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闻也终于明白，原来不只是一项工作，而是他甘愿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
即使。
即使这份事业里涵括着那些心寒的时刻——不被理解、偶尔也不被尊重的时刻。
可大部分时候算美好的。
医院人来人往，来的人都能平安的往，就是那份美好，是他们这些在普通职位上运行着的普通人愿意去推进的事。
风停了些，闻也声音也停下。
他小幅度动动手臂，安静了会儿，给林朝消化时间。
察觉到少年眼神有变化，闻也又开口，他说：“现在来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值不值？”“是值的。”“林朝，你有没有想过刺向我的是病人家属，可不顾安危替我拨开那把刀子的也是病人家属。”
只是给他的妈妈做过手术而已，只是送过他两本医学书而已，他就在那个瞬间为他拼命。
怎么不值呢？
把最初的答案给他，闻也笑了笑，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对他说：“所以你看，是值的。”
修长挺阔的背影远了，林朝脑海里还是他最后那几句郑重的话。
“值得。”
“能成为医生是我的荣幸。”
“假如你以后真的成为了，就会懂。”
*
尹洧吟和闻宛在药房取完药领完医嘱就坐在了车里。
她们在刷医院的论坛，看到论坛在讨论今天的事。
“闻医生辞职了，是不是因为医闹？”
“肯定是！这事放在谁身上谁不寒心？闻医生那样的人都报复，这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建议去精神科挂号。”
“别这么说，小心被投诉。”
“……”
前面都是一些为他打抱不平的话，再之后是有人说。
“闻医生辞职应该不只是因为医闹，据我所知，他一个月前就提辞职了，院里不批……”
“难怪他前段时间排了好多手术，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能多治一个是一个？”
“或许吧，不过闻医生为什么辞职啊？他家也不缺钱……”
“和缺钱有什么关系？哦，确实，我们这些外人看起来工资高到顶的人事实上连基本花销都无法维持……”
“……”
接下来的讨论尹洧吟没再看，她在想她或许知道他为什么辞职。
他那样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就放弃工作，他只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热爱。
怎么会不热爱呢？
书房里架子上那些很多很厚的医学书，电脑上总存放着的密密麻麻的论文，还有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学习技能……那些行为都标榜着他的热爱。
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尹洧吟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他走的不算快，胳膊垂着，眼里的光忽明忽暗。没有思考，尹洧吟就下了车，她想去牵他的手接他回家。
她还想，她就先陪他暂停一段时间。
等暂停结束，她努力让他重新出发。
她知道他一直很好看。
可穿白大褂的时候尤其。
拿听诊器的时候尤其，安慰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时候尤其，手术成功尤其……他就是该做医生的，虽然做其它职业也会很厉害，可他是想做医生的。
*
车子驶入公寓，尹洧吟和闻也连同闻宛都下了车。
闻父闻母知道闻也受伤的事，也赶了过来，比他们到家还早。
三人进门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菜，杭绮谨说：“你们不愿意让阿姨来家帮忙做饭，那最近这段时间我和你爸过来给你们做。”
闻也换好拖鞋，想说不用，但对上母亲有些担忧的眼神，他把唇边的话收回去。
几人落座，闻也坐在桌子正中间，他看到不间断的就有人给自己夹菜。
他面前是个跟盆一样的大碗，如今这个大碗也快装满了，他无奈喊停：“我吃不了。”
“吃不了也得吃。”杭绮谨继续给他夹，说，“你得快多吃点把今天失的血补回来。”
闻宛：“就是啊哥，你今天肯定因为早餐吃的少，才犯低血糖。”
尹洧吟：“你还是多吃点吧闻也。”
闻明清：“你不吃，这一大桌子菜都浪费了。”
闻也：“……”
盛情难却，不得不埋头吃饭。
饭后，闻明清又坚决主动拦下洗碗的工作，尹洧吟和闻宛去了衣帽间试杭绮谨买给她们的新衣服。
而杭绮谨，闻也找了好久，在露台角落找到她。她在看星星，闻也是这么脑补的，不然她也不怕冷，站在那里总不能是思考人生。
闻也推开玻璃门，把手里的外套给杭绮谨披上，杭绮谨回头时，他才看到她眼睛是红的。
“妈。”闻也担忧的喊了她一声，单手抱她一下，“怎么了？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杭绮谨把眼泪抹到自己儿子衣袖上，跟他说，“可能是母子连心，今天一整天我的手都是疼的。”怕他不信，她还把自己手上的勒痕给他看。
闻也触了下她的手掌，和她玩笑，“你的手难道不是因为今天心血来潮去参加拔河比赛才疼的？”
“……”杭绮谨
无聊，和他爸一样无聊。
两个人安静站了会儿，闻也又侧身抱了母亲一下，他安抚道，“您放心，我以后不让自己受伤。”母子连心不是骗人，他能猜到她看到视频或者听到消息有多担心。这份担心比他这个当事人疼痛程度少。
“你最好是。”杭绮谨把眼泪抹掉，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一些，她和他确定，“是真的没事？”
闻也：“真没事。”
杭绮谨：“没事的话，你明天记得还给今今做饭，我和你爸就不过来了。”
闻也：“……”
应该是亲妈。
两人又聊了会儿，聊了最近的打算，也聊了外婆。
在漫长的聊天过后，她们离开露台。
再之后，三人都离开。
家里又只剩下尹洧吟和闻也。
闻也去书房把自己今天没整理好的病案资料整理好发给科室医生，而后他去了卧室。
尹洧吟看他进门，停下手里的动作，她今天的笔记还没记完，但不准备再记了。
她走到闻也面前，用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闻也单手把她拖了起来，她腾空，和他对视。
她忍着害羞以及不断升高的温度去亲他。
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唇、还有下巴……
能亲的部分都亲了个遍。
闻也实在无法忍受，单手抱着她，凭借着直觉往床边走，他把她放在床铺上。
“怎么不往下亲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她埋在被子里的那张通红的脸，他嗓音嘶哑的问她，这句问话音色很低，带了些不明的威胁。
尹洧吟冲他笑，就是不回他。
闻也没得到答案，不肯罢休，他一点点亲回去，亲到她的唇时，生理反应般，他去摸她的手，想和她十指相扣，但猝不及防，他听到她刺痛了一声。
闻也立刻起身，去看她的手，很快，他看到她手上有红痕，今天这一天她都盖着，所以他没发现。
“疼——”不疼。
闻也的话没说完，尹洧吟便又在他唇上亲了下，他还听到她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闻医生，今天你疼的时候，我也疼了。”
所以我知道的，那个瞬间，你是疼的。
尽管你安慰了所有人，可那份疼，我还是知道。
第51章
◎我很爱你◎
051：
闻也没有再往下动作, 他看着她虎口处的红痕，心脏颤动。
他先轻吻了那块皮肤，又用温和的语气问她，“这是我名字的缩写？”
尹洧吟点头, 用指腹贴他的指腹,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行为非主流？”
“……”微沉的氛围被打破, 闻也轻笑，他夸她，说, “不会, 特别酷。”
这句话结束，闻也从床上起身，他调整了下方才灼热的呼吸，单手把尹洧吟抱离床铺。
因为没有防备，突然腾空的女孩惊呼一声, 她搂着他的脖子, 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别扭, 不是公主抱, 而是小孩抱, 她现在的姿势和平日姿势一样都是上下的，她整个人贴着他，一步一步地, 她看到他把自己抱到了卫生间。
到卫生间的盥洗池前，闻也停下脚, 他把尹洧吟放在池子旁干净的台面, 用自己没受伤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
以前闻宛说要去纹身, 闻也提前做过功课, 纹身后的护理方法他到现在还有印象。
要用清水冲洗，要按时擦药膏。
尹洧吟瞧到他很轻很细致很温柔的给自己洗手，耳朵不自觉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很像闻医生家叛逆的小朋友。
洗完手，闻也抬眸看她，两人对视，很快，很快男人方才没压抑住的冲动又来了。
“今今。”他喊她，眼里的热快把尹洧吟灼伤。
尹洧吟：“……怎么了？”
虽然智力和记忆力都有蜕化迹象，但还没傻，其实她明白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其实更像明知故问。
“……没事。”闻也喉结滚了滚，不想吓到她。
尹洧吟无奈笑，觉得闻医生真的是个克己守礼的人，可她不想让他克己守礼啊，她想为自己迟来的叛逆期再加上叛逆的一笔。
所以。
所以她又去亲他，把自己送到他怀里。
不知道明天醒来还能不能记得他，可现在她知道，她好爱他。
灼热的呼吸变得更加灼热，热到快把这狭小的空间炸掉。
本来要自我纾解的人也在这快要爆炸的一方空地找到了帮手。
他引导着她，用自己的手引导着她的手。
高二那年，十七岁。
闻也曾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梦到这荒唐的一幕，等醒来时，他不敢面对梦里的自己，还有梦里留下的痕迹，他请了一天假，在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见到她，还是不自觉又红了脸。
那个上午的第二节 课，老师让讨论问题，她和同桌和他们分到一桌，所以她得转身面对他，她看到他的脸，难得好奇问了句，“闻也，你是不是发烧了？”
嗯。
应该是发烧了。
当时很热。
现在也很热。
只有她会带给他的热。
虽然这种热意发生的场景不同，心境也不同。
……
不知过了多久，尹洧吟才感觉到他有些重的呼吸逐渐平下来，但他依旧没松开她，先把她额头的汗水吻去，又再次拉着她的手到盥洗池前。
带着些凉意的水冲干净了女孩的手。
刚才冲的是左手，现在是右手。
尹洧吟不愿意再盯着这个动作看，觉得很奇怪，也很羞。
闻也觉察到女孩殷红的脸，唇角弧度上扬，但他没逗她，也没说任何话，他又抱起了她。
每次抱她，他都想，这是全世界的重量。
很轻。
等了很多年。
所以。
也很珍贵。
*
但，珍贵的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即使尹洧吟在知道自己生病后的每一天，都随时做好了平静日子结束的准备。
可当那天来临，她还是会觉得短暂。
那是六月初，天气已经变得很炎热。
闻也告诉他，炎热时人的脾气都会变大，连小区里的宠物都是，更别提人，尹洧吟不信他安慰她的话。
她发觉她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无缘无故就发火，她过往二十多年的沉默都不再，她甚至开始会对照顾他的人说难听话。
她常说：“你能不能别管我，我不想让你管我。”
再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
房屋第七次紧闭，闻也第七次敲开那扇门。
尹洧吟来给他开门，看着他没说话。
她刚才翻了笔记，她看到不久前的记录，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很爱她，还会给她洗手，可她凶他了，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发脾气。
闻也往门边走，走到离尹洧吟只有半米不到的位置，看她不说话他便也没说话。
他只是忽然伸长手臂，把那个受过伤的手露给她。
尹洧吟：“？”
虽然脑海里都是疑惑，但本能的手臂已经探出去，她轻触了下他的那块泛红的皮肤，心疼问：“你受伤了吗？”
“对。”闻也没再克制自己的行为，他自然地又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今今。”
“嗯？”尹洧吟贴着他的胸膛，声音瓮瓮，这个名字都反应一会儿，才知道是叫自己。
闻也用下巴摩挲她的头发，缓声说：“你给我涂药吧，有点疼。”
“好。”她闷声应他。
又抱了会儿，两人去书房。
尹洧吟按照说明书把药膏涂在他的手臂上，本来用棉签把药膏涂开，可闻也说用指腹涂会更好吸收，她就把棉签扔掉，换成指腹。她动作很轻，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受伤，可她很心疼他。涂着涂着，她的眼泪就坠了下来，灼到闻也的皮肤。
“怎么了？”闻也低低喊了她一声，去给她擦眼泪，他掌心贴着她的脸，告诉她，“这伤口就是看着严重，实际上它就是纸老虎。”
尹洧吟才不管他现在说的话，她看他的眼睛控诉：“你刚才说的很疼。”
“……”
闻也握住她的手，坦诚说：“我就是想撒个娇才那么说。”
尹洧吟：“……”
破涕为笑，继续给他涂药膏。
方才暴躁无法管控的情绪逐渐变得平静。
闻也安静注视着她，在她快要停下动作时，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指。
尹洧吟抬眸，和他对视：“怎么了？”
“想不想过儿童节？”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对她说。
尹洧吟发现这不是个问题，因为当她想要回答时，他已经给她穿好了防晒衣，要带她出门。
他还给她扎了丸子头，跟着视频里的教程现学的，他手也不疼了，可以很灵活的运用。
皮筋在她头上绕了几圈，之后固定。
固定完，他还把前面有些紧的头发轻拉出来一些，让整体发型变得蓬松。
闻也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把照片拍下来给她看。
“低丸子头，适合戴帽子。”
他给她戴了顶鸭舌帽，自己也戴了同款，他牵着她的手跟她说：“带我们今今去过儿童节。”
事实上，儿童节已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