一顿,“看傻子的眼神。”
说完,几个阔步,追上了秦煌和楚昭和。
独留秦少爷在原地?,心口憋着气,只有找某人打架才?能消解。但眼下,明显不合适。只能强忍,二十年?来,第一次尝到了憋屈的滋味。
卯时将至,延礼第一次踏足泰和殿。
帝王每一日?,都会在这里召见朝中股肱,鲜有缺怠。
殿外晨阳仍未至,黑乎乎一片。大殿内,灯火通明。延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殿内的一切,那梁上天顶上的龙纹,那宽敞华丽的御座,那一个个着了考究官服的朝中肱骨,以及几个皇子。
他只认识三皇子,在荔山见过一面?。其余几位,他在荔山看过他们的画像,虽是勉强,但也能对号入座。
未能多看,便有人走向了他,赫然是大皇子闵延安。师父说,他痴迷学?术,是那个皇城里最没有攻击性的人。他的母妃去?得早,一直养在娴妃那里。
思绪微悸时,大皇子已立于他的面?前,合手行了礼,“四端先生,久仰大名。”
延礼周正回?礼,风度翩翩,挑不出一丝错处。
“大皇子,久仰大名。”
大皇子没料到会听到这句,怔了两息,笑开来,“四端先生认得我?”
延礼:“师父曾多次跟我提起大皇子。”
大皇子讶道,“怎么说的?”
延礼:“他老人家说,大皇子该是我们荔山人,若是能上荔山学?习就好了。”
这话在大皇子看来就是天大的赞誉,矜持再?端不住了,“延安愧不敢当。”
紧接着又说,“今年?定是找机会上荔山拜见孟大人。”
延礼:“若是时机合适,可以一道。”
大皇子欣然道好。他的随心而至,意外盘活了大殿的氛围,越来越多的人簇到荔山三人身边,同?他们攀谈,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
“陛下驾到。”
忽然一刻,多乐的喊声响彻大殿。
众朝中肱骨齐刷刷躬身向帝王行礼,“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延礼三人混在其中,姿仪妥帖,不负荔山之名。
惠帝的目光几乎不由自主地?锁定了荔山四端。只是他折腰垂头,根本瞧不见他的脸。这一瞬,他被复杂的情绪绞着,既想快点看到他的脸,又害怕面?对那一刻,也因此稍显怔愣。
多乐适时地?唤了他一声,“陛下。”
帝王回?过神,悄悄深呼吸,“众卿平身。”
大殿众人先后抬起头来。惠帝也终于看到四端的正脸,细致打量,那眉那眼,当真是似足了昭妃。多乐没看错!
惠帝的心跳加剧、又沉又猛,不是多舒适的感?觉。但他顾不上了,他一方面?要克制住流泪的冲动,一方面?急欲同?四端说说话。
终于,他开口了,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荔山四端。”
延礼应声出列,“草民在。”
惠帝:“昨儿秦卿对孤说,你有万字书柬想亲呈?”
延礼:“是。四端唐突了,望陛下见谅。”
说罢,从袖袋掏出了书柬。多乐走下龙座将它取走,近距离再?看四端,越发地?觉得他似昭妃了。寻常人家,可生不出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片刻后,书柬终到惠帝手中。
他打开,细致查看,如同?在观一件绝世珍宝。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因为这封书柬是出自他的小七的手笔才?这般认真的,但是很快,这种想法就给抹去?了。这万字,将现今的抗汛措施再?次细化升级,并且兼具可行性。
字字如金。
“好!”
“极好!”
惠帝由衷地?赞叹道。
陛下这些?年?情绪越发内敛了,多久没见过他似现在这般赞叹过什?么了。
厅内诸众难免对这封万字书柬心存好奇。
陈三善忽地?上前一步:“陛下,可否借书柬与臣一看?”
惠帝没有不同?意的。
书谏很快经由多乐递到了陈三善手中,他查阅时,好奇心重的,纷纷围了过来。
别的不说,就这手字,刚劲有力,风骨明显。年?纪轻轻,属实难得。
给了众肱骨些?时间看完,惠帝问了工部大总管,肖安亭,“肖卿觉得如何?”
肖安亭直言,“臣以为甚好,细节处可见真功夫。” 这话半点不假,若未有长时间深入前线,写不出这般踏实可行的书柬。
惠帝听完,越发欢喜,“赏。”
这一声中气十足,万分由衷。
“四端,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符合他的心意,才?叫真正的赏赐。
此时此刻,惠帝当真是未落一点权谋算计,如同?当年?,他对宴知雪。他知他为帝王,不该如此,可他一直在这般做,到了今时今日?,都未有后悔过。
哪知,延礼忽然跪地?,行了大礼。
帝王眼中有疑惑一晃而过,正想说点什?么,延礼的话音刚好响起,“草民多谢陛下。”
“草名不想要赏赐,只求陛下为草民赐婚。”
这神迹一般的走向把帝王抡懵了,不由怔了怔。回?过神,一细想,又觉得这是极好的事儿。若他是小七,更是圆满。
“行,孤为你赐婚。”
“四端心仪哪家姑娘?”
“四端心仪之人是北境将军府初家嫡女?,初夏。”
第53章
习武之?人, 又?到了这世间至高的水平,内力强盛, 轻轻松松一句, 也能响彻这片空间。大殿内霎时静了下来?,目光全都朝延礼聚拢。有震惊,有恼怒, 有探究......复杂多样,带出微弱灼意不?自知。
多乐睇向龙座下的小皇子,心道这小娃子小时候乖顺又?甜蜜,怎地大了变成了这般,莽得跟匹烈马似的, 不?像陛下也不?似昭妃。若硬要说肖谁?太/祖吧。以前宫里的老人说, 太/祖年轻那阵, 脾性也是野得很, 若不?是孟大人盯着, 他能天天在前线驻着。
大殿至高处, 惠帝亦是怔住, 无法抑制的。他没想到四端会在这般场景里索要这个。在他的认知里, 他若是小七那他定是太子。认回身份后, 便可?择吉日迎娶初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以荔山正统的身份问他要皇家?定下的儿?媳。
此举,同挑衅皇家?权威几?乎无异。
思绪荡开,惠帝的目光在大殿梭巡了一圈。不?出意料, 如果?目光能杀人, 这娃儿?可?能都被杀死好几?遍了。顿时, 又?好气又?好笑。
然这事儿?都发生了,总是要解决的。
是以, 稍敛情绪凝着延礼,“你可?知初家?嫡女是皇家?定下的儿?媳?”
延礼稍顿两息,似被惊到了一般,稍作缓和才道:“陛下,草民不?知。”
“草民自幼生活在藏龙山,出来?后不?过半年便又?上了荔山学艺。每日课业繁重,鲜少同人交往,此方面?能力缺失。若是唐突了陛下,还望陛下谅解。”
此番,延礼表现得极为?自然,仿佛真的一般。
秦墨初不?禁在心头暗骂:就这佯装的本事都能去戏班了。
明面?上,忽地出列,跪在了延礼身旁,朝御座禀:“陛下,小师叔所言句句属实。师公因不?放心他,特令我和昭和师弟下山陪伴于?他,好时刻提醒。”
“自古天才多孤僻高冷,我小师叔到底是没能逃脱。”
被点到名的楚昭和这时也走?出了位置,“望陛下见谅。”
三个人一台戏,真情流露,节奏掐得极好。还真有人信了,毕竟从四端过往的斐然实绩来?看,天骄无疑了。正如秦墨初所言,没有人是完满的,上天给满了他这个,便会在其他方面?少给点。
大皇子看了荔山三人一眼,迟疑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恭敬向惠帝折腰,“父皇,我想四端是真的不?知道。”
“一个人过于?专注一件事时,便会忽略其他。您不?是经常说儿?臣,读起?书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儿?臣自幼开始学习都是这般。我刚听?闻四端幼时是独自生活在山里的,什么学问都没有。短短几?年,成长到现在这般,付出了多少辛劳可?想而知。同时,还要精进武艺。这般情况,哪儿?还有什么空闲关注朝堂。”
“另一方面?,初家?嫡女入宫为?后这事儿?只是朝堂和军/方的默契,并未正式昭告,要求所有人都知晓,并不?现实。”
“皇兄说得不?无道理。” 大皇子话音方落,五皇子闵延仪便开了口,面?容俊俏,此刻含着笑,只是这些都未能淡化他眼底的森冷,“但是经由他的名字,便可?知孟大人对他有多大的期许。荔山号称天下至高地,无所不?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初家?嫡女必定为?后这事儿??”
六皇子闵延启紧跟着接下话茬,“父皇,这四端先?是以国君之?道为?名,现在又?想娶皇家?定下的太子妃。其心如何,荔山意欲何为?,几?乎明晃晃。”
其他未发言的也是愁破头。
陛下金口玉言,已经答应了四端赐婚,断不?能失言。然这四端中意的女子,是皇家?多年前就定下的太子妃啊。
眼下这情势,当真是乱得很。
因涉及陛下威严和老友之?爱女,陈三善无法置身事外。
他细致思忖后,出列禀道,“陛下,古便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初将军爱女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引天骄相争再正常不?过了。”
“眼下情势确实复杂,怎么处理都是不?妥,依下官看不?如择日文武斗。胜者,迎娶初家?嫡女。绝世天骄亦或是众皇子,都担得起?皇家?对北境军和初家?的体恤和嘉奖。”
惠帝望向陈三善,不?禁想,这朝堂果?然少不?了这只老狐狸。
这点子,当真是妙极了。想要媳妇儿?,自己斗去吧,省得许给了这个,另外又?在嚷嚷不?公平。技不?如人就不?一样了,只能认。
“四端,你可?愿?” 惠帝再度看向延礼,凉声问道,“你若胜,孤即刻为?你赐婚。”
延礼未有一息拖怠便答,“草民愿意。”
正好了,向全天下证明,闵延礼才是这世间最强的天骄,他要让夏夏继续她的荣耀与尊贵。
惠帝:“极好。”
随后,转向其他几?个儿?子,“你们呢?”
眼下这般情势,众皇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不?应吧,从此与大美人失了关联。
应吧,这文斗另说,武斗?他们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够这杀神打?的?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惠帝心里叹了声,皇宫,到底是养不?出绝世天骄的。各个盯着皇位痴迷权术,久了,眼界和气度就这么狭隘了,血性消减。
“你们再想想。”
话毕,望向秦煌,“既在咸佑,那便由秦卿主管此事,天下天骄皆可?参与。”
秦煌应:“诺。”
惠帝随后稍稍细化:“咸佑四边界,设四方擂台。武斗前八,进文斗,孤会请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儒前来?坐镇。”
“若无疑义,此事就这么定了。”
众人皆道无。
惠帝:“荔山诸位可?还有事儿?要禀?”
延礼三人:“无。”
惠帝:“那便退吧。后续,听?秦大人安排便是。”
三人向陛下道安,随即退出了泰和店。多乐受了惠帝眼神,从侧边儿?出了大殿。
*
出了泰和殿,楚昭和当即重重地舒了口气。有宫人在旁,都没办法再憋下去了。今晨实在是太刺激了,眼下全身而退,继续保持淡然成了极难之?事儿?。
秦墨初听?见笑开来?,手臂一横,松散地搭在了他的肩膀,“胆儿?吓破了?”
楚昭和睨他,一本正经,“我没胆子,如何能吓破?”
引着他们出宫的小宫人听?到这话,没忍住掩嘴笑了声。声音细微,却?还是引来?了三人的注意。然他们只是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之?后,言行举止皆是克制。行了一程,多乐跟了上来?,许是跑得急,那唤声都颤着,
“四端先?生。”
延礼应声停了下来?,转身望向他。他认得多乐,在初夏遇袭那次见过一面?。
“我是陛下的内侍,您可?唤我多乐。”
延礼微一颔首,“多乐公公,可?是陛下找我有事儿??”
多乐:“确实。”
随后细化, “陛下刚看了您的万字书柬,觉得甚好。本想邀你细说,方才一打?岔,失了时机同你说道,便是差遣奴才过来?同您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