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很酷。”乔雨坦诚告诉她,“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你会纹身。”在那些老旧的观念里,纹身是不好的叛逆的孩子才会做。而尹洧吟是她见过最不叛逆的女孩。
尹洧吟:“我以前也没想过,但没想过只是因为我怕疼,不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我还总羡慕那些可以把喜欢的有纪念意义的图案纹到身上的人,我今早做攻略,看到有个女孩把自己家的猫纹在身上,很大的图案,看起来是很疼的,我很敬佩她。”
乔雨:“不会觉得那是不好的孩子才做的事?”
“当然不会。”尹洧吟认真道,“但我观念还是有些保守。”“我是觉得,要是真的想做这些事还是等成年吧,不管是染发抽烟还是纹身……成年以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做会比较好。”
乔雨拿笔的动作稍停了下,她思路飘的有些远,她想起很早的时候,也有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反对你纹身,但建议你等成年后。成年后,也算个大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他还告诉她,“乔雨,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那个被表白的人看起来比她这个表白的人还无措。但即便无措,这么多年,他也亲疏有度,对所有人都是。
她没见过他允许自己身边有任何关系不明的异性,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免不了应酬,可即使是应酬,他也从未逢场作戏.让自己和别人产生关联。
他的冷静克制在圈内出了名,唯一一次不冷静是发小聚会,她跟着乔谦过去,看到那天的闻也喝了酒,他酒量不好,带着些醉意,别人不知提了什么问题,他正在回答,他说:“我给她发了很多条短信,但她没回。”有人逗他,说,“估计是手机停机,不然谁会不回你的短信。”
他再说了什么,别人都没听到,可是她听到了,她听到他说:“没停机,我每年都会给那个号码充话费。”
他当时的神情她形容不来,她只知道,他确实没骗别人,他没准备恋爱结婚,因为那个姑娘不回来,如果不回来,他不会靠近任何人。
……
纹身最后一个步骤是提白,是所有步骤里最疼的那个,刚刺过的皮肤还有些肿胀,乔雨看着尹洧吟那块肿胀的皮肤,把手放轻,把速度也放慢。
动作放慢的同时,乔雨也仍旧在和尹洧吟说话,只不过她换了话题,这次她说的是:“我不准备做你的律师了。”
“嗯?”尹洧吟一时没听懂。
乔雨向她复述了不久前那件事,包括她找她咨询的那些委托书和离婚协议。
她顺着话题告诉尹洧吟:“反正我们还没签合同,我不用赔你违约金。”
“……好。”尹洧吟忍着疼笑说,“我现在没准备离婚了。”
乔雨::“想通了?”
尹洧吟:“对。”
不想再自以为是的为他好,不想让他再经历被人抛下的痛苦,也不想……
思绪还在飘,忽而,尹洧吟感到一股钻心的疼。
这疼像是纹身带给她的,又不像,难以言说的痛意,心脏也跟着刺了下。
“是我力度不对吗?”乔雨停下动作,看到尹洧吟汗水猛然间流下,关心说,“很疼?”
疼。
不只是手。
尹洧吟的汗液滴下来,正想回答没关系的不用担心,便听到闻宛从客厅往这里跑的脚步声,很沉很重。闻宛边跑边说:“姐姐,二哥好像出事了……”
语气里裹挟着的着急以及涵盖着的哭腔让尹洧吟的汗滴个不停。
尹洧吟晃了晃脑袋,尽量保持冷静。
她求助的看向乔雨,乔雨说:“我这边马上结束。”
乔雨收针,拿一旁的保鲜膜欲要给她做隔离。手臂放上去的刹那,她看到尹洧吟本来不算严重的皮肤处渗出血.迹。
乔雨忽然想:他也不亏。
他沉默的爱被这么热烈的回应着。
一点都不亏。
第50章
◎你是疼的(二更)◎
050:
闻也这天到医院的第一件事是查房。
他休了几天假, 手里转出去的病号大部分都出了院,还剩几个病人需要再观察几天。
对病人的数据他算了解,在家的那些时候每晚都有和住院医沟通。问了基本情况,和病人打完招呼, 闻也去医务科。
医务科在十二楼走廊的最东侧, 闻也到达时, 医务科的老师正在整理材料。看他敲门进去,医务科老师的眼神故意不往他身上看,这是院长交代过的, 只要闻医生来, 能敷衍就敷衍。
闻也大概也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他笑了笑,先说到这里来的第一件事,“前几天我是不是被病人家属投诉了?”
老师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示意他坐下聊。他告诉闻也:“那个投诉你不用管, 我们已经处理过了。”
“嗯, ”闻也坐下, 接着说自己来的第二件事, “我还想了解一下, 我的辞职程序走到哪一步了?”一个月前递交的辞职报告,这一个月都没得到反馈,打电话催了几次, 似乎没什么成效。
老师看他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选择忽略这个问题, “院长说了, 你要是家里有事, 他可以找人事科给你批假, 只要不是太过分,什么假都能批。”
“……”闻也顿了顿,在斟酌怎么更直接表达,他要辞职,不是一时冲动。
一直在观察闻也神色的张旸怕他再说一些什么其它的理由自己招架不住,索性告诉他,“或者你直接去找院长,院长那边松口了,我就给你批。”停了停,又说,“闻医生,你真的想好了吗?毕竟学了这么多年医……”
每个医生辞职对医院来讲都是很大的损失。
要知道这些人是寒窗苦读十几年.废了比旁人更多的功夫熬出来的。
张旸还在想:就单单凭他对他的了解,这个正在提辞职的年轻医生绝对不是不热爱自己的职业而提出离职,他热爱也热衷于付出,全年无休就是他这几年的常态。
“想好了。”闻也颔首,没有多解释,而后他起身,准备去楼上办公室见见院长,这件事不能再往后拖,他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闻也往外走,张旸也跟着往外,张旸要去楼上送材料,东西多,闻也顺势帮他抱了一部分。
路上,闻也想起昨天了解的情况,他问一旁的张旸,“叔叔家的条件是够不上申请院里的公益金?”那天在门诊后拦住他的那个叔叔,当晚他和吴恩了解具体情况,吴恩说叔叔告诉他他家很穷。原话其实是‘你们这医院就是抢钱的,我们这种穷人怎么住的起……’
张旸点头:“很多条件都不匹配,而且——”
就是这个瞬间,张旸话没说完的瞬间,趁着两人都没注意,一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中年男人猝然就往他们的位置偏移,男人手里拿着把刀,那把银色的刀是从衣袖里掏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刀尖刺在了闻也的手臂处,手臂连着腕骨,闻也用余光看到自己手里的材料连带白大褂的衣袖都殷红一片。
“啊……”
看到这一幕的过路人尖叫声响起,闻也后知后觉护住自己的手臂,他这个外科医生,手废了就什么都废了。
纸张碎落,满地飘。
眼看那个人的下一刀又要下来,闻也控制着身体想躲,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耳内轰鸣,头有些眩晕,而那人又贴他极近,张旸拉着闻也要跑,那人的刀柄随之追,变故就发生在一分钟内,闻也看到模糊的视线里倏尔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黑色运动装,带学生气,但也因为带着学生气,比他们这些大人都要勇敢,他扑到拿刀的人身上,和那人扭打在一起。
刀具被打落,那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挨着那个少年的拳头……
再之后,安保人员赶来。
一切都很慌乱,尖叫声混着那人的辱骂声。
“你们医院就是官官相互,难怪我上次投诉,你们不处理,原来就是关系好……”狼狈躺着的那人话没说完,又被人揍了一拳。
闻也因为没什么力气,在这一拳后,也坐在了地上。
—
他坐在地上,眼神很黯淡。
尹洧吟观察着手机上那个持续播放的视频,看着他黯淡的眼神,眼泪一滴一滴地往屏幕上坠。
视频不算清晰,可她就是知道受伤的人是闻也,她用指尖掐自己的手心不想让自己哭出声。
但是她很疼。
她的手疼。
还有心脏。
她不想让他再做医生了。
“姐姐,二哥肯定没事。”闻宛一边哭一边安慰她,尹洧吟不想让闻宛担心,点头努力止住眼泪。
四十分钟的车程却花费了快一个小时。路上堵车,拥挤的车辆动也不动,尹洧吟和司机打了个招呼,想下车,离医院还有两个路口,她准备跑过去。闻宛也下车。
两人都穿着平底鞋,速度还算快,跑到第一个路口,尹洧吟电话响起,是刚才她拨了很久都没有拨通的电话。怎么都拨不通。
她停住脚步,手臂颤抖着按下接通键。
那端传来一道很轻的带着安抚的声音:“今今。”
这道声音一出,尹洧吟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可心情并没有得到放松,她颤了颤唇,抖着声音问他:“你疼不疼?”
闻也要出口的话凝住,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预料到或许她知道了,所以拿到自己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把电话拨给她。
“你疼不疼啊?”她又问。
他回她,说,“不疼,我没事。”
尹洧吟不信他说的话,跟闻宛继续往前,一边往前,一边抽泣,她说:“闻也,你别挂电话,我想一直听着你的动静。”
闻也沉默几秒,应她:“好”。
他还是没什么力气,加上现在在诊疗室,也无法大声说话,就只能时不时叫她一声。
没骗她,是真的没什么大事。
多亏了那叠材料,替他挡了刀子,他被刺到的是骨头以外的地方。也多亏了那个恰好来医院的少年,在没人敢上前阻止的情况下,勇敢护住他。还要多亏那不是多么锋利的刀具,不然一次刺穿就会毁了他的职业生涯。
尹洧吟听着他的喘息,仍然不放心,“你做过检查了吗?要不要缝针或者做手术?要做手术吗?”
“不用。”闻也看着自己那只尚在缝合的手跟她说,“你忘了?我是医生。”
/你忘了?我是医生。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
第一次是尹洧吟知道自己生病的那个夜晚,他想用这个理由照顾她。
第二次是现在。
他想用这个理由让她不必担心。
之后,尹洧吟听到听筒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就主动把通话切断。她的脚步仍然很快,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尹洧吟到诊室的时候,闻也的手臂刚缝完最后一针,她看到他左手手臂上是看不清颜色的丝线,很长的丝线。
眼泪又掉下来。
闻也不能有大动作,受伤的手也不可以动,他只能用算完好的右手去牵她,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真的不疼,也没问题,如果有问题,你就不是在这见到我了。”
一旁的急诊医生也附和,笑说:“小也真的没问题,不用担心。”
“可我看到你都没力气,”尹洧吟想着屏幕的那个画面带哭腔说,“你还坐在地上了。”
“……”闻也思考良久,决定坦诚,“今今。”
“啊?”尹洧吟有些焦急,以为他要说什么严重的话,便又听到他说,“…我有点低血糖症状,最近几天没休息好,低血糖犯了,所以没力气。”脑子也不转,整个人都迟钝。
尹洧吟:“……”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她没有那么难过了。她牵住他的手,又捂住他的眼睛,急诊医生还在他手臂上动作,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闻也因为女孩的举动低笑了声,他右手摩挲她的手指。
本来有些动荡又含着凉意的心,为她平复了下来。
再之后,医务处和接到报案的民警一起来做笔录,笔录完,院长也气喘吁吁赶来。
“小也。”院长看着闻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告诉他一定会严肃处理今天这件事给他个交代,之后院长叹口气又说,“你的辞职——”停两秒,还是把话接上,“你的辞职我批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医闹让他没有理由再拖着他,这么好的医生.医院没有能给到很好的保护,他也没有资格再拖着他。
闻也笑了笑,郑重说:“谢谢”。
不论是这些年的教导、指引,还是呵护,都要说声谢谢。
和院长道别后,闻也出休息室,休息室外还站着个一直在等他的人。
林朝看他走来,冲他笑了笑,只是笑容苦涩,“你没事吧哥?”
“我没事。”闻也和他并肩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说,“我怎么觉得你有事。”
林朝没想掩饰,他直接道,“我是有事,我一直在思考你做医生真的值吗?”
刚才他也参与笔录,和人打听了事情经过,闻医生还在为那人操心是不是真的家里贫苦需要帮助时,那人正谋算着怎么报复他,就因为自己的无理投诉没有得到想要的反馈所以就报复他。
还有,还有在他扑上去前,他察觉到路过的人都是围观,冷漠的围观。
闻也站在窗边把窗户开了一些,有风渗进来。他唇角噙了一丝微弱的笑意,答非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医生吗?”
林朝摇头:“不知道。”
“最初是为了给我妻子治病。”闻也说,“她生了很罕见的病,丢失了三年的记忆,事实上那种病不只是丢失记忆,后期如果复发,她也会变成一个无望的逐渐丧失自主能力和自我的人。”
“我学医就是想着万一自己之后可以在医学上或者神经学上有建树,当意外再次降临,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但我高估自己了,任何一门学科都不是纸上谈兵,它需要你克服的问题太多,而我因为我外婆的事心理有阴影,加上我急于求成,越想做这件事就发现越做不好。”
在神内轮转那段时间,闻也失眠的症状达到顶峰,一天两个小时的睡眠成了常态,他每次在医院见完病人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他会不停的想起外婆和尹洧吟,他甚至连相关论文都写不好。
风有些大,闻也把窗户关小了些,他微沉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也看了我在学校的所有成绩,他建议我做外科医生,他还告诉我,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条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选择。我后来才知道他发生过医闹,他的手臂被人砍伤,他再也拿不起手术刀。”
林朝听到这,冷吸一口凉气,他在想也许他去晚点儿,眼前这个很好的医生大概率也会面对同样糟糕的情形。
闻也说:“我听了老师的话,转到心外,而他也因为我,开始了对‘轻雾病’的研究,我一直以为这算一项等价交换,我自私地也努力地做个尽责的外科医生,我把它当成我的工作——或许不怎么热爱但会好好完成的工作。直到今天,”顿两秒,他用有些辽远的声音告诉他,“直到今天我看到那把刀刺向我,我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的手不能出问题,因为一旦出问题,我以后就再也从事不了这个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