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满是渗出血的疤痕,手腕被重链锁着,眼里满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姜听的情绪波动分外强烈,她不禁哭出了声。
木然的傅承宣微微抬头,他竟然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以为姜听性子淡漠,会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他红着眼眶,低声劝阻道:“敏敏你回去。”
“我来送你一程。”
傅承宣不知道姜听是怎么从家教森严的英国公府跑出来的,他看着永远都不会亮的天空,沙哑地说道:“敏敏,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了,英国公府会安排好你的,你还会遇到别的世家公子,会子孙绕膝,过一辈子富足的生活!”
姜听伤心的情绪还未散去,听着傅承宣的话火气便涌了上来,她临身上前,眉眼微闪,揪着他的衣襟,愤愤说道:“傅承宣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骨头葬在我的坟墓里。”
傅承宣手腕被重链锁着,他伸手缓缓抚着姜听娇嫩的脸颊,“你这是何苦?”
随着官兵的吆喝声愈发大,姜听攥着他满是血渍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决绝地说道:“傅承宣,你一定要活着来娶我,若是你死了,我一定会把你挖出来!”
姜听没有听到傅承宣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走到了黑暗中。
-
三月后。
平北县是边疆之中的最后一道关卡,此处比距离京城较近的朔北还要北上五百里。
一年十二个月,这里有足足六个月都是刺骨的寒冬。
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常常会被流放在此,他们的手腕上戴着特殊材质的铁链。
这里不管他们住在何处,但要求每日都要去签到上工,到了三更天才能下工。
老弱病残只能住在营地单薄的帐篷之中,但凡暴风雪吹过,冻死人便是常见的事情。
此时一群恶徒官兵,冲着墙角中的一人狠狠踢打,手中的鞭子疯狂地抽打着那人的身体。
“什么京城的少爷,也这么不堪一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承宣身着单薄,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流出,他眉眼之中满是恨意,撑着身子便欲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倏然想起幼时顽皮,总是被老侯爷狠狠鞭打,说他是傅家不成器的子孙,日后傅家总要败在他的身上。
果然,是败了。
他放弃了挣扎,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吹在他的脸颊上,在拳打脚踢之中,他的神智开始迷离,他想若是现在死去,也能去见一见定北侯府的七十八口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已然离去。
一个带着啜泣的轻声哭泣道:“傅大哥,你不能死。”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睛上,似是让他回顾了魂,他嘴角扯出一抹艰难的微笑,安慰道:“闵姑娘,我现在大抵是不会死的,”
傅承宣感觉身体就像被马车碾过一般,浑身都没有力气,他轻声说道:“闵姑娘,你先回去吧。”
闵镜是县城卖炊饼婶子的小女儿,她在风雪之中去采名贵的草药,被傅承宣救了之后。
他刚把她送回家,便晕倒在了她家门口。
她不眠不休照顾了两日,他高热不退,但沙哑的嗓音之中却不停地在喊着“闵闵”二字
看着面前健硕的男子,少女怀春的心思还未宣出于口,便听他讲道,他曾有一个未婚妻,名唤敏敏。
想到这里,看着躺在风雪之中浑身伤痕的傅承宣,她不愿离去。
破旧的油纸伞撑在他的身前,遮住即将到来的风雪,闵镜用手中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傅承宣嘴角的鲜血。
怜惜的泪珠仿若短线的珠子一般:“傅大哥,你何苦这般,莫要再帮旁人了,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打死你的。”
姜听才下马车,趁着宝云在客栈收拾东西,她独自一人撑着伞在街头小巷逛。
怎料在巷子的尽头却看到了一对苦情的男女,她本是抱着一丝同情,怎料这个女子娇声唤了几句“傅大哥。”
在街巷昏暗的灯笼下,她站定,细细辨别了一番,看着面前满脸伤痕的男子就是她日思夜想之人。
胸膛的怒气不由得爆发了出来,她高声淡漠地说道:“几月不见,傅大公子已然另寻新欢了。”
神志模糊的傅承宣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日思月想的声音,他撑着自己的身子,向闵镜的身后看去,但眼睛的模糊却怎么都看不到那人,他嘴角扯出一道自嘲:“敏敏,又是幻觉吗?”
闵镜却看着在长而幽深阴暗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穿着兔皮大氅,但是周身富贵的姑娘。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一位姑娘。”
傅承宣撑着自己破败的身子,发疯一般追了出去,在离姜听只有五步远时,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在心中念着的小姑娘。
姜听从京城随着外祖家的镖车,用了两个月终于到了此处。纵然被人照顾,但这般委屈和苦楚却是她从未受过的。
她眉眼闪着光亮,看着许久未见的傅承宣。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单衣,下颌比在京城时锋利了些,眉眼已然没有了曾经的几分天真,现在满是沉稳和坚韧。
她的嗓子似是被糊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一双盈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但傅承宣在见到她的时候,眼中却没有几分喜悦,只见他眉目微锁,沉声问道:“你怎么来此了?”
姜听听着他不带一丝开心的语气,心中便愈发恼怒与委屈,顺着眼角便流下了一滴泪水,冷漠地说道:“是我活该,来这极寒之地寻你。”
傅承宣赶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哥哥怎让你离开家门。”
“自是他让我来的。”姜听不愿告诉傅承宣自己持剑威胁,已然被家族除名。
“我去寻京城的马车,速速送你回去。”
姜听看着傅承宣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攥着他的手腕,靠在他的怀里,嗅到他身上的血腥铁锈味后,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
“你能不能抱抱我。”
傅承宣习惯性地欲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揉进怀中,但这次他却克制了,他已然是不可饶恕的罪人,而她还是风华正茂的嫡小姐,他给不了姜听任何东西。
姜听没有得到回应,感受到傅承宣的身子愈发僵硬,她踮起脚尖凑到傅承宣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有喜了。”
“何喜之来?”
姜听攥着他满是伤口的手,掀开自己的披风,让他轻触自己的已然隆起的小腹,她怕傅承宣自欺欺人,掀开上袄的衣角,让他轻触着她的肌肤。
分外冰凉的手指在触及到姜听炙热宛如火球一般的小腹时,姜听轻抖了一下,而他的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踢了他的手掌。
傅承宣的身子猛然一颤,难以置信地感受着手下的触感,满目震惊地看着姜听。
“现下信了吗?你若是想说打掉,大抵也是来不及了,他们还有四个月便要出生了。”
傅承宣愣住了,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绯红,紧紧攥着姜听的胳膊,似是要把她塞进自己的身体一般,沙哑地说道:“敏敏,你这是何苦?傅家已经没有人了,什么都没有了,你赔上一生在我这个罪人身上不值得。”
“你是我的,这两个孩子是我们,那这便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没有来得及更新,今天二合一奉上,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三十八章 (二合一)
姜听看着傅承宣的眼中满是隐忍和自卑, 她轻轻贴上了他的唇角,不带一丝情-yu,感受着他冰冷身体。
傅承宣眼中满是坚定, 他缓缓推开姜听,掸了掸他身上的雪花,强有力的胳膊横抱起姜听, 沉声说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姜听把手中的油纸伞撑在了他们的头顶,右臂环着他的脖子, 在侧目之间却看到了身后同样撑着油纸伞的闵镜,她缓缓问道:“那个姑娘是谁?若是打扰了你们,我离马回京。”
傅承宣想让姜听回京, 但却不愿让她误会, 解释道:“我曾救过她一命,别无接触。”
姜听知晓他的为人, 便没有再提。
在风雪之中, 傅承宣的脚步愈发坚定, 她看着他长了胡渣的下巴,已然不复在京城之中英气, 但却在磨难之中多了几分沉稳。
傅承宣紧紧揽着她的臂膀, 抱着她的腿弯, 姜听轻声问道:“你还能抱动吗?我胖了许多, 也丑了许多,情绪也不太稳定,样貌也不复之前美丽。”
“敏敏是天下第一等好的姑娘。”
傅承宣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从姜听的头顶传出,这样的话, 他曾与她说过许多遍。
姜听的泪水便在此流了出来, 她揪着傅承宣身上的单衣, 紧紧缩在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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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栈之中,焦急了许久宝云,看着傅承宣把姜听抱了回来,她眼中满是久别重逢地欣喜道:“傅世子!”
姜听轻咳一声,宝云发现自己方才甚是不妥,重新说道:“傅公子,真的许久未见了。”
傅承宣没有应,把姜听放到客房,转身便要离去。
姜听眉眼微挑,宝云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出去,把傅承宣关在了房屋内。
这间客栈的上房很暖和,姜听看着傅承宣仿若士兵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帷帐之内,缓缓脱去身上的衣衫,仅剩一条丝绸半裙,上身则穿了一件绣着并蒂莲花的肚兜。
她坐在床边,看着还站在外面的傅承宣,高声说道:“承宣,你进来。”
傅承宣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浑身的污泥已然和这里格格不入,帷帐那侧已然是温暖昏黄的小环境。
而他是落入泥潭之中的污泥,怎敢去沾染开得正盛的赤红山茶。
姜听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脚步声,艰难地从床边起身,扶着腰肢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你不想看看他们吗?”
傅承宣愣了一下,方才在雪地之中的触摸已然使他灵魂为之一颤,现在挺着肚子的姜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中的酸楚和难受已然无法再言语。
傅承宣看着她赤脚在地,快步走过去,横抱起她,低声说到:“怎么不穿鞋便跑了出来。”
姜听轻笑一声道:“我的肚子有些碍事,看不到自己的脚。”
傅承宣一愣,他对孕妇的知识知之甚少,眼中却是越发的心疼。
重新坐在床边的姜听,攥着傅承的手,使得他可以抚上她的小腹。孩子们今日也是分外兴奋,时不时地踢一下她。
傅承宣修长且满是粗糙的大手,仿若在触碰什么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抚摸着她的肚子,在孩子们踢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子也缓缓为之一振。
之后等了许久,孩子们再也不动了,他也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可是有趣?他们第一次踢我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急忙让宝云扶着我去看郎中......”
姜听还未说完,傅承宣突然用被子裹这姜听,蹲在她的面前,揉着她肿胀的小腿和玉足,沙哑地说道:“敏敏,为什么不打掉?你还有更好的日子。”
姜听拿起手边的金疮药,缓缓涂在他的脸颊之上的伤痕上,轻声说道:“什么是更好的日子?再寻个家世相当的郎君,然后嫁与他为妻。再生几个孩子,掌管家中的事务吗?”
傅承宣没有回答,但他的本意就是这般。
姜听脱下他单薄的上衣,看着他身上深红色带着几分血色的伤痕,哽咽道:“我若是在意荣华富贵,第一次就不会跑出来。傅承宣,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
傅承宣抱住姜听,低哑地说道:“我的敏敏,你这般聪颖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就傻了。”
“不。英国公府除了我哥哥,没有人会护着我,他们恨我不是男子,我却不稀罕他们的怜惜。”
“但这两个孩子却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小东西,日后我定会好好教养,不复再渡我的前尘。傅承宣,你听懂了吗?你要活着把他们养大。”
姜听把床底的一把宝剑放到了傅承宣的手中。
傅承宣颔首,没有说话。
姜听知道他心中难受,但她舟车疲惫了许久,困意已然染上了心头,她揪着傅承宣的衣襟低声说道:“陪我躺一会儿。”
傅承宣没有上床,只是坐在床榻之上静静地看着姜听的睡颜,他满眼都是心疼和爱意。
但现在的他好像不配,什么也给不了姜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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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姜听缓缓醒来,看着身侧已然没有了人,探着头问道:“宝云,傅承宣什么时候走的?”
宝云摇了摇头,“姑娘,你可知流犯每天都要去做工,若是迟去或是不去,定是一顿毒打,约莫天没亮,傅公子就走了。”
除了下工之后,可以自由在县城之中行走,流犯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他们不能娶妻,没有银钱,全凭管事之人的良心给他们吃食,连衣衫都满是破洞。
每逢特赦便会赦免他们,放他们回老家。
姜听在宝云的服侍下,穿好衣衫,坚定地说道:“宝云,我想去看看他。”
昨夜还是硕大的风雪,现下这里已然出了太阳,但地面还是很滑,温度还是很低。
这个县城很小,听周围的百姓说,最近这群人在修城墙。
当姜听在宝云的搀扶下,走到附近时,躲在一处拐角处,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寻了许久,终于看到。
傅承宣背着一块硕大的石块,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地在脆弱的支架上行走。
而监工似是不满意他的速度,还用鞭子抽打,倏然傅承宣身前的老人承受不了这般重的石头,猛然摔落在地。
那监工毫不留情的抽打着。
宝云看着姜听眼睛微眨,泪水就快要溢出眼眶,她赶忙劝道:“姑娘,我们不看了,我们走。”
姜听颔首。
若是之前,不怕死的傅承宣自然是会与监工吵上两句,但他想起姜听高高隆起似是要爆炸的肚子,他掩饰点眼底的情绪,用手缓缓扶起老人后,便转身离去了。
他曾经深藏在心中的侠义精神,已然随着平北的风吹走了,他现在废物的连自己都顾不上,莫说替人出头,扶他起来便是他最后的善意。
而姜听想寻处房子租住下来,小二听闻后,便热情的带她们去了一处小院。
此处位于县城的边缘,但却不至于太偏,周围买菜,买吃食的地方都有。
姜听看着此处有着两间屋子,一间柴房,虽然小,但却院内却分外平整。
小二笑着说道:“这里是隔壁卖饼家给儿子准备的婚房,奈何现下孩子还小,便用来租。”
姜听颔首,淡淡说道:“那就这里吧。”
宝云从口袋中取出些铜板,当作小二的辛苦费。
小二似是对这里很熟,他敲响了房东的门,高喊道:“家中有人没?有人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