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回忆了一下,“哦,跟我们村隔了两个山头吧?你们那里吃水肯定比我们方便。”
刘美凤点了一下头。
“你一大早来县里,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让我哥留下给你帮忙?”
“没......没啥事,我昨天来找同学玩,今天也是准备要回去的。”
“那正好,咱们一起坐车。”
县城的汽车只能到镇上,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他们这里一出城都是山沟沟,这个年代,公路还没有通到山里。
喝完了小米粥,刘美凤在桌子下踢了阮八宝一脚,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走出了饭店。
阮八宝犹豫一瞬,跟了出去。
“妈妈,舅舅干啥去了?”牙牙喝完一口粥,抬头问道。
“大概是哄媳妇儿去了,”阮清逗着他,“快吃,吃饱了长得快,长大了你也哄媳妇儿。”
这时,一个男人突然过来问道:“饭菜还合胃口吧?”
阮清闻声抬头,见对方二十来岁,穿的夹克西裤,一副知识青年的打扮。
第2章 给你说个媳妇儿
阮清道:“还行。”
男人笑道:“我是饭店的经理,我叫林卫国。”
“你好。”阮清淡淡点头,“刚才我们已经付过钱了。”
“我知道。”男人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连忙解释,“我们平时也会跟客人征求一些对饭菜的意见,以便及时改进。你要是对我们的饭菜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说。”
时下只要是沾了“公”的,都是比较扬眉吐气的,比如供销社,国营饭店。刚才进门时,饭店门口墙上贴着政府标语“不许打骂顾客”,可见其时下地位之高。
都这样了,还能请求顾客对饭菜提意见,阮清只能理解为这个经理比较谦虚,懂得长远发展。
“小菜有点缺味儿,大概是醋少了,其他还好。”
“好,我们改进。”
男人还要再说什么,这时阮八宝回来了,刘美凤却没有跟着进来。
阮清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那姑娘呢?”
“走了。”
“不是说好一起坐车?”
阮八宝含糊道:“她还有事。”
吃完了早饭,三人坐车回家,一路上阮八宝都表现得心不在焉。
汽车中午到镇上,下了车,又走了十几里山路,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家。饶是儿子一路都是阮八宝背回来的,阮清也感觉脚不是自己的了。
自打上了初中,开始骑自行车后,阮清就再也没有走过哪怕半公里的路程。
阮母柳玉梅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妇女,一见到阔别多年的闺女进门,就忍不住扑上前,抱着哭了起来。阮父阮文强虽则提前好几天就催着儿子去县上接人,但此时他并没表现的像老妻一样失态,而是蹲在炕沿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阮清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也是悲从中来,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柳玉梅才注意到趴在大儿子背上睡着了的外孙子。
“他爸,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不过咋一点都不像咱闺女……”想来遗传他爸多些,这句却被柳玉梅生生咽了回去。
阮清闻言看了她妈一眼,心道:“真行,您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她和儿子的情况早在电报里就简单跟家里人说清楚了,唯独隐瞒了儿子不是自己个儿亲生这一件,虽说他自带口粮,可养一个孩子,并不像养小猫小狗。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既然收养了他,就要尽到做母亲的责任,阮清并不希望别人因为身份的问题而对他低看哪怕半分。
阮文强抱着外孙看了老半天,脸上常年劳作积累下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
晚饭早已做好,一家人许久不见,此时围坐在炕上吃着饭,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阮清将自己的情况挑挑拣拣交代了一遍,最后道:“爸,我可能要在家里住些日子,不过你放心,我和牙牙如今都是吃商品粮的,不会拖累家里的。”
柳玉梅抹了把眼泪,“这孩子,说什么呢,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着,一家人说什么拖不拖累的。”
阮文强道:“家里不缺你们娘俩一口吃食。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过去跟你爷奶打招呼。”
阮清点点头,突然想起这家里应该还有个小弟,“对了,怎么不见小弟?”
柳玉梅道:“九宝现在在公社小学上五年级,路远的很,每周放假只回来一天。”
次日一早,阮清将带回来的饼干包了半斤,另包了2个油饼,跟着父母到大伯家去看爷奶。
阮家弟兄三个,早年分家时,爷奶跟着大儿子一家过活。
两个老人都继承的是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糟粕思想,三个儿子里最偏爱大儿子,分家时半点磕巴不打的跟着大儿子走了。等有了孙子辈儿,也只看得上男孙。因此,阮清记忆里,对爷奶的印象淡的很。
爷奶都是七十几的高龄,头发已经全白。阮清一家被大伯带着进去的时候,老两口坐在上房的炕头上,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个双手颤颤巍巍的用麦秸杆儿编着草盖儿。
双方一点没有隔代亲的意思,阮清干巴巴的打完招呼,就再无话说了。
大伯娘问了几句外孙的事,话题就转到了阮八宝的婚事上。
“听说相看了两回了,咋样?定下来了吗?”
炕上老两口一听见事关孙子婚事,立刻扭头看向阮文强。
阮文强面色并不好,道:“媒人家跑了两回了,只说女方家还没给准话,我估着还有得磨。”
阮爷道:“不要空手去。”
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话放到如今一穷二白的社会主义农村也不过时。女方家磨蹭不给准话,多半是想拿个乔,在彩礼和嫁妆上多要些。这时候,前期姿态就要做足些,让女方感受到男方家满满的诚意而心软。
阮文强扭头对他爸道:“爸,我去了两回都提着东西呢,第一回 提了一瓶油,给媒人一盒卷烟,第二回提了一斤白面,又给媒人一盒卷烟。”
这礼不轻了。屋里众人纷纷在心里评估一番――收了两回礼,还不给准话,只怕是想在彩礼上说话了。
阮清听着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昨天在县城见到那姑娘了,叫刘美凤。哥,是她吧?”
阮文强一惊,“人家找你去了?”
阮八宝慢了半拍,沉默着点了下头。
“那你咋不早说呢?”大伯阮自强急忙问道:“你们说啥了?人家说没说相中你?”
阮清看向阮八宝,只见他又开始不安起来,但又不太像害羞不好意思。
“说了......说彩礼,我说我做不了主。”
“都说到彩礼了?”那肯定是相中了呀。
大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带着阮文强都轻松了几分。
“说要多少彩礼?八宝啊,你放心,虽说咱们几个房头分了家,但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你这个媳妇儿我和你二伯都要帮你娶......”
大伯话还没说完,大伯娘就一把拧上了他腰间的软肉,“你先听八宝咋说。”
“刘美凤说,她姐姐出嫁,彩礼要了二百五十块,嫁妆是‘三转一响’,还有,衣裳钱另算。”
言外之意,自己也要这些。
“老天爷,你这是要娶个天仙啊!”二伯娘差点一口将舌头咬掉。
阮八宝急道:“我没说要娶她......”
不怪二伯娘太过激动,在这个家家都一贫如洗的时代,就是城镇户口,吃公家饭的,也没人敢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如今最普遍的娶媳妇,就是领着去县城扯一套衣裳,牵一头小毛驴就能将人驮回来了。
阮八宝太过老实,根本不会哄女孩子,再加上他们村是远近闻名的穷山沟,好一些的地方,家里人根本就不想将闺女嫁到他们这地方来。一来二去,他才被拖成了二十五岁还未娶上媳妇的大龄剩男。
家里人迫于他年纪大了,这才准备出出血,好歹将人先娶回来再说。可没想到相中的女方竟然这样讹人。
“三弟妹啊,照我说,这媳妇儿可不敢娶,”大伯娘拉着柳玉梅的手,直言不讳,“二百五十块,还“三转一响”,哎呦呦,你娶回来那可得当成个祖宗成天供着哟。”
“这是老三自己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大伯立刻呵斥媳妇,却再不提帮忙娶亲的话。
等一家人从大伯家出来,阮文强和柳玉梅直接上工去了。阮八宝因着之前为了接妹妹向队上请了几天假,今天还可以歇一天,便想着将门前的三分自留地翻一翻,种些白菜萝卜,冬天时好腌酸菜。
阮清将阮八宝拉到自家院子里,低声问道:“哥,你跟那个刘美凤之前还见过吗?”
阮八宝点点头,“第一回 相看后就见过一回,也是她主动找的我。”
“那你们那会儿说过彩礼的事吗?”
阮八宝看了一眼妹妹,点点头,没说话。
阮清想了想,道:“我要是没猜错,你们第一回 相看的时候,刘美凤提的不是这个数吧?至少没有什么“三转一响”。”
“你咋知道?”阮八宝有些吃惊的看向妹妹,“她第一回 确实只提出要一百块钱的彩礼钱,我当时没敢应,也没敢给爸说。”
没敢应是因为知道家里的情况,没敢说是因为他怕是瞧上了女方,怕说了,家里人一口回绝,两人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阮清看了阮八宝一眼,转身坐到了上房台阶上,“那你想想,刘美凤为啥昨天一开口就突然加码,还翻了不止一倍?”
阮八宝看向妹妹,“......怕是因为你。”
“哈。”阮清笑起来,“哥,你不傻嘛!”
“我脑袋是不如你和小弟转的快,可我也不是啥都不会想。”阮八宝摸摸后脑勺,苦恼道,“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昨天就准备跟刘美凤说清楚,可话没说完,她就哭着跑了,我又没咋她。”
“你真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她的那些要求,咱几辈人都攒不下那些钱。”
“好,既然你舍得,晚上就跟爸商量商量,让他跟媒人正式说一声的好。”阮清道,“不过,哥你放心,好事多磨,总会有好姑娘愿意上咱家来的。”
阮八宝苦笑一声,心道,眼下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两人说完了话,厢房里就有了动静,想必是儿子醒了,阮清忙进去给儿子穿衣裳。
喂他吃了早饭,看着他在院子里撵着母鸡玩,阮清不由想到,按照书中描述,原主离婚后,其实并没有回家,而是继续留在首都艰难度日,她先后跟过三个男人,却都不是良人,没几年就被磋磨死了。
原主死前,还跟家里人通过几封信,信中提及,她大嫂是万家坪人,叫万桃花。
阮清独自回忆了一会儿,出门去自留地里找阮八宝。
“大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吧。”
第3章 万家坪上有个万桃花
“啥?”
阮八宝从泥土地里直起腰,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美凤是因为我才改口变卦的,虽说是她自己太贪心了,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样,我给你说个媳妇儿,保准比刘美凤强一万倍。”
“你刚回来,人都不认识几个,”阮八宝道,“更何况这事跟你没啥关系,你就算不回来,刘美凤就算不变卦,咱家也不可能答应掏一百块钱的彩礼钱。”
阮清见他不相信自己,也不急,只道:“你等着看吧,到时候我找着人了,你可不许躲着不相看。”
阮清是城镇户口,虽说回家了,但并不能算是公社的人。所以,她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起早贪黑的下地挣工分。
白天家里人去下地,她自己就将家务事全包了。每天喂完鸡洗完锅,就带着儿子在村子里串门子。
除了上工的,一般留在家里的都是还不能干重活的小孩子和到了年纪待嫁的大姑娘。
这些大姑娘并不是全都不用上工挣工分,而是有些家里人心疼,农闲事不让干重活,就留在家里替公社放羊喂猪,割草作饲料,再或是缝缝补补,挣最低的工分。
阮清和她们没差几岁,加上人温柔好说话,没几日,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村里的女孩子们就爱梳个时兴头,缝件时兴样式的褂子,便每每有人来找阮清问样式。
阮清不仅言语上描述的诱人,还能根据记忆,将自己所说的样式画下来。久而久之,她俨然成了村里的时尚顾问,在女孩子中树立了一定的威信。
有了这样的基础,好些话自然就好打听了。
“听说万家坪上有个叫桃花的姑娘,你们认识吗?”
“我舅舅家就在万家坪上,他们村有好几个叫桃花的,你问的是哪一个?”
说话的是王菊香,她家比旁人家富裕些,加上父母又疼她,褂子便比旁人家做的勤了些,来找阮清的次数自然也比别人多,关系也就变得更亲厚几分。
“没结婚的,但应该已经到结婚的年纪了。”
“那倒只有一个,是村西头万海勤家的闺女。不过她早就过了结婚的年纪了,只不过还没嫁出去。”
“她多大了?”
“听说有二十六了吧。”
阮清心里思忖,倒是比自家大哥大了一岁,不过也不打紧,年纪放在这个时代,才会被看做衡量婚否的标准,若是放在她原先的时代,那就只是个数字。
王菊香见她感兴趣,接着道:“我也是听说的,这个万桃花后面有两个弟弟,她妈好像还是个药罐子。听说小时候定过亲,不过后来和她定亲的那个人得肺炎死了,再大些,她能挣工分了,她家就指着她和他爸两个人糊口呢,一来二去年纪耽搁大了,这几年怕是没有上门说亲的人了吧。”
阮清心里道了一句“正好”。大多时候,只有双方条件相当,有着同样的心病,在一起了才会互相体谅互相珍惜。
这万桃花,家里条件比自家还差,怕是没啥嫌的。再者,她如今也算大龄剩女了,自家大哥的心病只怕她也有,只要双方性格都是好的,都是奔着过日子去的,这事多半能成。
王菊香见自己说完,阮清思虑上了,不由奇怪问道:“你好好的打听她干啥?”
阮清见屋里人多,不好直说,便朝她使了个眼色。下午再去她家时,才实话实说道:“我打算给我哥相一门亲事。”
“哪有妹妹给哥哥说亲的?”王菊香虽然觉得她的做法前所未有,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你是打算给你哥说这个万桃花?你家不嫌她年纪大?”
“那有啥嫌的?我哥不也二十五了,他还能娶个十八的?再说了,女孩子的年龄,只是个数字罢了,哪有什么大不大的,只要人好,我家才不在乎这个。”
“那我让我舅给你再仔细打听打听?”
王菊香主动提出帮忙,正中阮清下怀。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先别跟你舅说我家的事,先随便找个理由,打听打听这姑娘的品性,再打听一下她家里人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