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靳在门口等了会?,见时辰差不多,捧着东西进?去。
“大人,裴胜招了,这是他的笔供。”
裴沅祯接过,慢条斯理翻看。
郝靳道:“据裴胜的笔供所述,一切都是受裴公指使。这里还有一本账册,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些年跟裴公的银钱来往。”
裴沅祯接过账本翻了两页,眉头渐凝:“他还说?了什么??”
郝靳道:“除了这本账册和笔供,其他一概没?了。裴胜说?句句属实,可?任由我们查证。”
“不对......不该是这样。”裴沅祯思忖片刻,吩咐:“你去把裴胜带来,我亲自审问他。”
“大人,”郝靳垂头:“还有件事没?来得及跟您说?。”
“什么?事?”
“裴胜写完笔供,就......就咬舌自尽了。”
裴沅祯动作?一顿。
无形中,有股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从黑暗中袭来,将他密密麻麻裹住。
案子查到现在,所有证据皆是指向裴彦,像有人故意?引给他看。而他查了这么?久,总是棋差一着。
他挥手,示意?小厮停下。
小厮立即放下长巾,与郝靳轻轻退出门。
裴沅祯揉了揉额,阖眼缓缓向后靠,让自己没?入黑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有人在外头敲门。
“大人在里头?”沈栀栀在门外小声问侍卫。
侍卫回道:“在。”
“在里头做什么??怎么?不点灯?”
“不知,兴许大人歇下了。”
“哦。”
沈栀栀迟疑了下,正要离开,就听得里头的人开口。
“进?来。”
沈栀栀推开门,见室内黑漆漆,找了一圈才发现裴沅祯坐在软榻边。
她?走进?去:“还以为大人歇下了,大人可?要掌灯?”
“唔....”
沈栀栀去桌边取火折子,点了几盏烛火,屋内慢慢亮堂起来。
她?这才看清楚裴沅祯此时披散着头发,也不知这样靠了多久,发丝已经半干。
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的缘故,他面色映在火光中显得苍白?,唇也格外地红。
他身上的衣袍并未系整齐,露出一大片胸膛来,就这么?慵懒而恣意?地坐在那?。
朦胧夜色下,乍一看倒有些勾人,像聊斋里吃人的男妖精。
沈栀栀问:“大人用晚膳了吗?”
“有何事?”裴沅祯反问。
“哦,该换药了。”沈栀栀说?。
裴沅祯此前在别庄跟人打斗,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道很长的口子。裴沅祯也不知有什么?毛病,还不许旁人给他换药,非得让她?来。
是以,这些天都是沈栀栀早晚帮他换的。
裴沅祯“嗯”了声。
沈栀栀端着药和纱布走过去。先是帮他把衣袍解开,然后熟稔地用帕子把洇出的血擦去,再从瓷瓶里取出药粉一点一点地洒在上面,最后帮他绑上纱布。
不知裴沅祯何时睁开了眼,沈栀栀忙完,一抬头冷不防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心下一跳。
“大人这么?看我做什么??”沈栀栀问。
“沈栀栀.....”裴沅祯的声音有些沙哑,对她?说?:“我今天有点累。”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错觉,他轻柔的语气中,似乎还含着点依赖。
他气息粗重,又?说?了遍:“我有点累,你别走了。”
沈栀栀狐疑看了他一会?,随后抬手探向他的额头。
那?里,滚烫。
第71章
沈栀栀抬手探裴沅祯额头, 皮肤滚烫,顿时一惊。
“大人,你?生病了。”她说。
裴沅祯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对生病之事置若罔闻。
沈栀栀却?是面色着?急,记得上回在荷县客栈裴沅祯就病过一次,先是高热后又咳嗽, 拖拖拉拉地病了许久。
她放下东西,欲出门请大夫。然而才转身, 手腕就被?人攥住。
沈栀栀扭头。
裴沅祯神色些许殷切:“你?去?哪?”
这一刻的裴沅祯, 莫名令沈栀栀想?起阿檀来,阿檀怕她离开时就是这副模样。
她心下一软,温声安抚道:“我?不走,我?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嗯。”裴沅祯这才缓缓放开她。
沈栀栀走到门口?, 吩咐侍卫去?请大夫,想?了想?,又让人端一盆热水进来。
她走回软榻边,见裴沅祯身上还是单薄的寝衣, 不满道:“大人,天气这般冷你?怎么还穿这么少?以为自己是铁做的不怕冷吗?好了,现在生病了你?自己受着?吧!”
她絮絮叨叨斥责, 裴沅祯却?一点也不恼, 反而老老实实任她训。
沈栀栀气闷了会, 剜他?一眼, 径直去?室内取了条毯子将他?裹住。
是真的裹。
把他?整个人包了一圈, 严严实实,跟蚕蛹似的, 只露出张俊脸。
俊脸苍白,还有几分憔悴,披散着?头发一副乖巧的模样,打?不得骂不得。
沈栀栀无?奈,又去?把炭盆拨旺一些。正好小厮端水进来,她拿帕子拧了把温水,然后叠整齐贴在他?额头上。
见他?这么坐着?不大方?便,于是拿个软枕垫在他?身后:“你?躺下吧。”
裴沅祯“嗯”了声,听话地躺下来。
眼睛却?不老实地盯着?沈栀栀。
沈栀栀走哪里,他?眼珠就转到哪里,唇角还压着?点笑。
他?这模样跟中邪似的,令沈栀栀头皮发麻。
“大人看什么?”
“没看什么。”反正继续看。
“......”
所幸没过多久,大夫来了。
大夫诊脉后,又查看了伤口?,最后道:“大人多日劳累体虚血亏,邪气入体所致。小的先开一副方?子,按这个药吃两天看看。”
裴沅祯探眼去?看大夫开方?子,须臾,突然开口?说:“那味连翘可用?金银花代替。”
大夫诧异抬眼:“大人居然也懂医理,不过大人既然懂,应该清楚连翘比金银花更适合入药。”
裴沅祯默了默,还想?再说一句,沈栀栀就问:“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大夫认真想?了想?,说:“兴许就是连翘比金银花味苦的区别,但?功效是差不多的。”
听得此,沈栀栀鄙视地看了眼裴沅祯。
裴沅祯:“......”
“就用?连翘,”沈栀栀说:“越苦越好,不是说良药苦口?吗。”
大夫也附和地点头,开完方?子后,大夫离开。
沈栀栀把药方?递给小厮去?抓药,然后在软榻边的圆凳坐下来。
室内寂静,面前一盆炭火融融,映得沈栀栀的面庞温暖。
想?起大夫适才的那番话,沈栀栀问:“大人懂医术,应该也知道自己身子,那怎么还......”
说到这她停下来,裴沅祯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却?身不由己。从裴胜被?抓后,荆城就乱了,每天各样的事要?处理,想?歇都歇不下来。
有时候她帮他?换药,见他?还忙着?处理庶务。
这么说来,哪怕是铁打?的人也难以扛得住。
沈栀栀也不忍说他?了。她倾身,抬手把额上的帕子取下来,又拧了把热水敷上去?。
见裴沅祯还盯着?她看,沈栀栀些许不自在。
她凶巴巴瞪过去?:“你?不是生病了吗?生病就赶紧闭眼睡觉。”
裴沅祯勾了勾唇。
分明一副病容,眸子却?亮晶晶,出口?的话像从湖面吹来的风,清浅而温柔。
“沈栀栀,”他?声音沙哑,无?端地撩人:“有没有人说你?......很?凶。”
原本只是句普通的话,也不知是月色过浓,还是炭火过旺,沈栀栀竟是脸颊烧起来。
“你?、你?才凶。”沈栀栀结结巴巴别过脸:“我?在我?们村是脾气最好的姑娘,旁人都夸我?温柔贤惠来着?......”
裴沅祯轻笑。
“你?笑什么,不信?”
“信。”
“......”
空气安静,裴沅祯的目光直白且意味深长,令沈栀栀心慌。
过了会,他?开口?:“沈栀栀,还有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不想?!”
沈栀栀冲过去?,怕他?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想?也没想?就将他?的嘴捂住。
见他?眼神错愕,沈栀栀恶向胆边生又把他?的眼睛也捂住。
裴沅祯:“......”
捂完后,沈栀栀逐渐清醒,自己都吓一大跳。
她居然敢对裴沅祯动手了!
裴沅祯显然也很?不可思?议:“沈栀栀!你?大胆!”
“我?就是大胆怎么了!”
反正他?现在病中,沈栀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力摁了摁:“你?赶紧闭眼歇息,不然我?还捂你?。”
“......”
这一摁,把裴沅祯摁老实了。
沈栀栀假借泼水之名,端着?盆心虚地逃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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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栀栀过来看裴沅祯时,见裴沅瑾也在。
裴沅瑾依旧是那身妖娆的红衣,头戴紫晶冠,不过眉间没了那朵梅花钿,面容素净,倒颇有一番无?瑕公子皎皎如月的样子。
他?见沈栀栀端着?早膳进来,唇角暧昧地勾了勾,啧啧两声对裴沅祯说:“二哥生病也不全然没好处,佳人在侧你?侬我?侬......”
裴沅祯冷冷掀眼。
“好好好,我?不说了。”裴沅瑾举手投降:“二哥你?护着?你?的心肝,可她压根儿都不清楚你?的心思?.....哎哎哎,我?这回真不说了。”
沈栀栀端膳食在一旁,尴尬得无?法进退。
悄然对上裴沅祯看过来的眼神,她下意识躲开。
她又不是傻子,裴沅瑾那些话她怎么听不懂?只是......
沈栀栀再次朝裴沅祯看去?,这会儿他?视线已经落在书上。
她把膳食摆放在桌上,朝里头喊:“大人,可要?现在用?早膳?”
“嗯。”裴沅祯应声。
却?迟迟没动作。
沈栀栀望过去?,才发觉他?身上还是雪白的中衣,未穿外袍。
她脸烫了烫,连忙出门喊小厮进来帮他?穿衣。
等裴沅祯拾掇好,沈栀栀再进去?时,见裴沅瑾已经坐在桌边跟他?谈事。
“裴胜死得蹊跷。他?这人贪财,贪财之人往往惜命,又岂会平白无?故咬舌自尽?反正我?是不信。”
裴沅祯问他?:“你?那边查到什么消息?”
裴沅瑾说:“谢芩回京了,许是觉得岱梁这边的事已经束手无?策,他?带人悄悄潜回京城,我?担心他?私下又阴谋坑害二哥。”
他?问:“二哥打?算何时回京?”
“没那么快,岱梁这边还有些事未解决。”
裴沅瑾点头:“想?也想?得到,二哥以雷霆手段镇压了荆城,连许知州都关押起来了,其他?人岂能坐得住?”
“不过这些事我?就不帮二哥了。”他?散漫一笑,露出些风流之色:“我?难得下江南,听说江南女子柔婉多情、楚腰纤细,自然要?好生领略一番。”
嗯咳――
裴沅祯咳了下。
裴沅瑾转眼,这才发现沈栀栀在屋里。她低着?头,脸红红地在桌边收拾东西。
“小丫头,”裴沅瑾乐了:“你?脸红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懂。”
“我?明日便离开荆城。”裴沅瑾正色道:“不过二哥放心,等我?游玩些时日,定会回去?帮你?监视谢芩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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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后,裴沅祯又喝了碗药,因身子还在高热中,他?精神不济,没过一会便困倦起来。
小厮服侍他?歇息后,沈栀栀也出门了。
原本想?去?看看阿檀,走到半路时听说陈将军来了,忙逮着?个小厮问:“陈将军现在在何处?”
小厮说:“陈将军得知大人生病歇息,便在前厅等待。”
沈栀栀点头,提起裙摆小跑去?前厅。
到了门口?,见陈良焕着?了身靛青锦袍,腰坠白玉,身姿颀长地站在那。
沈栀栀眼前一亮,喊道:“阿焕哥。”
陈良焕听见她声音就笑了,他?转身:“栀栀妹妹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听小厮说的。”沈栀栀走进去?:“阿焕哥来找大人?”
“嗯。”陈良焕说:“有些事禀报。”
“那你?来得不巧,大人生病了,刚喝药歇下。”
陈良焕点头:“我?知道,所以在这等他?醒来。”
“阿焕哥,”沈栀栀上下打?量他?:“你?变了许多,变得......越发地好看了。”
她这话是由衷地赞赏,也没想?那么多,可陈良焕听了,耳朵隐隐发红。
还从未有女子如此直白地说过这种话,令他?些许局促。
沈栀栀问:“阿焕哥,村里人知道你?当将军了吗?”
陈良焕道:“去?年我?回了一趟村子,他?们知道。”
沈栀栀激动,眼巴巴地望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村子的变化大吗?大家过得好不好?你?阿娘是不是可高兴了?对了,我?家门口?的那棵槐树还在吧?没人砍去?烧火吧?”
陈良焕莞尔,一条一条地回答她:“你?家门口?的槐树还在,这些年长大了许多,满树槐花罩在你?家院子里头。村里人过得很?好,大家有田种有饭吃,还建了个私塾,有教书的夫子,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在那读书。”
“只是我?阿娘......”他?停了下,眸子些许哀伤:“她去?年去?世了,我?回到村子时,已经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不清楚她得知我?当将军高不高兴,或许,是高兴的吧。”
沈栀栀伤感。
阿换哥的娘亲是个善良温柔的妇人,早年丈夫去?世独自抚养儿子,身子亏损过多留下许多旧疾,竟不想?才过了五年就离开了。
“阿焕哥别难过。”
沈栀栀不知该怎么安抚,慌乱地说了堆节哀的话,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陈良焕敛去?忧伤,笑了笑:“无?碍,那也是去?年的事了。”
“嗯。”沈栀栀点头。
静默了会,她想?再问两句,那厢小厮过来喊人。
“陈将军,大人醒了,喊您过去?。”
“这么快?”沈栀栀奇怪:“不是才歇下吗?”
小厮恭敬道:“大人歇不踏实,起来问沈姑娘在何处,有人说沈姑娘在前厅见陈将军。大人这才得知陈将军来了别院,便遣小的过来请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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