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掉下泪来。
风裳几乎哭成泪人，临风拿扇子遮了脸，青落也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角。
长怀见不得他们哭，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仙宗养育了我，没有仙宗，就没有长怀今日，只要仙宗需要，做忘归峰主也好，镇山长老也好，我长怀毫无怨言。”
山风拂动他的白发，弟子们望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白发也染了沧桑，那记忆中无所不能、不会老也不会死的师父，也开始老了。
长怀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看着围着自己的六个徒弟，“为师已经活了一千年，这一千年什么都看过了，虽然未能登闻大道，教养了你们这几个弟子，也不算是荒废，为师此生足以。”
将长怀剑尊从忘归峰送到灵脉入口这一路是如此沉重，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行了，就送到这吧。”
剑尊在入口处停下脚步，目光依次扫过众弟子，“清寒，你过来。”
萧清寒上前一步，深深凝望着师尊，眼中满是濡慕之情，“师尊。”
剑尊问他，“清寒，你是为师收入门下的第一个弟子，师尊待你比别的徒弟都要严厉，你可曾怪过师父？”
萧清寒摇了摇头：“弟子唯感念师尊教导之恩。”
剑尊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他十六七岁的模样，少年的身形瘦削，他拜倒在自己面前，说要拜自己为师。
剑尊问他，“你为何学剑？”
他答：“除魔卫道。”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单薄的少年已长成了坚韧挺拔的模样，那清澈坚定的眼神从未变过，一如当年。
自他突破渡劫之后，就可以继承剑尊名号，听别人喊一声“萧剑尊”，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一想到他这身修为和脾性是如何磨砺出，剑尊又忍不住悄然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徒儿，为师总是教导你，你身为大师兄，要关爱师弟师妹，要为宗门表率，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一点都没让为师失望，为师很欣慰。”
萧清寒眼眸轻颤，胸中情绪翻涌，有师父一句话，他心中纵然有千万苦，也尽如烟消。
“徒儿，你质如松柏，经霜而茂，这一番磨砺之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你去吧。”
萧清寒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哑声道：“弟子必不负师尊教导之恩，日后也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守护宗门，守护师弟师妹们。”
他退下之后，剑尊将弟子们依次叫到面前，各有叮嘱。
他对芙蓉影说：“阿影，你是为师门下最省心的弟子，从小到大没给为师添过什么麻烦……你真的想好了么，日后要回到剑冢，再不复出？”
芙蓉影小声道：“嗯……”
剑尊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笑了笑，“这繁华世界，你还没认真玩过看过，说不定你会找到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让芙蓉影仔细想清楚，又将临风叫来，对他说，“临风，这些年你可没少气为师。”
临风苦笑一声：“徒儿也想听师父教导，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时候难免露出那么一些本性……”
剑尊忽略他狡猾的争辩，说：“你本身天赋极佳，不输你大师兄，只是你心性散漫，吃不了勤修的苦，为师也不再劝你，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日后继承临家，望你成为一个好家主，得享安闲富贵。”
临风红了眼圈，“徒儿拜谢师尊。”
临风走后，便是青落上前。
青落规规矩矩跪在师父面前，一行拜师礼，泪就流了下来，“师尊……”
剑尊笑了：“青落，还想出家吗？”
青落摇了摇头：“其实，那只是最初的想法，因为未能实现而成了执念，在我心中忘归山就跟家一样，师父是亲人也是家长，师兄妹们也跟亲人一样。”
剑尊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前临风没少连累你，为师都知道。等师父去了，忘归山的传承就交给你了。”
青落讶然：“师父？”
剑尊笑了笑，“青落，你会是个好师父，为师盼着你广收门徒，发扬剑道，至于为师其他那些徒儿，他们都不是与人为师的料。”
风裳几乎哭倒在剑尊怀里，她拉着师父的衣袖，“师父，你就不能不当镇山长老吗？”
剑尊板起脸，“怎么，还要为师叛出宗门？”
风裳又问，“那以后师父还会出来看我们吗？”
剑尊想了想：“不好说。”
“师父，你说我报仇之后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道，我想我找到了。”
“哦？”剑尊有些好奇。
“我想和一个人一起，帮助别人，能帮到别人我很开心。”风裳说，“助人为乐，就是我的剑道。”
剑尊笑着点了点头：“很好。”
他最后将云衣叫到面前，开口就说，“徒儿，为师曾说过要为你和清寒主持大婚，为师怕是要食言了。”
一句话惹得云衣掉了眼泪。
她这辈子几乎没体会过亲情滋味，没想到穿书之后，在剑尊这里体会到了。
剑尊对她如长辈一般关心爱护，她也舍不得这样的师父。
“你的身体如今都恢复了？”
“嗯。”
“那就好。你之前缠着师父，要听你大师兄的故事，为师就再给你讲一个吧。”
“你大师兄的灵剑惊鸿，是为师为他锻造的名剑，至于他的另一把照影，你知道是怎么得来的么？”
云衣摇了摇头，书里也没写过照影剑的来历。
“那是很久之前，他刚刚拜入为师门不久，我带着他下山历练……”
百余年前。
长怀带着刚入门两年的徒弟萧清寒下山历练，他们在一处山村落脚，听村民说，山中有凶物作祟，村民们不敢上山打猎，请他出面除祟。
他就带着徒弟去了。
深入山中，化去凶劫之后，那凶物显出真面目来，原来是一把邪剑。
邪剑被先人镇压，在此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岁，直到镇剑台因为年岁日久失去效力，剑的凶煞之气才散发出来。
剑尊本想毁去凶剑，没想到这剑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竟然无法毁坏，他便想重修镇剑台镇压此剑。
没想到他那十几岁的徒儿围着剑转了两圈，问他：“师尊，要是别人发现了这把剑，破坏剑台将剑取走怎么办？”
剑尊说：“此剑凶戾，出必见血，若落入恶人手中，恐将助长其凶性，为害世间。”
年少的萧清寒说：“师尊，与其担心剑落入恶人手中，不如把剑给我吧，我愿意以身镇此剑，日后邪剑出鞘，必为诛恶。”
照影剑就这么成了萧清寒的佩剑，他也做到了对剑尊的承诺，这把剑只为诛恶而用。
剑尊思及往事，展颜一笑，“你师兄从小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当时他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我看出了他的担心，他担心村中有凶物的事传出去，给村民带来无妄之灾，他也担心将剑镇在原处，会有好奇的村民找到镇剑台被剑所伤，他想把剑带走，就想出了这么一个说法。”
云衣道，“他心怀大义，却为自己考虑太少。”
剑尊见她一点就透，听明白了他说这个故事的深意，不由笑了，“以前我担心他担当过多，会毁及自身，以后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多了。”
走进灵脉那道封印之门前，他又对云衣说，“徒儿，你说的魔龙与救世一事，旁人不相信，为师相信你，为师代这个世界谢谢你。”
……
地下暗门封闭，从此隔绝了人世。
回去路上，众人心事沉沉。云衣虽然不舍师尊，但她还有别的事萦绕心头，顾不上太多伤感。
“小啾，你之前说竹笠之事，你确定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小啾说，“他身上的生命能量，跟魔龙一样。”
“这么说来，之前他和风裳被墨城伤而不死就说得过去了，是他用生命能量救了风裳，难怪我问起风裳的时候，她的态度那么奇怪，看来她是知情的，而她在帮竹笠隐瞒……”她当时被鹿身腐朽所折磨，并未细思这个细节，“这并不是咱们第一次见他，为何之前没有察觉呢？”
“之前在他身上检测不到这股能量，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NPC呀。”
“那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咱们上一次和他见面是什么时候？”
“好久啦！”小啾说，“还是三年前，那一次他跟着风裳回仙宗，和摇光峰主一起调配灵液的时候见过他。”
云衣脑中回溯着记忆，很快闪过一个画面，“从魔渊回忘归峰之后，风裳曾来找过我，她说她和竹笠吵架了，我劝她去找竹笠，过了几天她再回来看我，就说怎么竹笠病了你也病了。”
小啾说，“是哦，摇光峰主也说过，他得了风寒什么的。”
“现在想来，他病的时间很巧妙。”云衣说，“正好是灭世之灾结束那几天。”
“这一次对魔渊发动总攻，一向积极的五师姐却没参加，而是和竹笠一起留守天命城——她不想竹笠去魔渊。”
“天命城主身上的伤，被他用生命能量治愈了一部分，不然他恐怕已经死了。”
……
她细细回想，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推测。
她的神色变得古怪，“小啾，我们恐怕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谁说过母树投入这个世界的种子只有一颗呢？”
第82章 [VIP] 诱饵
小啾张大了嘴：“主人的意思是, 竹笠是第二颗母树的种子？”
“很有可能。”
“可他好像……不坏。”
“一颗种子埋下时，没人知道它会长成什么样，是长成参天大树, 还是会一路长歪, 化身邪恶的存在。”
“母树的种子，可能有善也有恶，而竹笠, 就是那颗善的种子。”云衣想了想说，“这是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是……这是母树的一种生存策略, 如果能吸取小世界的能量是最好，如果不能，那就让种子在小世界的隐瞒身份活下去，让它的子子孙孙遍布小世界, 以这种形式存活下去。”
“天道说，魔龙附身在夜小小身上之后，已经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力量无法杀死他, 如果竹笠是第二颗种子，说不定咱们能从他身上找到消灭他的办法。”
云衣道：“咱们得赶紧去找他，不能让魔龙发现他的存在。”
她正要赶回天命城, 就见前方风裳捏着传信符脸色一变。
“五师姐, 怎么了？”
风裳脸色茫然, “阿圆说, 竹笠不见了。”
他们刚刚接到青落的传信, 就急匆匆赶回宗门，把竹笠和阿圆留在了天命城,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不见就出了事。
风裳才送别师尊的悲伤情绪中缓过来，消化了这个消息，急道：“他是不是去魔渊了？”
“师姐为什么这么想？”
“他一直说他想去魔渊看看！要不是我拦着他，他早就去了。”
“去魔渊……看什么？”
“不知道。”风裳说，“问他也不肯告诉我。”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种想法的？”
“就是他大病一场之后——”风裳回答着，忽觉云衣的问题有些奇怪，“小师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衣道，“是有些猜测，但是无法肯定。现在重要的是赶紧把他找回来，他不能落在魔渊，否则——”
“否则怎么样？”
云衣沉声道：“灭世之灾会重演。”
众人都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魔龙么？我以为它在怪树中被一同烧死，没想到他并没有死，还占据了夜小小的身体，如今正在魔渊中。”
风裳咬了咬唇，“那跟竹笠有什么关系？”
云衣看了她一眼，“五师姐，竹笠的来历，很可能跟魔龙相同。”
风裳煞白了脸。
她想到那双墨绿眼眸，那些奇异的花纹，她想过竹笠的来历很可能不一般，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小师妹，他不可能灭世，他没有害人之心。”
“我知道。”云衣道，“问题不在他身上，而是魔龙。它是极擅长操纵他人、迷惑人心的存在，它一旦控制了竹笠，事情就将无法挽回了。”
她看着众师兄师姐，“我要去一趟魔渊，把竹笠带回来。”
萧清寒拉住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云衣摇了摇头：“师兄，你不能去。”
萧清寒皱起眉。
“师兄，墨城和天魔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一旦出现在魔渊，必将有去无回，但是我不一样，只要我想走，任何人都拦不住我。”
她握着师兄的手，眸光真诚。
萧清寒还想说什么，云衣凑近他，附在他耳边，“师兄，小啾可以将我传送到大陆的任何地方，就算不能带回竹笠，我也可以随时传送回来，但我无法带着你传送，师兄明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