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做萧洛的话,连脚都从来不用沾地。
我笑着坐了上去。
他们抬的平稳,没多久就到了“我”的院子。
院子特别特别大,是我想象中侯爵府该有的华贵样子,但伺候的不多,每个人看到我都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看着都是签了死契的,演的一手好戏。
只不过从点头的那一瞬间,我放心不下的就只剩小叶,和不知身在何处的萧正诚。
眼前的侍女说自己是我的贴身侍女,叫我赐名。
这指不定是唯一穿帮的地方了吧,我这样想着。
“今日去母亲那儿见到了三哥,说起他那房有个庶女叫什么萧正薇,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如今怎么样,我倒想见见。”
“姑娘,实在是太不巧,那薇姐儿不两日便要出嫁了。”
瞧,这话说完,这丫头脸不红心不跳的,就站在那儿。
“哦?是吗?那画像也好,这样有缘分,我就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没有再搪塞我,福了福身,便转身出门。
没过一炷香,便带回来了一卷画像。
她徐徐展开,我饮着茶水。
果然,画像上赫然是小叶。
真是一个人也不浪费呢,我心中冷笑。
“收起来吧,确实是不错的姑娘。”我淡淡道,看着眼前人毫无波澜的神色,“刚刚没想好,以后你便叫小叶吧。”
纵使是这样,她都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只是抱着画卷欣喜地行了礼:“谢姑娘赐名。”
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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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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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和夫人刚要为了请老师,补足一下前十六年因为缠绵病榻没有完成的学业和礼仪教育的时候,我又生病了。
不是装的,当然不是装的。
我是真的生病了。
白天在园子里玩了一天,人人都说嫡小姐身体果然大好了,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热。
其实我也没想到,只不过才这一场戏,我便受不住了。
难道是命贱的人坐在高处就是会多磨难吗?
小叶发现我发热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直接将侯爷夫人都叫了过来,这夫妇二人也吓的不行,直接差人叫了太医过来。
号了脉,太医说的实在:“嫡小姐身体底子好的很,这没什么事,只是风寒,只是风寒。”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侯爷夫妇二人的叹气声,心里讽刺的笑了笑,却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演了一场。
“父亲母亲,不必担忧,女儿只是风寒,卧床几日便好了。届时一定把落下的功课都一一补上。”
我在心里夸自己的演戏天赋。
但侯爷夫妇明显更胜一筹,感情动机也更正面。
夫人直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心肝儿,课业都不着急,一定养好了身体再说。”
侯爷也附和。
我懒得回应,正好烧的乏力就借着机会睡了。
我断断续续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那个墙角野草一般的萧正薇,倔强的生存着。
我之所以没有枯萎,是因为有一束光。
他穿越了所有的遮挡,固执地把我照亮。
我第一次见他那年,我六岁。
那一天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嫡母的忌日。
我从未见过这位人人夸赞的嫡母,甚至连她去世的时候都没什么记忆。
每逢她的忌日,整个院子都会食素三天,严禁玩乐。
但那时我天不怕地不怕,穿过来长了这么久才有独立行动的能力,正是想四处看看的时候。
我住的那个小院子门紧闭着,但我不想听话在院子里呆着,想去园子里散散心。
我和翠儿妹妹便合计着从院后墙的狗洞里钻出去玩,当时还有一位碧儿姐姐,不过她那时候在病着。
我身量比翠儿妹妹还瘦小些,一钻就钻出去了,可是妹妹却卡住了,怎么拽也出不来。
我便含泪自己溜了出来。
嫡母忌日,家里女使婆子都忙的很,没有在意我一个无人认识的庶女,大多的都以为是新买回来的丫鬟,便由着我走。
我一路摸到了园子一侧的假山背后,那里是我和翠儿妹妹经常玩的地方。
可今日一到那儿,却发现假山中间本就能容纳三个小姑娘的地方坐了一个人。
看背影像个男孩。
我以为是家仆的儿子,便顺手捡了个石子,扔到了他素白的衣衫上。
他感觉到了,回头看见了我。
“这是我的地盘。”我先开口道。
他却瞪了我一眼。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瞪人啊?”我又说道。
他可能是嫌我聒噪,转过身子面对着我。
借着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也看见了他没擦干净的泪痕。
我虽然身体是六岁,但毕竟思想还是稍微成熟一些的。我看着他一身打扮气质,又看着素白的衣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是我那个便宜爹唯一的一个嫡子,也就是我的嫡长兄,萧正诚。
今天是嫡母忌日,他定是思念母亲,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们两个很是同病相怜,有一个不管事的爹,又早早没了娘。
但是看见他腰间拴着的玉佩的成色,我便不心疼他了。
我们还是不一样。
“你是谁?叫什么?”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我叫小薇。”
直觉让我别告诉他我的大名,他母亲就是因为父亲内宅不宁而愤恨离世的,他定然讨厌我们这些妾室生的儿女。
果然他点了点头,估计也以为我是新买的小丫鬟或是哪位妈妈的女儿了。
“你别哭了。”
作为穿越女的直觉,身份这么特殊的人,搞好关系一定没错。
我掏出走之前打包的两小块糕点,是中秋节时候赏的,说是庶女们一人五两。我省着吃吃到了现在还有一半。
“分你一块。”
朴素的关爱最打动人心,这个我懂。
果然,他皱了皱眉,但还是拿起了一块。
但他没有全吃掉,而是掰了一块的一半,放进了嘴里,又把剩下的半块放回了我的手帕里。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但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地面,沉默地咀嚼。
其实有点潮了,我自己也知道不是那么好吃了。
我把那半块放进了嘴里,和他一起沉默地嚼着。
“我娘也去世了。”
我突然说道,他像是被吓到了。
但没等他说话,我又说:“但我从来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那你很坚强。”
“不是。”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她不希望我哭,她希望我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不是六岁孩子说出来的话,但是我想说的话。
当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猛地站来起来。
小小的男孩好像突然有了精气神。
“你说的对,谢谢你,我去读书了。”
那天过后不久,我又在院子后面的小路上遇见了他。
他后面跟着一个小厮,拎着他的书箱。
“小薇!”他先同我打了招呼。
我站住,不解地看着他。
他从小厮提着的书箱里拿出了两盒点心递给我。
“这个是谢谢你那天告诉我的话。”
送上门来的好吃的,我自然不拒绝。
“谢谢你。”
我拿了也道了谢,刚想走,他却拽住了我。
“你读过书嘛?”
说罢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荒谬,低下了头。
小厮是个有眼色的,又从书匣中取出了一本字帖和笔墨一等物什。
“哥儿,哥儿,还有这个。”他低声提醒道。
萧正诚才猛然想起,接过来又递给我。
“昨日父亲在家,我问他如果特别想感谢一个人要送什么。”
“父亲告诉我说送对那人最好的或是那人最需要的东西。”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我思来想去,听说女孩子都爱胭脂钗环,我却觉得那不是最好的。”
“这是字帖,我想教你读书识理。”
他说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是我来到这里听到第一句承诺。
“可是这得需要很久很久。”
“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我就一直教你。”
“那拉钩。”
他不明白,我拉起他的手,用小拇指勾着他的小拇指,又对上了大拇指。
“这样就永远永远不能反悔了。”我说。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反悔。”
————
“姑娘,姑娘。”
我睁开眼睛,发现是小叶在唤我。
她拿着绢帕子,在我脸上轻轻蹭着。
“姑娘做了什么梦,怎么睡着睡着还哭了。”
我摇了摇头,“几更了?”
“刚三更呢,姑娘,喝口水再接着睡吧。”
我借着她的手喝了口温水,又躺下。
看着她一层一层放下床幔,我忽地听见了外面的雨声。
“明天让人做桂花糕吧。”
小叶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可是姑娘,现在不是桂花的季节,只有糖腌桂花酱做的那种,吃着太甜腻。”
“就要那种。”
我说完,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便又睡了过去。
————
他果然守信,每三日在院子假山那里教我一次,风雨无阻,就算是因为特殊事情有了变故,也会派那小厮过来与我说明。
教的时候也不仅仅是认字或者讲书,他也会把外面的故事讲给我听,有的时候也会给我带点女孩子喜欢的小玩具。
四年间,他从未开口问过我的身份。
我们也从未在其他的任何场合遇见过彼此。
直到那一天,春日的一场雷雨过后,一直身体虚弱的碧儿姐姐又病倒了。
连阴了几天,她便烧了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睡着,就算是醒了也吃不下饭说不出话,只是咳,止不住的咳。
管我们的妈妈因为捞不到什么油水甚至很少在院子里,碧儿姐姐的丫鬟也是个小姑娘。
我同翠儿妹妹在姐姐的屋子里照顾了两天,眼见着她的生气越来越少,我们也越来越急。
可无论丫鬟们怎么去找管事妈妈们去求,得到的总是轻飘飘的一句打发或是几包根本不对症的管伤寒的草药。
我看着床上面色灰白的姑娘,实在走投无路,为了救命,去找了萧正诚。
他听了我的话,立马派小厮找了郎中去了我们院子。那郎中诊了脉,又看了看一屋子的小姑娘,似是有话说不出口。
纠结的时候,萧正诚的声音在屋门口响起。
“郎中您有话同我说吧。”
郎中看了看,出了门。
“哥儿,这姑娘怕是不行了。她本就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打小便几乎没有好过的时候。这一病又是拖了太久,早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是通知院子里的妈妈们准备料理后事吧。”
萧正诚听了这话,又看了看屋门口的我。
“屋内的姑娘也是萧家的女儿...她这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嘛?”
“肺症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郎中冲着他鞠了一躬,叹气走出了院子。
小厮去送郎中,留萧正诚站在院中看着我。他眉头紧蹙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也看着他,我往前走了几步。
我知道今天找了他,我是他庶妹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也或许他早就知道了....我不敢确定。
“对不起,哥哥。”
我决定先道歉。
他听到我这样称呼他,像是很抗拒,却仍定定地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看穿。
过了许久,他才出声。
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哭呢?”
那一瞬间,我才听见屋内的翠儿妹妹和小丫鬟们都在呜咽着。
我回头看了看她们。
“早想到了有这么一天。”我忍不住又说出不该是这个年龄说出的话,“所以我同碧儿姐姐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过。”
我见他从进院以来看我的神色就不对,索性再补上一刀:“我们这些没有了娘的庶女的命就是这样的,吃穿用度比不上你们院里的女使,被扔在这样的小院子里,也算的上生死由命了。”
他看着我讽刺的嘴角,拉着我的手出了这狭窄的小院子。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身形已经挺拔了起来,用力气握手腕也很疼。
我忍着眼泪随他到了院外,他指着外面的天空问我:“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不解的看着他。
可他似乎要哭了,又想着夫子教他的不能轻易落泪什么腐朽言论,憋得眼尾通红。
“我会带你逃出这个院子。去外面,去看广阔的天空。”
“我救不了许多人,但我会救你。”
他仍然用力的攥着我的手腕,我忍着忍着最终还是哭了,也说不清是疼的还是被他这话吓到了。
他眼睛里闪着我分辨不清的一种光芒,当时的我不敢去界定。
因为他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就算是这些年里,他从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可我不行。
我不能做这样的罪人。
我用尽所有力气,甩开了他的手,关紧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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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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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烧已经退了,昨晚睡的还好,只不过有些梦魇,哭了两次。”
我迷糊中醒来,隐约听见小叶在和谁说着我的状况。
“不过,姑娘说想吃糖腌桂花做的糕点。夫人可知道去哪去寻会做这个的厨子?”
侯夫人的声音也遥遥地传过来:“去三爷院子问,他家孩子小时候最爱吃那一口,我记得清楚。”
“三爷儿....”
“行了,她也不容易,吃一个桂花糕又能如何,平平安安地嫁进宫去怎样都好。”
听声音,侯夫人说完便匆匆走了。
脚步声往我床榻这边过来,我便装作被吵醒了的样子。
“姑娘怎得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哭了一回,我替姑娘擦了眼泪。可幸姑娘没醒,过了一会又睡的香甜了。”
她一层层掀开床幔,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