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太子派密探入府探查,这命硬的冲撞到了原来的萧洛小姐,他们又怎么会暮年痛失亲女,找了我这个替身的过来。
“除了父亲母亲我,咱们家还有谁能赴宴嘛?”
侯爷的儿子众多,却个个庸才,不像我那个便宜亲爹一样荒谬的就算是好儿子了。
“姑娘,侯爷嘱咐了说带着三爷儿家的诚哥儿。”
我弯了弯嘴角。
养在侯爷膝下之后,他倒是机灵,本就底子好再奋发读书,如今侯爷见他就是侯府男丁的希望,逢人边夸自己的这个孙子得了祖辈的风采。
这般珍爱,自然得带到圣上面前露露脸。
离中秋左右还有几日,小叶打点入宫的行装等事宜忙的不可开交,我白日里左右无事,便想着去园子里看看剩下那一半宫里赏赐下来的菊花。
可刚走进去就看见了萧正诚负手立在那些菊花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身看见我站在身后,想唤我的名字,却又咽了回去。
秋天的天总是显得特别高特别蓝,若是旁时我定会喜欢这样的晴日。
可是这天空如今看来却像是在嘲笑我们两个人。
怎么会妄想飞的出去呢?
“听说诚哥儿中秋会随我们赴宫宴。”我先开口。
我怕我哭,所以没有看他,低头看着手边的一盆菊花。
“祖父也是刚刚同小侄讲过。”余光里他似乎拱了拱手。
他委屈或者生气的时候,眼角总是红色的。
现在大抵也是这样的吧,和十一二岁时候倔强拉着我的少年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他如今不得不松开我的手。
“父亲同我夸了许多次你的学问好,等着明年开科一定要好好考个功名,为萧家争光。”
往事已不可追,我惟愿你前路坦荡。
娶妻生子,过世家子该有的一生。
可他却像是没有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急走过来想拽住我,我急忙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
“这盆凤凰振羽果然美。”我指着手边末端金黄卷曲地花瓣,指尖还有些微微地颤抖。
他盯着我手指的方向。
“那些东西小叶都如数替你保存着,出府取回来吧,母亲的东西流落在别人手里毕竟不好。”我低声道,除了我二人不会再有人听到。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园子。
“自古秋日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那年他在假山后面教我读书,一片红叶飘呀飘呀就落在了我们的眼前。
他望着那片红叶,念着这句诗。
我自然听过这首诗,我也不喜欢这首诗。
秋日就是秋日,那么悲凉寥落,怎么会有什么正面的情绪。
“你知道下一句嘛?”
他问我。
我知道,但我摇了摇头。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我装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这首诗,我赞同作者说的。”他捡起了那片红叶,“秋日胜春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日子都可胜过春朝。”
瞧,这就是我们的不一样。
我自觉是冰冷的,可竟然也温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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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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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上我见到了太子,那位害了萧洛的间接凶手。不过他看着倒也和善,像是能做一位明君的样子。
侯爷夫妇当天同我解释的时候说,太子就是为了提前探知萧洛的模样才派了密探。
真萧洛死了的事情不能公布,所以这派去的密探也不能追究,太子也知道了未来妻子的相貌。
这一环扣一环的局,他们二人身处其中为保萧家才不得已选了同她几乎双生子一般的我。
果然,中秋宴,同太子对坐了两个多时辰,他也未从我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皇上皇后看着对我也很是满意,直言若是身体养好了,择吉日即可成婚。
侯爷则推辞了一下,说我礼仪学识宫规还未学到位,仍得在家待些时日。
皇上笑了,打趣说他是舍不得女儿。
殿中诸人都笑意融融,我没有笑,我看萧正诚坐在侯爷侧后面也没有笑。
替萧洛活下去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是死局,是根本没有选择没有自由的结果。
我的身体被禁锢在这里,只有思想能短暂的逃离一下现实,而萧正诚,是这世界上唯一能陪我一起逃走的人。
几巡歌舞之后,皇上似是突然想了起来,唤了侯爷。
“听说文定候家有一孙子,极有先祖的文才风范,带过来了,出来让朕看看。”
侯爷站起身行礼,然后叫出了萧正诚。
他今日一身碧色衣衫,腰间挂着初见时那块白玉坠子,是嫡母留给他的东西之一。
白玉冠配白玉簪,少年身姿挺拔走到殿前未有半点生怯,行了大礼。
“快起来,起来。”皇上挥了挥手,“果然有你萧家和外祖家的风范。”
“叫什么名字?”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名正诚。”
“可定下了哪家的女儿?”
这话是问侯爷的。
侯爷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命苦,两三岁母亲就过世了,臣和夫人都想着等他得了功名傍身再替他琢磨。”
“也好,男儿应当先立业再成家。明年开科,可要好好表现。”
“谢圣上勉励!”他又行了大礼,回了座位。
宴后,皇后又追着赏赐了许多东西到我这儿,听说萧正诚那里也有份。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看见高台之上的皇后,头上带着凤冠,微笑未离开过脸上一秒。
我以后也要做那样的人吗?
像一朵富贵的牡丹,养在金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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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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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面圣之后不久,皇后便送来了一位宫中的嬷嬷来教我宫规礼仪。
那嬷嬷严格,不允许我有一点做的不完美的地方,连着教了十几日竟没有一日歇息。
还是侯夫人过来为我解了围,让我得了几日休息。
天越来越冷了,叶子也都开始落了,院中有一棵萧洛出生时种下的银杏树,此时正撒着金黄的叶片。
我不许他们清扫,就让那些金黄的叶子堆在石径上,许是因为像过去住的那处偏僻小院儿,我看着竟是莫名的安心。
侯夫人说,嬷嬷要在府里住到除夕前夕。
我盘算着日子,或许我出嫁的日子正是在明年开科前后了。
已是近半月没有再见萧正诚,不知他整日读书会不会觉得疲惫。
“姑娘,夫人叫您过去一起用午饭。”小叶过来叫我。
我放下书本,侯爷夫妇隔三岔五便会叫我同她们一起吃饭,这不是什么新奇事。
“那便更衣过去吧。”
这个小叶其实是会做事的,她见我喜欢院内的银杏,便连夜差了打了几支银杏叶花样的钗,瞧着素雅又精致,今日便让她替我簪上了。
去了主院才发现今日一同用餐的并不只有我们三人,还有萧正诚。
他一身蓝衣,看着我来的方向,可眼神已然不同。
该怎么描述呢,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亲人。
我装作不知,进屋先向侯爷夫妇问安。
他站着,等我坐在了另一侧,他才行了礼。
“侄儿问小姑姑安好。”
我微笑地看着他,“快坐下,坐下。”
这府上除了替了萧正薇名字出嫁的小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纠葛,侯爷夫妇之所以不愿意让我们多接触,只是因为我原本的身份算是他的庶妹而已。
我们之间,如今竟是无比的清白。
我吃了几箸菜,想说些什么。
老侯爷却先开口了:“小九,跟着宫里的嬷嬷礼仪学的怎么样啊?”
我放下筷子,笑道:“学的当然很认真,就是真的好累。”
“这不都给你求来假了,还念叨累。”侯夫人笑道,“梅雨,帮姑娘添一箸那道厨房新研究出来的烟笋焖鸭,吃些肉,补一补。”
“谢谢母亲。”
我尝了一口,果然好吃。
“以往病着,吃食总是素淡的还以为这世上的东西都是没味道的。”我喝了口水,笑道:“如今好了,才知道原来有这样多的珍馐美味。”
“诚哥儿发什么愣呢,也吃呀。”我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低着头,便也夹了尝了一口。
“好吃,祖父母院里的小厨房手艺真的很好。”他真诚地夸赞着,没有看我一眼。
我这才瞧他不像是想开了,而是在赌气了。
又各自吃了一会儿,七分饱我便放下了筷子。
“圣上如今身体总是不适,前些日同我透了消息,说就订了来年春科结束便让你和太子大婚。皇家久无喜事,也算是冲一冲喜。”侯爷说道。
“没两月要过年了,但明年你们两个都有大事,切不可松懈。”
“谨遵父亲教诲!”
“谨遵祖父教诲!”
我们两个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诚哥儿有出息,日后必然会在朝廷做上重臣扶持新主。而小九,你那时候也是皇后了。萧家这些年寥落,多亏有你们两个,往后一个在朝堂之上,一个在内宫之中,定要守望相助,保我萧家。”
我心中悲凉,我不知道他作何想法,但我们还是乖乖行了礼,应了声。
“往后你们姑侄相互扶持,如今也可多走动走动。”侯夫人又嘱咐道,说罢和侯爷进了内室。
留我和萧正诚在饭堂上。
我这才好好看他那边,他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怪不得清瘦至此。
“你平日都不吃饭嘛?怪不得这样清瘦。”
我忍不住说道。
“此事不劳小姑姑烦心了。”他站起身,向我行了礼,“侄儿先告退了。”
外面的天光真好,我看着他头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那样挺拔。
我承认我自己也是卑劣的,他拼了命想靠近我的时候我在躲避,可是当他真的视我如陌路人的时候,我却忍不住的湿了眼眶。
午睡起来发现下了点雨。
小叶急匆匆地走进了,喂我喝了些茶水才说:“诚哥儿在院中等着见姑娘呢。”
我见她焦急地样子,随口问道:“来了多久了?”
“姑娘睡下没一会儿就来了。我告诉他你在午睡,他却不回去,只是在院中等,说...”
“说什么?”
“说院中银杏落叶景致颇好,他想多瞧一会儿。”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不是下雨了嘛?怎么不请进堂屋。”
我一件一件穿着衣服。
“请了,姑娘,请了几次,但诚哥儿只说雨不大,在亭子里等就好。”
“行了,简单梳梳就行。”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姑娘什么都不簪也照样漂亮。”
我看着梳头的丫鬟,笑了笑。
以后做了皇后有的受罪,现在这头上我只希望能轻一点就轻一点。
出去一看,雨确实很小,萧正诚坐在湖心的小亭子上,不知望着哪一处出神。
我让随侍的丫鬟停在了湖边,我独自去了亭子上。
这个距离很是微妙,如果正常音量说话,丫鬟们是可以听见的,但若是低声一点,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诚哥儿怎么来了?”
我坐在一侧的石凳上。
他起身对我行礼,“小姑姑安好。”
“快坐下。”
他坐在了我的对面。
秋雨过后,风是冷的,我多加了一件斗篷,可他仍是午间单薄的那一身。
我看着他的指尖,我知道如果摸一下一定是冰凉的。
他的指尖总是冰凉的。
“听闻小姑姑喜欢诗词,这是京城这几年最火的诗集,那天出门的时候正好买了,想着送给您。”
他将那几本书推给我。
“是吗?”我捡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翻,“诚哥儿有心了。”
萧洛喜不喜欢诗词没人知道,我和他那时倒是总爱念些诗词。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悠悠念道。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问我:“下句是什么呢?你至今都没告诉我。”
“你自己不会查一查嘛?”我看他。
他摇了摇头,“我只等你告诉我。”
我笑了,手里仍在翻着诗集,不让湖边的丫鬟看出任何异样。
我见他实在固执,只得说:“还不是时候。”
他却笑了,笑里却渗得出苦意。
“呵,还不到时候。”
他站起身来,又向我行礼,朗声道:“小姑姑喜欢就好,那侄儿先告退了。”
可在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我还会等到你说的那个时候吗?”
我没让丫鬟们过来,只独自坐在亭中,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又一阵风打过来,我才想起我忘了告诉他天冷了,该多穿些衣了。
丫鬟们上了些茶水点心,我就在这儿翻起了他带来的书。
那书中其实是他自己誊写的诗词。
上面一首首一页页,都是我们曾经一起读过聊过的。
都是我和他的时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记得住那么那么多又将它们一五一十的誊下来的,我只觉得这三本诗词,句句都在控诉我,在质问我们究竟因何沦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可是,萧正诚,就算是没有这偷梁换柱的一场戏,我永远都是那个小院里的萧正薇,我们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我一直看到了天黑。
一页一页,一首一首的回忆。
我的眼泪都已经干了。
最后一页,他的笔迹仓猝而潦草,写着那句他至今刻意不去查阅的词。
是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我同他说过的那一阕词。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我默在了纸上。
想来那个时候我似乎就窥见了我们之间必然不会有任何好的结局。
那时他问我,这是我写的嘛?
我摇了摇头,我说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阕词。
“那你往下写。”
“我先不写了。你记住这一句,等有一天,等时机到了的时候,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