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桌边，烛火昏黄，将她周身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敛去?平日里的跳脱，灯下?安静想事的沈栀栀倒有几分柔媚温婉。
少顷，他出声问：“怎么，可想到法子？”
宁珲随着这句话也看向?沈栀栀。
沈栀栀揉了揉脸，紧抿唇瓣，不?大确定道：“那?奴婢就说了啊。”
“说。”
“但说之前，奴婢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适才?公子只说想出法子来，没说法子行不?行得通。所以.....”她顿了顿，讨好说：“奴婢说了法子后，若是行得通，欠公子的钱得一笔勾销。若是行不?通......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勾销一半行不?行？”
裴沅祯错愕，她此?举实在有趁火打劫和?耍赖的意味。
沈栀栀又怂又霸道：“公子先答应奴婢，不?然，奴婢就不?说了。”
“......”
裴沅祯挑眉：“你要挟我?？”
“哪有！”沈栀栀无辜：“奴婢只是先礼后兵。”
得，还跟他先礼后兵！
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一旁的宁珲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但心下?暗暗咋舌。
都说裴大人宠爱沈姑娘，竟不?想宠到如此?地步，连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未恼怒半分。
裴沅祯无奈片刻，点头：“行，勾销一半就一半，若你的主意不?错，我?再赏你些?银子也未尝不?可。”
沈栀栀得了便宜卖乖，拍了顿“公子胸怀广阔英明?神武”的马屁，然后清了清嗓子。
她说：“既然布贵，那?咱们就不?买布，买棉花。”
“买棉花？”宁珲不?解。
“对。”沈栀栀说：“棉花便宜，但布贵，贵就贵在纺织和?工钱。而且再通过布庄卖出来，那?就更贵了。”
“所以，与其买布不?如大批购买棉花，然后再雇用织户纺织。”
“适才?宁公子也说了，淮武县是纺织大县，全?县三万户人家纺织。既如此?，我?们干嘛要从布庄买布？反正从他们那?买布，他们也是自己买棉花然后给织户们纺织。”
“我?们手上有五千两，算一算，已经?足够买棉花，届时只需雇用织户织布即可。”
宁珲听后，豁然开朗，却还怀着些?疑虑。他说：“沈姑娘的法子固然好，可四?万匹布得寻四?万织户，就算按淮武县平均每户人家两台织机来算，也得需要两万织户，这数目可不?小。”
沈栀栀听了，也有些?犯难，她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忖了忖：“倒也不?难，织户的事我?自有法子，争取在十日内把所要的布织出来。”
宁珲不?可思?议：“普通织户纺织一匹布至少得半个月，如何?能在十日内做出来？”
“我?们可以给织户两倍工钱。”裴沅祯说：“织户工钱很低，花不?了多少。而且你适才?说淮武县平均每户家里有两台织机，且淮武县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会踩织机。若是我?们要求日夜赶工，十日内织出一匹并不?难。”
宁珲听后，暗暗算了算：“一人日夜赶工，十天?能纺织出一匹布。一户人家平均有两台织布机，也就是能纺织出两匹布。而整个淮武县有三万户人家，只要能请三分之一的织户为我?们纺织，二十天?就能有四?万匹布。”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花费棉花的成本和?织户的工钱就能筹到布。”宁珲高兴地看向?沈栀栀：“沈姑娘可是这个意思?？”
沈栀栀笑?着点头。
“哎呀！”她突然一合掌，眼睛亮晶晶地：“奴婢还想到一个法子，说不?定一文钱也不?花就能买布，还能挣钱呢。”
宁珲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沈姑娘可真敢说。
“也不?是不?行啊。”沈栀栀想了下?，问宁珲：“宁公子去?淮武县买布的时候，布庄可曾告诉你订购的单子太多，忙不?过来？”
宁珲点头：“正是因为如此?，其他布庄只肯承诺两个月后交货，而最大的凤麟布庄，也只能承诺一个月。”
“那?就对了。”沈栀栀说：“我?们不?妨把整个淮武县的棉花全?买下?来，然后再卖给布庄，大赚一笔。”
“我?们囤积棉花，让布庄买无所买，却又必须买。他们手上不?是有许多订单吗，没棉花怎么办呐？当然只能从我?们这买。到时候我?们就坐地起价，嘿嘿......”
沈栀栀笑?得奸诈：“如此?一来，这趟买布不?仅不?用花钱，还能挣一笔回来呢。”
她话落，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珲震惊！
很震惊！！
十分震惊！！
看向?沈栀栀的目光不?再像看一个普通的婢女，倒像是个下?凡救他的仙女。
沈栀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对了对手指，转头瞥向?裴沅祯。
而此?时，裴沅祯也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眼里含着些?东西，像是欣赏，又像是骄傲。
沈栀栀面颊一红，大眼睛瞪过去?。
看什么看！
不?是你说要我?用聪明?的脑袋瓜想的吗？这不?就想出来啦！
须臾，门外传来几道掌声。众人齐齐转头，孟钦德并几个官员穿着常服站在外面。
个个神情皆是惊诧。
“沈姑娘果真好计策啊，”有人说：“如此?一来，可真是为荷县解决了大难题。”
“荷县现在缺的就是银子，若沈姑娘第二个法子行得通，百姓不?仅有衣物过冬，说不?准还能有余钱为明?年春耕买农具。”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沈栀栀倒是有些?拘谨起来，觉得自己在这些?大人面前有点班门弄斧了。
她谦虚道：“奴婢也只是根据宁公子所述想出的法子而已，具体行不?行得通，还得根据淮武县的实际情况。”
听闻此?，孟钦德思?考了下?，问裴沅祯：“公子，沈姑娘这法子难得，下?官派人陪同宁公子去?试试如何?？”
“不?必，”裴沅祯呷了口茶：“我?欲亲自去?。”
众人惊讶：“公子亲自去?？”
“正是。”
裴沅祯这段时间也正在为荷县筹钱的事忙碌，如今有了法子，他想亲自去?淮武县走一趟。
“她所说的法子，谓之垄断。”裴沅祯说：“我?认为此?举可行，不?妨一试。”
孟钦德说：“事关重大，公子前往可要下?官派人护送？”
“我?乔装而去?，有暗卫护送即可。另外......”他吩咐孟钦德：“你留在荷县继续督促杜梁志，没你坐镇，杜梁志恐怕会钻空子。”
“再有......”裴沅祯说：“此?去?淮武县办事需众多人手，我?要你写一份文牒给淮武县县令。以宋钧前往淮武经?商的名义?，让他协助我?办完此?事。”
孟钦德点头：“下?官定会办妥，只是......”
他问：“公子只带沈姑娘随行是否便利？不?若让下?官再派几人陪同？”
“人多过于张扬，此?事我?有意交给沈栀栀全?权督办，宁珲协助即可。”
“奴婢来办？”沈栀栀大惊：“可奴婢从未做过如此?大的买卖，实在......实在怕做不?来。”
她软着腿说：“万一奴婢出了什么差池，这可关系偌大的荷县百姓，奴婢怕担待不?起。”
裴沅祯笑?，语气带着点不?自知的温柔：“无妨，你只管去?做，若有差池，我?担着。”
第42章
一行人早上从荷县出发?, 到淮武县时已经是夜里。
许是第一次做如?此大的买卖，又许是外乡客栈不?大习惯，沈栀栀失眠了, 辗转反侧到半夜才渐渐入睡。
次日起来, 她顶着俩黑眼圈去见裴沅祯。
裴沅祯正在用?早膳，余光瞥见她身?影鬼鬼祟祟又期期艾艾地出现在门口?，淡声问：“做什么？”
沈栀栀讪笑：“没什么, 奴婢等公子用?早膳呢。”
“等我做什么？”
“那个......”她眨巴了下眼睛，认真道：“咱们不?是要去做大买卖吗？”
裴沅祯勾唇, 抬眼盱她：“吃过早饭了？”
沈栀栀从身?后摸出个肉包, 一口?咬进嘴里，囫囵说：“正在用?。”
见她傍着门框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吃早饭，裴沅祯无奈：“买卖的事不?急。”
“当然急啊。”沈栀栀说：“奴婢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买卖呢，那么多?钱啊。”
想想就兴奋。
“过来。”裴沅祯招手。
沈栀栀忙抬脚进去, 走到他身?旁。
“坐。”裴沅祯吩咐。
沈栀栀愣了愣，哪里敢在他面前坐？
她摆手：“不?必了，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站着就行。”
“坐。”裴沅祯声音重了些：“先?把早饭吃完。”
沈栀栀把最后一口?包子扔进嘴里, 脸颊顿时鼓起个小包：“奴婢已经吃完了。”
“......”
裴沅祯睇她，视线平静而逼迫，压得沈栀栀不?得不?老实坐下来。
“此次来淮武县, 我是以宋钧身?份。”裴沅祯说。
沈栀栀乖巧点头。
“你既然随我办事, 就不?能再是我的婢女。”
“那是什么？”
“宠妾。”
“......哦。”
“既如?此, ”裴沅祯说：“出门在外不?必自称奴婢, 也不?必行事拘束, 我让你坐你坐便是。”
“哦，懂了。”沈栀栀点头：“就像奚神医说的, 奴婢......我是公子的宠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沅祯慢条斯理点头，“唔”了声。
沈栀栀高兴起来：“这么说，我想出门逛街就出门逛街，想什么时候归就什么时候归吗？”
裴沅祯眸子幽幽：“你想如?何？夜不?归宿？”
“......”
沈栀栀呐呐：“我想把整个淮武县好生?逛逛，听说淮武县热闹繁华，有许多?好玩的呢。”
“再说了。”她讨好一笑：“我们不?是要在淮武县做买卖吗？怎么也得先?了解淮武县的情况不?是？”
见她一副老鼠跳进米缸乐不?思蜀的模样，裴沅祯笑了笑：“准你就是，只不?过，在这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
半个时辰钟后，马车停在淮武县一家?奢华的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拢共上下三层，卖的衣裳精致时兴，据说最受淮武县夫人们追捧。
沈栀栀纳闷：“公子带我来这做什么？”
“自然是买衣裳。”宁珲在一旁说：“沈姑娘现在的身?份不?同，得买几套用?得上的。”
沈栀栀顿时明白过来，她现在是裴沅祯的宠妾，宠妾得有宠妾的行头。
她看向裴沅祯：“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裴沅祯点头。
“那......”沈栀栀迟疑问：“这钱算公子的吧？奴婢可?没钱。”
裴沅祯慢悠悠道：“怎么会没钱？我前日还赏了你十两银子。”
前日沈栀栀想出了买布的法子，裴沅祯承诺不?仅以前的债务一笔勾销，还会额外赏她银子。
是以，沈栀栀当即就得了十两。
那可?是十两啊！
沈栀栀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人一旦有钱了就有底气?，这也是沈栀栀想把整个淮武县逛一遍的原因。
只是不?曾想，裴奸臣居然在这打着她十两银子的主意。
“那我不?买了行吗？上回冰倩姐姐送给我的衣裳还在呢。”
见她防备的模样，宁珲在一旁笑出声：“沈姑娘，公子与你开玩笑的，公子让属下带了钱出来，今日随姑娘买。”
沈栀栀一愣，扭头去看裴沅祯，却见他噙着点笑转身?进了铺子。
居然逗她！
这个裴奸臣越来越不?正经了！
沈栀栀努努嘴，跟上去。
这家?铺子是淮武县最好的一家?成衣铺子，里头的衣服样式繁多?，男女皆有。裴沅祯自然是瞧不?上的，他的衣物由京城专门的绣娘裁缝，用?的也皆是最好的料子。
因此进门后掌柜热情上来问他要买什么样的衣物，他指了指后头跟着的沈栀栀：“你给她挑几套，要最好的。”
掌柜的扭头一看，瞧见灵动俏丽的沈栀栀进门，顿时眼前一亮。
在淮武县这样的地方鲜少见到根骨灵秀的女子，她们专门做衣裳的，自然一看就明白，这姑娘不?就是现成的衣架子吗？
有这么个衣架子，又见裴沅祯富贵非常，掌柜的心?里乐开花，铆足了劲打扮沈栀栀。
沈栀栀被她们拉去二?楼的雅间试衣。这一试，竟是觉得哪件都好看，哪件都难抉择。
沈栀栀最后挑了件烟紫双蝶千水裙穿下楼。
楼下大堂，裴沅祯正在低声跟宁珲交代事情。听见动静，他转头。
沈栀栀提着裙摆笑嘻嘻地下楼来，到了近前，还欢快地转了一圈：“公子，好不?好看？”
衣裙褶纱如?烟如?瀑，随着她脚步旋转，彩蝶飞舞其上，像下凡的仙子，又像迷路的精灵。
裴沅祯怔了怔，点头道：“好看。”
掌柜的顿时上前，热情介绍：“公子，不?是我夸，小夫人身?段极好，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适才在楼上试衣裳，件件都像量身?定做似的，件件都好看。”
“是么。”
也不?知怎么的，听见掌柜说“身?段极好”，裴沅祯鬼使神差地瞥了眼沈栀栀。
确实......极好。
他淡淡道：“既如?此，都买了。”
“哎......”沈栀栀听了这话，连忙拦住：“我可?穿不?了这么多?。”
“你不?喜欢？”裴沅祯问。
怎么不?喜欢？
沈栀栀也是爱美的姑娘，其实每一件她都喜欢呢。只不?过她清楚，此次来淮武县待不?了多?久，买这么多?根本穿不?完。再说了，她只是个婢女，买这些漂亮衣裙却不?能穿，岂不?难受！
她心?痛地点头，随意指了几件：“我就喜欢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其他的不?要。”
裴沅祯也不?强求，点头，让宁珲去结账。
等结账之际，沈栀栀在他旁边坐下，漫无目的打量铺子里其它?客人。
少顷，她指着个穿鹅黄衣裙的女子，点评道：“我觉得她那身?衣裳挺适合，穿起来很好看呢。”
裴沅祯随意地瞥了眼，没说话。
脑子里却莫名?浮现适才沈栀栀转圈的样子。
他觉得，与她对比起来，那女子也就一般。
.
买完衣裳后，裴沅祯吩咐驾车去淮武县县衙。
到了县衙，宁珲将文?牒交给小厮：“我家?公子姓宋，是京城来的商人。这里有州府孟钦德孟大人的推荐文?书，还请转交给常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