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①②引自《一个阿尔茨海默病人的回忆录》
第53章
◎做护工很亏◎
053：
尹洧吟点点头, 挂在耳上的听诊器被闻也拿下来。
空气有些安静，分别也变得漫长，闻也把听诊器收好，又给她轻按摩了下耳朵, 怕她不舒服。
“把RICE也带走吧, ”他笑着跟她说, “小家伙喜欢你多一些。”
“……哦好。”尹洧吟已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有几个瞬间，她不想离开了, 想克服自己的羞耻心做个自私的人。
可她知道不能。
RICE站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轻轻扯扯尹洧吟的长裤：“今今，你就把我带走吧，我绝对不跟你添乱。”
尹洧吟终于笑了，她蹲下身和小家伙握手，告诉它, “你没给我添过乱。”
反而是她不好, 每次都不记得它。
没有再寒暄, 寒暄早该结束。
准备离开的人终究离开, 把那扇房门关上。
视线里没有她的身影, 屋子里也空荡荡的，闻也坐在沙发上，想抽烟忍住了, 他得戒烟，可戒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思考几秒, 他去书房的储物柜里翻找出一盒已经过了期的薄荷糖, 绿色的铁盒被打开, 里面是粘连在一起的糖体, 他取出一颗，斟酌数秒再次放回去，还是不吃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吃。
关上抽屉，闻也回客厅的冰箱前取了瓶冰水，用来压抑自己想抽烟的欲望。
安静地发着呆，脑子里有些空，不空的时候都是他的女孩在思绪中跑。
第一次见她，她八岁，他要离开延陵，来和朋友告别，在商店门口，她送了他一枚象棋，他还她一盒没拆封的乐高。那个时候，只是觉得那是个乖巧的妹妹，出于好心，帮她结了次帐。
再见她已经是八年后，高一开学不久，外婆刚查出患上阿尔茨海默病，闻也第一次真正接触这种病，不知道怎么对待比较好，先去书店买了相关的教材书，又去城南的一家糕点铺子买外婆爱吃的豌豆糕。
他就是那个时候看到的尹洧吟。
糕点铺前面，少女安静地站着，背一个浅粉色的书包，穿一高校服。
他没有犹豫就走上前去，他还在思考自己没有带那枚她说要当作信物的象棋她会不会认不出他来，他就看到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是很陌生的目光，一触即离。
闻也明白，她不记得他了。
他想不记得才算正常。
……
老板把最后一块切糕打包好递给尹洧吟，再之后，人群移动，老板看到了他，老板抱歉说，“小也，最后一块已经给那个小姑娘了。我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他和老板算熟识，因为外婆最爱老板家的豌豆糕，他平均一周就要来一次。
“没关系。”闻也和老板笑笑，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刚刚离开的女孩又返回。
女孩有些内敛，和他搭话时耳垂有些红，她用很温柔的语气跟他讲，“这块切糕还是给你吧，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吃。”话音落地，似是怕这句话会给老板造成误解，她又找补道，“反正我离得近，每天都可以来买，我很喜欢吃老板叔叔做的切糕，叔叔手艺特别棒……”
语无伦次的解释完，不由分说把那块糕点放在柜台，然后就跑了。
“好乖的丫头……”老板看着女孩的背影感叹，他望着那个背影也在想，不只是乖，是有些太懂事。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想照顾到，可也正因此，会容易忽略自己的感受。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在想，一个总把自己的感受排在末尾的姑娘，要怎么才能过的开心呢。
……
坐到天光大亮，房门响起，闻也癔症了下，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杭绮谨和闻明清，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说今今和你分开了。”
“嗯。”闻也不意外她们知道这个消息，这段时间为了方便照顾尹洧吟，杭绮谨拉了个群，把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召集在一块，随时共享尹洧吟的动态，尹洧林也在那个群。
杭绮谨没再说什么，她进屋把闻也拉到沙发上坐着，闻明清坐在对面，像是审问也像是三方会谈。纠结许久，闻明清决定做那个坏人，他问闻也是不是觉得照顾病号累了才分开，还说，老话讲“久病床前无孝子”。
闻也无奈他的比喻，但仍然应答：“……不是。”
“那是为什么？”杭绮谨追问说，“我需要个理由。”
“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糟糕的样子。”闻也屏了口气，看着母亲说，“她为了不忘记我.还要每时每刻强制自己补以前的记忆，很辛苦。”
他的女孩和以前一样，总照顾别人的感受，可一直照顾别人的感受是很累的事。
杭绮谨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闻明清刚准备去给她擦眼泪，就看到她已经不拘小节地拿起儿子的衣袖自己拭起来。
“……你也不嫌脏。”闻明清小声吐槽，得到杭绮谨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这段时间你准备怎么办？”杭绮谨把衣袖丢在一边，问闻也。
闻也把近期的计划告诉她：“我和老师联系过了，有闲暇时间就在他实验室帮忙。”尹洧吟马上进医疗实验组，他可以以工作人员的身份也进去。
“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杭绮谨说完准备起身去做早饭，但起身前她回忆起方才自己忽略的事。
“伤口恢复怎么样了？”她问闻也，问完就去掀他的衣袖，然后她看到他旧伤还未好全，又添了新伤，伤疤不算大，很像牙印。
“妈……”闻也没预料到这个动作所以没防备，他有些无措，苍白解释说，“没关系，不疼。”
杭绮谨什么都没再说，她让闻明清去书房找医药箱，眼泪又掉下来。她是个母亲，即使再让自己不做自私的人，她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
杭绮谨一点点给闻也擦药膏，她很沉默，反而是闻也在开导她。
“是真的不疼，还没我小时候拔牙疼。”“小时候拔牙，你还在一旁嘲笑我，你是不是忘了？”“妈，你别哭了，你再哭，我爸会揍我。”
“…他敢！”杭绮谨止住眼泪，唇角终于有了点笑。
“以前你外婆也咬过你吗？”杭绮谨说，“我想听实话。”
闻也坦诚：“晚上情绪暴躁到无法自控才会。”
“小也，对不起，对不起……”杭绮谨带着浓重的哭腔，把这句道歉重复了很多遍。杭臻生病那几年她身体也不好，经常住院，照顾杭臻的担子就被闻也扛了起来，她以为有护工还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她的小也不用做什么，只陪着她就好，她从没想过，原来他是吃了那么多苦。
“没关系的。”闻也抱了抱母亲安抚说，“我都是心甘情愿做这些。”
后来，杭绮谨哭累了，就去浴室洗脸。
反倒是闻明清一直呆呆坐在沙发上。
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如同被定格。
“爸，”闻也叫了他一声，他有些反应。
正因为看到他的反应，闻也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又被人刺了一刀。
他从未见过父亲掉眼泪，可是父亲就是掉了，为了他，眼泪直愣愣落地。
闻明清：“我去做饭，一会儿你妈该吵着饿了。”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闻也本来就刺痛的心又被人剜了一番。
*
六月十八号，尹洧吟正式加入临床试验组。
程序有些复杂，谭宁和尹洧林全程陪着。
做各项检查，签署《知情同意书》……到对应科室办理住院。
和尹洧吟一同入组在一附院的一共八人，尹洧吟看到最小的病人只有13岁，是个小姑娘，小姑娘一看到她就叫姐姐。
“姐姐你也是生病了吗？”
尹洧吟回她：“是。”
小姑娘:“没关系，都会好的，哥哥告诉我，都会好的。”
尹洧吟点头，把口袋里的糕点拿出来给小姑娘分享，无糖糕点，谭宁给她塞在包里，还说今天最后一次吃，等住院了，就不能再吃。
“很香。”小姑娘高兴的眯眯眼睛，让尹洧吟也吃，三分钟后，小姑娘再次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姐姐，为什么你在吃我的东西？”
尹洧吟：“……抱歉。”
她笑着把糕点给小姑娘，又摸了摸她的马尾辫。
一大一小安静坐在一起，默契地进行心灵沟通。
这个病没有感同身受，真正了解那种感受的只有患病的人。
下午两点，住院办理完成，尹洧吟分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因为病情特殊，每个病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也可以有陪护。
谭宁把从家带来的床单铺到病床上，去办公室找管床医生，尹洧林则拿着手机，对着在发呆的姐姐录像，“采访一下，这位漂亮的公主，现在在想什么？”
“……公主在想你说话怎么这么油腻，”尹洧吟逗弟弟，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接着问，“你最近都不上班吗？”
“不上啊，有人在替我上班，”尹洧林毫不心虚，本来还想直接说那个人就是黎泽森，但怕姐姐不记得这个名字，所以没提。
“哦，”尹洧吟想了想又说，“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
“……”
尹洧林的视频戛然而止。
他关掉手机，在斟酌如何表达，才能把一切表达的顺畅，他不想说谎为那个男人粉饰，但也不想让姐姐伤心。
这时，谭宁进入病房，看到两人都沉默，问怎么了。
“我们在聊爸爸。”尹洧吟上前拉着谭宁的手臂，“妈，我爸出差还没回来吗？”
谭宁只恍惚了半秒，就笑着应她，“再过几天。”
尹洧吟：“好吧，过几天就过几天。”
这个话题很快过去，但不曾想到了傍晚，尹洧吟再次旧话重提。这次她说的是，“对不起妈妈，我忘了你和他离婚了，他做了不好的事，我今天中午那么问，是不是让你很伤心？”
谭宁是这个时候红的眼眶，岁月里破旧的人早已带给不了她波澜，能带给她波澜的如今只剩这一双儿女，她摸摸尹洧吟的头发，给她绑马尾，幼时没能为女儿做的事，现在还有机会弥补，她很庆幸，她说，“妈妈不伤心。”
“那就好。”尹洧吟把脑袋贴在谭宁膝盖上，突然又说，“你给我掏耳朵吧妈妈，我很喜欢你给我陶耳朵。”
“好。”谭宁让尹洧林去护士站借了工具，认认真真给乖巧趴在腿上的女儿掏耳朵，黄昏的光透过窗户渗进来，照在二人相似的脸庞。
谭宁这才发现女儿耳后还长着一颗小痣，停住工具，她摸了摸那颗痣，温柔喊，“今今。”
“嗯？”尹洧吟蹭了蹭她的腿，问怎么了。
“妈妈想和你说对不起，”谭宁有几分强忍的哽咽，道歉说，“给你还有你弟弟都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很想哭的尹洧吟止住眼泪。
谭宁：“妈妈以前不关心你们，很自以为是。”
她一直以为远离她们是保护她们。
她怕难以克制的坏情绪会吓到她们，但没想过她的冷漠让他们缺失了那么多的爱。
“没关系的，”尹洧吟拉住蹲在一旁的弟弟的手，和母亲的放在一起，她看尹洧林，说，“弟弟你要是觉得有关系就告诉妈妈。”
“…我没事儿。”尹洧林眼眶也有些红，但觉得哭很丢人，所以强忍。
谭宁尝试着去牵儿子的手，她和他也郑重道歉，“那个时候不是不想带你，是我没抢到你的抚养权。”
还想继续解释，但觉得解释很苍白。
尹洧林不需要她再解释，他攥住那只手，这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不能让她们哭，“我知道了，以后我有想不通的问题会直接说。”不再胡思乱想。
谭宁侧眸，藏住自己红肿的眼睛，她不擅长剖白，可她还是又说了句早就想说的话，她说，“以后妈妈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们提醒我，我会改。”
“我会改。”
三个字，似是千斤重。
千斤重的东西又有几个人愿意背起来。
母亲是职场女性，尹洧林知道这些年，她在事业上的付出和成绩都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可她愿意背起来。
这千金重的东西，她不知私下做了多少准备才背起来。
“行吗？”谭宁又说。
姐弟俩点头。
在这个普通又温柔的傍晚，终于和站在时光里的故人做了彻头彻尾的和解。
*
晚上六点，护士来查房，一同过来的还有戴清安。
戴清安问了尹洧吟一些问题，把带来的药物分给她，顺势着交代一旁的护士需要注意哪些事项。
“丫头，你就安心在这养病，什么都不用想，”交代完护士，他对尹洧吟说，“我们已经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也给每个病人都配了管床医生和护工。”
尹洧吟点头道谢，正想说其实她不需要护工，便见病房门被推开，有两个人走进来。
走在前面那个女孩穿白大褂，很漂亮，眉眼英气，她对自己笑了笑，笑容很灿烂，尹洧吟被感染，也回她一个微笑。
而走在女孩后面的那个男人，穿的也是制服模样的衣服，尹洧吟看不到颜色，却分明觉得那颜色很趁他。男人身材颀长，得有一米八五。尤其那双笔直的长腿，尹洧吟目测得有一米二往上。
觉得不礼貌，尹洧吟视线上移。
男人和她对视。
寂静的氛围被这带着温度的眼神打破。
他戴了口罩，只露双干净的眼睛在外面。
他在朝她走来。
走来的这几步，尹洧吟心想：这么好看的人，做护工是很亏的。
作者有话说：
弟弟:都没看到他脸怎么知道他好看。
还是想强调一下，医学相关部分虽然参考了现实和资料，但大部分是私设~
第54章
◎闻——爷？◎
054：
护工已经到了病床前, 尹洧吟依旧在盯着他看。她觉得那双眼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谭宁告诉她生了这个病最大的特征就是记性差，有时候还会记忆错乱, 她心道肯定就是记忆错乱, 不然她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不会没有印象。
时祺给尹洧吟递了水, 看她把药吞服下去，之后她跟她做介绍，“我姓时, 是你的管床医生。”
“时医生好。”尹洧吟把自己床头储物柜里的小玩偶拿出来, 递给时祺，“之后一段时间要辛苦你了，送你个小礼物。”
时祺看到那是个小羊形状的玩偶，通体白，眼睛是黑色, 小羊头上还戴了个毛线帽, 尹洧吟解释说这是她和妈妈一起手工编织的,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上手工课, 但我手不是很巧, 做的有些粗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