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贴身侍女远没有云舒这样的老资历,当下骇得一起跪下,为自己冲动跑进来请罪,但自然是不敢说一句为云舒求情的话——能让玉澜气到这个份儿上,必然不是轻饶的小事了。
玉澜气场太强,云舒在重压下终于痛哭出声,只一昧磕头:“殿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殿下我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饶命的话。跪在殿门口的珞明香染吓得手脚发麻不敢说话。
要说几个侍女里,资历最长和云舒最亲近的莫过于云舒,云舒一进宫就是伺候玉澜的,和玉澜一起长大。也因为这资历和聪颖,云舒向来最受器重,前几年玉澜更是让云舒接替中宫之职打理整个后宫。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许你管理后宫的权力,位近中宫。却不想你真的和皇帝勾结反过来要陷害我!”
玉澜眼睛通红,她下了软榻一把捏住云舒的下巴,让她看到自己愤恨的眼睛。
“云舒,我平素待你不薄,你竟这样中伤于我!”
云舒隔着一双泪眼,看到了玉澜的痛与恨,她心里一颤,哭得更急了,哭花了脸上的妆容和精心盘好的发髻。
是啊,这些年,玉澜许了她打理中宫的权力,云舒虽身在奴籍,身份和权力却已和珞明香染等侍女不同。
她乌发堆云髻,眉间贴花黄,穿薄纱绸缎,她在颂芳院掌文印批文书,如今的云舒,哪里还是那个打扫侍奉的婢女云舒?
甚至这些年,她又何曾如此落魄失态,狼狈不堪过?
如今,云舒只顾在玉澜的牵制下摇头,却被玉澜一把推开。
云舒惶急地抱住玉澜的腿,只知道说着殿下恕罪。
玉澜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踹开她的胳膊。
“云舒欺上瞒下,罪上欺主,我念你今年侍奉左右有苦劳,杖责五十大板,流放岭南!”
成安九年八月,左相檀喆无因休假,带官放逐,权力架空。
檀喆究竟为什么被如此安排,作为监国长公主的玉澜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但坊间却传出似真似假的消息。说檀大人数年前曾与灵犀公主有一段情,而如今灵犀公主休夫,檀大人未曾娶妻,两人再续前缘,据说还是在集仙殿前两人眉来眼去,被长公主抓了个正着!
这传闻传来传去甚至传成了长公主去灵犀公主府正撞上两人偷情,长公主一怒之下领了灵犀公主的面首回了宫。
坊间传这些消息传得津津乐道,玉澜也听说了,她无可奈何地自嘲一笑:“大抵是因为他们现在安居乐业才有闲心聊这些事吧,罢了,也算是变相地安慰我这几年监国做的不错。”
对玉澜和檀喆来说,不管是真是假,两人过得都不好。
显然玉澜没有听檀喆的建议,乔淮书和顾玉章依然担任宰相之职。而除此之外,另有一个消息同样以坊间传闻的方式快速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那就是张太后之死。
张太后的死,对外是宣称得急病不治而亡。如今却有另一消息传来,说张太后不是得急病,而是中毒身亡
这个消息的佐证,是玉澜杖责流放了贴身侍女云舒。
檀喆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二天,他刚在檀府呆了一夜。
洛阳城终究是京都,消息传得特别快,当然,还是因为檀喆有自己的门路。但听到玉澜杖责流放云舒时,檀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他昨晚走了不久之后发生的事。
檀喆想着怎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云舒对玉澜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从小一起长大,云舒陪着玉澜经历了守陵和嫁人等最黑暗的时候,后来玉澜还给她打理后宫的职责显然是器重她的。
未曾想是这样的结果。
檀喆在檀府思索这件事,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这时候书房外有人敲门,檀喆说了声进。
门被打开,进来一位薄肩细腰的小姑娘,一张脸倒是丰润,檀喆本来无心关注这个小婢女,但抬眸却发现这小婢女正偷看自己,察觉到檀喆的目光立刻收回眼神,托着一个食盘走得袅袅娜娜:“主君今日操劳,早点用晚膳吧。”
檀喆垂眸看着那食盘,做的都是他平时爱吃的。他又抬头看向那个小婢女。
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有点青涩,尤其在檀喆面前似乎更加害羞,但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练了好多次一样,是种恰到好处的羞赧。
檀喆挑了下眉,他顺手拿了一个糕点,突然慢条斯理地说:“你长大了。”
“你之前,还只是个小丫头的模样,”檀喆虚空比划了一下,对她一笑,“好像只有这么高。”
那小婢女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害羞的娇笑:“奴婢来的时候不过十三岁,来这三年了,承蒙主君记得。”
檀喆又是一笑,心想他哪里是记得。他看着手里的糕点:“这晚膳是老闫让你送来的还是你自作主张送来的?”
本来还娇羞而笑的小婢女被他这样发问突然一愣。
檀喆淡淡一笑,把那糕点放回去。
“母亲当年选婢女时,肯定没想到千挑万选百般约束,还是选了一个对主君有想法的。”
他挑明了这小婢女的心思,抬眸看她一眼,这一眼不怒自威,那小婢女吓坏了,当即跪下,檀喆让她站起来,又把管家老闫叫过来,一抬下巴:“给这婢女点银子,从哪来的再送哪去吧。”
任由那婢女哭求,檀喆也不为所动。
那婢女被老闫带出去,檀喆不由得想起那个被玉澜杖责的云舒。
人往高处走这是情理之中,但这高走用的是什么手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玉澜能给云舒杖责流放这么重的责罚,难道是云舒暗地和皇帝联手陷害玉澜?
但檀喆想了想,总觉得什么地方,有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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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先打个预防针,女主未必称帝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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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再来找玉澜,是鼓足了勇气的。
他很有点怕在见玉澜还是上次那样不欢而散的结果,但心里的疑问让他还是决定过来。
结果人不让见。
珞明亲自在殿门口拒绝他的,称长公主今天不想见人。檀喆看了看来时的路,心里思索了一下,又恳请珞明到长公主面前给他通融一下。
他这趟可来得不容易,毕竟没有左相实权了,来时还是撒了个小谎才进了这后宫的,这出去以后想再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想听到檀喆的恳求,珞明神色慌张,她脸都白了几分,低着头急促地说:“檀大人切莫难为奴家了,想必您也知道云舒她……”
当然,她知道云舒和圣上联手陷害长公主罪有应得,甚至长公主给她一条生路已经是开了洪恩了。可珞明也心惊胆战,她不明白为什么朝夕相处的姐妹背地里竟然能做陷害长公主的事。现在珞明是草木皆兵,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檀喆看了一眼远在高处的殿门,耐心地劝珞明:“姑娘只需要再通传一声便可,长公主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得力忠心的自己人。姑娘只是通传,又没有擅自放我进去,长公主肯定不会生气,还会觉得姑娘为她着想。”
听他这话珞明很为难,朝后望了望,檀喆也跟着朝殿内看了一眼,见她犹豫趁机又说道:“如今姑娘与我在外面交谈甚久,要是回去后不汇报些什么,想必公主会更恼火,倒不如这样再去禀报一声,要是长公主再不见我,我也认了。”
珞明犹豫一下,终于被说服了。檀喆看她进去通报的身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当初珞明和云舒同是玉澜的贴身侍女,云舒颇有自己的主见,有时候还会自作主张一下,珞明就太乖巧听话,宁愿多禀报长公主一下。这两人风格还是颇有不同的。
玉澜到底是见了,檀喆听到珞明的传报只觉得心里突的一跳,说不清是开心还是紧张。
他整了整衣服进入,看到的是玉澜正整理她殿里的花花草草。
她穿的格外素净简单,只着一件暗黄色襦裙。玉澜这两年有刻意把自己打扮得老成稳重一点的习惯,可那黄色暗淡,上面绣着淡棕色的花纹,衬得人老气而不是老成。连带着她的气色都显得很差。
就像秋日的草木,玉澜仿佛在不易察觉间就从盛放转到了落寞。
前朝左相换人,后宫失了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女,里里外外,玉澜都过得十分不顺心。
檀喆不想看到她如今的样子。
玉澜此时的模样让檀喆想起那年大朝会的时候,她一袭红衣盛装而出,站在城门口接受万国朝拜,尊贵雍容端方大气,那才应该是玉澜的模样。
“檀大人究竟有什么事?”
玉澜只顾剪着花枝,也不看他,声儿也冷淡,不复以往。
檀喆心里一痛,定了定神:“听闻长公主昨天杖责流放了侍女云舒。”
玉澜什么表情,檀喆不知道。檀喆只听到静默一会后玉澜含着笑意的声音:“怎么,难道檀大人已经对云舒暗生情愫,今天找我求情来了?晚了,人已经送出洛阳城了。”
换平时玉澜说这话,檀喆肯定生气。其实现在也生气,只是今非昔比,事情那么多,这点儿气顾不上了。
“长公主对贴身侍女这么重的刑罚,是不是因为张太后之案与她有关?”
只需要一个是,就一切明了了。
玉澜沉思一会,似乎在掂量着要不要回答,最后她放下剪刀看他:“是,那又如何?”
檀喆微微一怔。
他不顾玉澜的冷淡:“那你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他不经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担心和急切。
玉澜抬眸看他一眼,复杂的情绪藏匿在她的眼睛里,她淡淡一笑:“不管我现在处境如何,又与檀大人何关?”
檀喆因为她的话,心里重重一沉。
他沉默良久,不知道如何面对玉澜如此生分疏离的话。
“檀大人来这就是想问这一件事?那……”
玉澜想要赶客,檀喆突然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他抬眸凝视她,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你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隐瞒着我?”
长风吹过,要入秋了。
穿着单薄的玉澜,穿着如此不合时宜的玉澜,与檀喆站着两丈远的距离,冷冷的与他对视。
许久,她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檀喆,要是看不惯我现在的落魄,你就直说,不必抱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还有,”她笑容微敛,“过去我真是太惯着你了,让你以为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问我问题。”
檀喆呼吸一滞,随着玉澜脸色微沉,他也当即没了表情。
随着表情消失的,还有那颗变冷的心。
“要是看我落魄看不惯,趁着现在你没了职权,倒不如去找找你的老相好,兴许她还能帮你些忙。”
玉澜这样玩世不恭阴阳怪气的样子让檀喆不适,当然她说的话更让他心头起火。
“楚玉澜,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他终究没压住火气,甚至尾音都有些颤抖。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触动到了玉澜,她看着那盆即将零落的花,突然笑了一声。
“檀喆,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轻轻说着,眼神悲凉。
檀喆一怔。
玉澜歪头笑看着他,只是这笑容怎么都有种自嘲。
“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檀喆张口想要说什么:“不,不是……”
“长公主,长公主,你对我的称呼,永远都是长公主,”玉澜陷入回忆,似乎在细细回想檀喆究竟有没有叫过她的闺名,最后确定了没有,她又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君臣之礼,檀大人遵守得极好。”
这话似乎让檀喆觉得委屈,再度否认:“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意料之中的,他的反驳激起玉澜的情绪。
“那是哪个意思?”
玉澜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将他望着。
“是因为……”
檀喆撇过头,很气闷的模样,他似乎觉得憋屈,又觉得解释这些太麻烦,以至于不想老老实实乖乖开口。
玉澜难得的没有和他急,只是看他的模样笑了笑:“罢了,兴许对我和对灵犀,你的态度就是不一样,这些改不了的。”
她又提到玉媱,让檀喆着了急,措辞也没了之前的尊卑礼节:“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去见过她!”
这一次,他终于激怒了玉澜。
“没有,对,你没有去见她,难道她没见过你?”
玉澜一下扔掉剪刀走到他面前,檀喆也是因为委屈,明明见玉澜来得气势汹汹,竟然站在原地寸步未动。
“自元日到如今,檀大人你敢说,灵犀没有去找你吗?”
檀喆垂眉神色未变,一字一顿:“她每次来檀府我都拒不迎见,你可以查。”
玉澜与他对视,闻言冷笑一下:“那又如何?摆在明面上的不见,私底下谁知道?”
“楚玉澜!”
檀喆低喝一声,眼神痛楚,痛的原因反而不是因为她揪着不放冤枉他,而是她为什么如此不信任他。
“檀喆!”
玉澜毫不示弱的吼回去。
明明没动手,两人却仿佛打了一架一样剧烈地喘息,身心俱疲。
“我知道玉媱自休夫后,就一直找你再续前缘,”她冷笑,“玉媱如今傍上皇帝,找你是什么目的,这还用我说。”
檀喆神色依然没有变,连眼睛都没有恍惚一下,玉澜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猜到这件事了。
玉澜的脸色更加嘲讽了。
这件事,她可谁都没说。
当然,聪明人也都看得出来。
皇帝楚景澈从之前惧怕玉澜,到如今朝堂当众给玉澜难堪,除了因为他长大了,有亲政的想法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背后有人怂恿。
玉澜能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支撑楚景澈和她对抗的。至于这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谁,其实不难猜。
楚景澈没有中宫,没有妃嫔,身边小宦官由玉澜亲信怀恩打理,一年就换掉一批,为的就是不给小宦官成为皇帝助力的机会。
而先帝诸子中,活到成年的皇子不过三人,都在外开府,老三生性怯懦,娶了媳妇儿安生过日子,老四倒是聪慧,可身体很差一年到头靠药养着身体,基本不出府。再就是老七楚景宏。
当年先帝废太子惹得皇子夺嫡,这三个人就是因为对皇位没那心思才幸免于难。
还有就是几位公主,玉嫤远嫁,玉媛玉婵被玉澜许给了高门如今相夫教子,家庭美满,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没本事跟玉澜掰手腕儿,都安分守己。
余下的有谁,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