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寒唇角扬起了笑，这上山之路，似乎也不那么难了。
拾阶而上，些许寒风拂面。
云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天。
“师兄，下雪了。”
此时天光正亮，细小雪花不断落下，落在他发间、肩头，落在长阶之上。
日月如惊丸，季节轮转间，仙山又下起了一场雪。
两人冒着细雪，走完了所有阶梯。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有人负手站在坪前，背对着他们。
这人不知等了他们多久了，雪落在他的长长白发上，为他整个人覆上一层霜意。
见到来人，云衣的心猛地一沉。
第61章 [VIP] 告白
两人齐齐行礼, “师尊。”
长怀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两个徒弟，他脸上尤有病容, 眼神却充满了严师风范, 那一眼扫过来，足以令人心颤胆寒。
“不是大师兄变成魔君，是魔君伪装大师兄？”
云衣暗道不好, 师父不知来了多久，竟然连她忽悠小弟子的话都听到了, 到底是不是假扮, 还有谁比跟魔君交过手的师父更清楚呢？
她还在组织语言，她大师兄已一撩袍带，在长怀面前跪了下来，“是弟子心志不坚, 堕入魔道，还失手伤了师尊，请师尊责罚。”
云衣暗暗焦急，师兄也太实诚了, 怎么一股脑全认下来了呢！
但她也知道，长怀剑尊面前，他是说不出一句假话的, 在师兄心里, 欺师亦是大罪呀。
剑尊冷着脸上前一步, “你要认罪？你可知你所犯之错, 当由我亲自取你性命, 你跪在这里，是要取死吗？”
无边剑意自剑尊身上散开, 那剑意之冷，使人骨缝发寒，这剑意不曾伤人，却充满了威慑意味。
萧清寒道：“弟子有错也有功，炽艳、墨玄都已被我所杀，弟子愿以功抵罪，望师尊免了弟子死罪。”
听到他杀了魔将，剑尊微微变了脸色，但下一瞬又冷下脸来，“孽徒，为师不曾想，你也有贪生怕死之时。”
“小师妹助我恢复道体，对我不离不弃，弟子还想与她长长久久，相伴到老。”他跪得笔直，语气坚定，“我还不想死。”
云衣止不住的心头一暖，她心疼大师兄带伤跪在雪地里，上前一步扶住了剑尊，“师父，您有伤不宜久站，师兄身上也有伤，不如先去正殿，听徒弟慢慢给您说这段魔渊历险记，那可真是曲折离奇。”
她打量着剑尊的脸色，在听到萧清寒有伤时微妙的变了，便知师尊还是心疼徒弟的，接着说，“师兄入魔是被人所逼，另有隐情，他不说，我说给您听。”
长怀仔细看了一眼，见大弟子脸色发白，内息有亏，仿佛伤得不轻的模样，刚才只顾着发怒，一时没有注意。
这会儿也拉不下脸，便冷冷说了一声，“没听见你师妹的话么，还不起来。”
议事正殿之内，璇玑、天枢、摇光及各位长老已经到齐，青落三人在一旁站着，见云衣扶着师尊进来，大师兄紧随其后，便知师尊这一关是过了，不由暗中松了口气。
众人见了萧清寒脸色俱是一变，那日亲眼目睹他入魔是何等震惊，今日青落说他们师兄恢复了，他们心中都是不信。
从来只听说修士堕入魔道，可从未听说入魔了还能回头的。
可站在眼前的萧清寒，由不得他们不信。
饶是如此，天枢还是冷着脸：“魔君亲临，这次也是来覆灭仙宗的？”
云衣扶着长怀入座，见众人脸上各有各的不悦，都是一副不好说服的模样，便知今日这阵不容易。
她走到殿中，和师兄并肩而立，开口道，“各位要斥责也好，问罪也好，不妨先听我将事情经过说一遍，关于师兄入魔、魔渊之变、怪树之谜，都只能从我这里听到答案，你们难道不想听？”
一席话让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天枢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说。”
“此事要从久远之前说起，很久以前，有一条域外魔龙——”
“域外魔龙是何物？”
“凡人修仙，修成可飞升天界，那天界是什么地方？是神仙居所。大道双分，阴阳并立，有仙便有魔，这天界的魔可不像魔渊这样小打小闹，魔龙便是从天界来，他决心要摧毁下界，让世上再无仙人飞升，于是他盯上了大师兄，定下了灭世计划……”
为了方便他们听懂，她稍微修改了背景，但大差不差，简单好懂。
接下来，她花了半个时辰，绘声绘色的讲了魔龙是怎么控制师兄，师兄又是如何宁死不屈，最后她、师兄和二师姐是如何力挽狂澜，终止了魔龙的灭世计划。
这故事是如此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她说完之后，殿内安静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家都在消化萧清寒魔化这过于曲折的内情。
半晌，璇玑发问，“你说魔龙控制了清寒，让他入魔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灭世计划，为何一定要他入魔，才能灭世？”
“因为师兄是有大气运的人。”云衣道，“还记得婆娑夫人的预言么？只有让师兄成为魔君，坏了天道之气运，灭世才能开始。”
摇光问，“你说那灭世巨树是你们所烧，你们怎么知道万岩熔窟的晶石是巨树的克星？”
“为了不让魔龙得逞，师兄本想进熔窟烧毁魔身，但当时阴错阳差未进入熔窟，却意外发现了晶石对魔龙的克制效果，所以我们才大胆一试。”
这话令临风等人恍然大悟，难怪当初师兄要去熔窟，原来有这样的内情。
摇光道：“这么说来，你大师兄不仅没罪，反而有大功一件，是救世之人。”
“没错。”
“可你说的这些，有何证据？”
“你说他杀了炽艳、墨玄，谁人为证？”
“谁也没见过你说的魔龙，你如何证明它确实存在？”
一连串质问抛下，青落等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云衣道：“你们要我证明魔龙存在，我证明不了，它本身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但请你们记住昨天的末日景象，如果不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用晶石烧了巨树，现在你们也没办法安稳坐在这。”
众人皆是一震。
那景象深深刻印在众人脑海，在场都是修为高深之人，他们看到的比普通人更多。他们看到大量的清浊两气被巨树吸收，清气是灵气的来源，浊气则会化为魔气，巨树现影的那么一刻间，流逝的清浊气是巨量的，如今大陆已隐现大地衰败，灵气匮乏之象。
不烧毁那怪树，那确确实实是一场灭世之灾，谁也不办法否认。
云衣又说，“至于他杀了炽艳和墨玄，有人证，但想要跟人证对峙，可能得费些功夫。”
“谁？”
“他杀炽艳时只有长翼在场，杀墨玄时倒是群魔皆在，随便找个魔族就能问。”
众人：……
“简直荒谬，一派胡言！”掌镜长老拍桌而起，“云衣，你在这里鼓弄唇舌，胡编乱造，就能抹去萧清寒成为魔君的事实吗？！秋藕城外，他将长怀峰主打成重伤，可是人人都看见的！”
长怀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这事他都未开口，轮得到掌镜来说么？
掌镜又指着云衣骂，“你和此魔关系苟且，同流合污，在那灵玉中言语不堪，焉知你不是早就投靠魔族，今日和他演这出戏，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他声声质问，却令云衣发笑，“掌镜长老，我和大师兄两情相悦，光明正大在一起，没什么见不得人，这苟且二字，还是用在你身上合适。”
云衣斜睨他一眼，摇了摇头，“按你的说法，玉衡堕入魔道，你这奸夫岂不也是魔族的奸细？”
一言让掌镜脸色涨紫，怒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长老如此色厉内荏，可见心虚啊。”云衣淡淡道，“你腰间所配情人佩，有一半在玉衡身上吧？她人虽死了，但遗物中定有此佩。”
她环视众人，“你们凡事讲究证据与证人，不如去玉衡峰问问玉衡峰主的道侣，此事他早就知情，不过碍于峰主之威不敢说罢了，如今人都死了，他应该很乐意说说这桩旧事。”
原文提过，他和玉衡早年结为道侣，却因为结婴失败，修为过低，被玉衡所嫌弃。她不想背上抛弃道侣的名声，又怕他在外面丢了自己的面子，就将道侣拘在玉衡峰，只给他一个虚职。自己则和掌镜关系暧昧，早就暗中勾搭上了。
掌镜脸已涨成猪肝色，他身为戒律堂长老，最重名声，哪能忍云衣如此揭他丑事，当即一掌拍下！
云衣唇角含笑，不闪不避，在场坐着这么多人，还能让掌镜恼羞成怒把自己给打了？
这一掌被天枢挡下，“来人，把掌镜带下去，容后审问。先不说这事真假，当着本宗主的面，你也敢怒起伤人，你也不适合再当这戒律堂主，此事我不会姑息！”
被掌镜这么一搅乱，那三堂会审的紧张气氛也散去不少，天枢看了两人一眼，“云衣，你今日所说，虽然听起来虚无缥缈，但也有许多细节可查，我会派人查证之后，再定下关于清寒的处置。”
他挥了挥手，“先将人压入地牢。”
云衣立刻道：“等等！”
天枢皱起眉。
至此云衣才动了怒，她说了这么多，天枢竟然还要将人关起来？
她压着怒火道，“各位峰主、长老扪心自问，自魔渊破封以来你们做了些什么？师兄解了忘归峰之危，又多次与魔将交手，魔渊一共七个魔将他杀了两个，他杀了墨玄，被墨城追杀险险身死，全靠师兄师姐们相救，你们呢？你们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审问我师兄？！”
“徒儿，不得放肆。”
一直未开口的长怀呵斥了一句，然而他的语气之轻，根本称不上呵斥，“为师知道你此番在魔渊历险不易，清寒有伤在身，宗主还要将他关入地牢，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放心，只好去地牢陪他了。”
说着冲身边弟子们伸出手，“徒儿来扶我。”
听师父这么维护，萧清寒不由微红了双目，师父被他所伤，却还是在场众人中第一个表态，选择相信他的。
璇玑见状，忙请长怀坐下，“宗主，此事确实需要查，去魔渊查探之外，也派人去婆娑岛也询问一二，相信婆娑夫人亦有见解。至于清寒，他伤得不轻，地牢不宜养伤，依我所见，不如让他先回松风居。”
长怀脸色稍霁，天枢则面露不满。
璇玑又说，“清寒魔化之事，总是太过怪异，谁也不能保证他还会不会再次魔化，魔化后又有什么后果？我建议，事情查出头绪之前，清寒不如暂留松风居内，安心养伤，不可外出。宗主觉得如何？”
这便是要软禁的意思，但总比关在地牢好多了。
云衣转了转眼珠，没有再说话。
天枢道：“就这么办吧。”
双方各退一步，勉强达成了一致。
他又不由看了一眼萧清寒，“清寒，这样处置，你可接受？你倒是说句话，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是个什么意思？”
萧清寒一言不发，是因为宗规条条记在心里，其中一条便是有罪之人不可巧言辩解，为自己脱罪。
虽然魔龙控制了他，他确实入了魔，伤害了师父。如果不是小师妹为了维护他与众人力辩，他只会认罪认罚。
所以决定回到宗门时，他便做好了准备，前路就算是万般磨砺，他也会走下去。就算他开口，也只会求一个不死，让他留着这条命陪伴小师妹。
他没想到，小师妹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这条千难万难之路。
他心中熨帖又感动，可这里又不是倾诉心意的场合。
璇玑似乎看出了他所想，笑道：“话都让他小师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这一片心意，可真让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吃不消呢。”
一席话说得几个长老微露笑意。
萧清寒答道，“宗主处置，弟子愿意接受。”
忘归峰师徒们陪着萧清寒回到松风居，他如今是软禁，按宗规众人不得探访，但璇玑话说得含蓄，并未明言软禁，只说让他好好养伤。
众人乐得当做不知道，陪着他待了一会儿，又有许多弟子来探望，长怀请来医修为他治伤，萧清寒又劝他顾着自己的伤势早点去休息。
来来往往一阵热闹，直到晚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其他人都走了，云衣自然是不走的。
她不仅不走，还指挥着一心一意搬来矮榻，放在崖边松树下，备下灵酒与小菜，美其名曰要和师兄冬夜赏雪，坐谈风月。
她坐上矮榻，拍了拍空着的一侧，“师兄，快来。”
萧清寒看着她，却没过来。
云衣微妙的领悟到了什么，晃动着手上的藤蔓，“师兄，你不会赶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