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喆没有异议。
照例是两人去了陶华园,珞明轻车熟路地派步舆在远处跟着。陶华园的荷花一年又一年的开,今年池里中了新的品种,挺拔秀丽,花盘硕大,玉澜看着喜欢,和檀喆坐小船驶进去。
檀喆看她伏在船沿边玩水,忍不住笑,又不放心,嘱咐她坐好别乱动。玉澜还是那样,嗯嗯应得好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檀喆叹气,等船滑进荷花丛里,他放下船桨,一把把人拽过来。
玉澜跌进他怀里。
玉澜愣了一下,头往后转看檀喆的下巴。两人的相处里,檀喆鲜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
她忍不住坐直身体,檀喆一身正气的面对她的审视。玉澜打量他半晌,噗嗤一笑,她心安理得地躺回去,拿他当椅背,靠在他身上。
檀喆也靠在船舷上,腾出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
不过一会没说话,玉澜就在檀喆的怀里昏昏欲睡。
檀喆把玩她的手自娱自乐了一会,看了看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俨然已经睡着,他没说话,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等她。看小船悠悠荡荡,纵然天长,也从黄昏日落渐渐到繁星满天。檀喆中途还抱着玉澜也小眯了一下,醒了发现玉澜还没醒。
玉澜这一睡就是一个半时辰,她揉眼睛时听到头顶一声轻笑,玉澜刚睡醒还有些迷糊,檀喆看她身形摇摇晃晃,伸手扶住她的腰,
“我很早就好奇一件事了,”檀喆背靠船舷,一手撑着头一手扶着玉澜,姿态慵懒,笑得却清风朗月,怪好看的,“你平时在殿里喝着安神茶点着安神香,还经常睡不着。在我这就动不动犯困。”
他这样调侃,却目光灼灼,玉澜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偏偏不夸他,倒在他怀里一副要再睡的架势。檀喆闹她,扣住她的腰亲她的唇。
两人这样厮磨一会,玉澜的衣服在缠闹中都散开了,她躺在船身里,在风中抱住檀喆的脖子,也看到繁星满天。
“我就觉得早晚得在这个地方发生点什么。”
玉澜轻声咕哝。
檀喆听到了,被她言语间的含蓄和羞涩给逗笑了。她这样害羞,檀喆就更想逗她,大掌从她的腰间一寸一寸滑到她的后背,顺着她单薄的脊背又一寸一寸滑下去。玉澜怕痒,又被他撩拨得身体战栗,轻笑着不住往他怀里缩。
檀喆格外爱她今晚的羞涩和大胆,身体也情动得厉害。他把玉澜压在怀里,轻咬她颈侧细致的肌肤,玉澜啊了一声,又捂住自己的嘴,脸颊的绯红蔓延到身上,身体都变成了粉红色。
当檀喆解开她的衣带,她还是不自觉地用手想去遮挡胸口那道浅浅的疤,檀喆把她的手拿开,与她十指交握,低头去吻她胸口的疤痕。他的唇滚烫,和他的身体一样,玉澜咬着唇回握他的手。
小船因为他们的动作而不住晃动,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很懂事儿的飘到荷花丛深处,只留下水纹散开和荷花深处的喁喁私语。
……
檀喆把衣服盖到怀里的玉澜身上,看了一眼趴在他身上的玉澜,俨然一副又要睡着的模样,檀喆仔仔细细把衣服给她盖好,随即仰躺在船内,手指绕着玉澜刚才胡闹而散下的长发,看着高处的一片星空。
玉澜有点困,但刚才睡了一会,现在困又睡不着,哼哼唧唧地在他身上乱动,檀喆任她动了一会,忍不住箍住她的腰:“再乱动……”
他低声说了句话,玉澜一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红了脸,不自然地把头拧到另一边贴靠着他的胸膛。
檀喆只是笑,手指还绕着她的头发。他捻着她的发丝,看着朗月繁星,笑容渐渐收起来。
“玉澜。”他在静谧中轻声唤她。
玉澜嗯了一声,声音里有欢愉后的慵懒沙哑。
她声音里如此没有防备,让檀喆心头微颤。他忽然意识到提起这个话题有些破坏气氛,他有小小的迟疑,但也仅仅是一瞬。这句话,早晚得提。
“你其实不打算称帝,是吧?”
檀喆话音未落,就感觉到玉澜身体僵硬。
玉澜手指动了动,从他怀里支起脑袋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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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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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府这段时间人络绎不绝,很大原因是官员们想知道,玉澜有没有称帝的打算。
对此檀喆没有松口,一副誓死跟随玉澜的架势,这让官员坐实了玉澜想登基称帝的猜测。一时间有奏请玉澜拥护她登基的,有出言反驳的,还有打小报告的,乱七八糟,大家都想找个靠山,也怕站错队。
但檀喆却觉得,玉澜的心思没这么简单。
如今他问了,玉澜也没生气,反倒笑了笑,又趴了回去:“我倒想问你另一件事。”
“你说。”
“当初为什么想让我同意皇帝成婚亲政?”
檀喆顿了一下:“贺兰策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你去他家买醉酒后吐真言?”
见檀喆不说话,她叹息:“我又没生气,只是不明白。”
贺兰策的原话是,檀喆在他家喝醉,说了句当初他真的打算劝玉澜同意百官恳请,让皇帝迎娶中宫亲政的。
玉澜多少有些没想明白,赞同楚景澈迎娶中宫的檀喆为什么又跟着她宫变。
檀喆沉默一会,低声说:“那时只是想,若你趁这个机会急流勇退,我应该还能护住你。”
顿了一下,檀喆笑了笑:“不知道你听到这话是笑我不自量力还是自作多情。”
这是檀喆鲜少在她面前露出的自嘲。
玉澜还是知道檀喆这人脾性的,心气儿高,打小被女儿家爱慕,人也被惯得很骄傲。哪怕当初对玉媱,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各取所需,他虽然伤心,但也没太有被人抛弃的挫败。
加上一早就知道玉澜爱慕喜欢他,尤其对他十分欣赏,这人啊,特别在意自己在玉澜心里的好形象。这种话放平时,他绝对不说。
玉澜撑起身体凑过去,重重咬了一下他的唇,檀喆闷哼了一声,摸了摸下唇:“又咬,后天上朝消不了肿又被人笑了。”
玉澜一点都不宽慰他,对他刚才的话又气又心疼,没消气,对着他的腰又要捏,可惜他身体紧实根本没有多余的软肉,玉澜捏不动,她顿了一下,在他腰间轻轻拍了拍。
不温柔,然而她这前后的反差却让檀喆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心里一软,不自觉又吐出了些真心话。
“可是后来又想,没必要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让你烦恼。其实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只需要,追随你就好了。”
他隐隐有些喟叹,看着星空,揉了揉玉澜的头发。
其实檀喆都清楚,那时候劝玉澜,玉澜必然不会答应。她还有许多政见没有实施,且大殷皇室能撑住朝局的也只有她而已。他纵然有护她在这时候离开保平安的想法,也没必要说。因为不管是玉澜自己还是大殷,都不允许玉澜这时候退位。
这左相,他没那么想做,荣华富贵却劳心劳力,他才不稀罕这样的高位。可因为有挂念,他得待在这,震慑百吏,平衡各方势力,上通长公主,下达地方官民。
你只管去守护这四方百姓,我来守护你。
玉澜静静地听,想抬头看他,被檀喆摁进怀里,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让她看。玉澜在他怀里笑了笑,闭了眼睛,却留下两行清泪。她也不让檀喆看,兀自搂住他的脖子。
楚景澈一死,百官开始焦急,他们不可能不着急。国没有君,虽然有长公主掌政,但年号可怎么办?楚景澈都没了,总不能还以成安年往下轮吧?
而现在,朝中虽有支持长公主登基的人,但因为楚景澈那遗诏给了两条路,反对的人也不少,两股势力算是旗鼓相当。不少中间派也在心里犹豫,毕竟长公主是出了名的铁腕,她要是真的登了皇位成了皇帝,他们也有的受。
和这些钻营的人相比,玉澜和檀喆反倒是紧张时期里难得的闲适。成安十年六月,玉澜那聪慧而体弱的四哥终于生了他的第一个嫡子,玉澜特意去他的府中庆贺,还着太医给孩子看了看。万幸,她那弱柳扶风的四嫂和天生病体的四哥,倒是得了一个健康活泼哭声洪亮的孩子。以至于玉澜都不敢相信,借机还滴血认亲了一下,还真是四哥的孩子。
兴许也是天意给四哥如此安慰。
这月月底,玉嫤带着她刚满一岁的儿子也回了紫微城,因为生产和育儿,这几年玉嫤都没回来。这次玉嫤特意给玉澜多带了两套她亲手做的夏衣,一如既往的精湛绣工。有一说一,玉澜可太喜欢玉嫤这看起来虽不贵重但心意满满的礼物了,当即穿上让玉嫤瞧瞧,自我要求非常高的玉嫤还拿了一套回去要给她改改尺寸。
玉澜也喜欢玉嫤那个粉雕玉琢的儿子,她生疏地在玉嫤指导下抱起那个小孩,不住地逗弄这个爱笑的小孩儿。小孩笑她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把这孩子拥在怀里,热闹之余有些寂寥。
有天晚上玉澜抱着不肯睡的小娃儿在殿内走动时,赶上檀喆过来,看着睁着大眼睛不肯睡的小娃娃,顺手从玉澜怀里把孩子接过来,那小家伙看到檀喆更精神了,沾着口水的小手一直要去抓檀喆的脸。
玉澜惊讶檀喆抱孩子的熟练,檀喆惊讶玉澜哄孩子哄得这么好脾气。他解释说自己以前跟檀母东躲西藏那几年,帮檀母照看过别人家的孩子。又笑玉澜:“你这是新鲜,等这小东西老是哭闹晚上不睡的时候,你就觉得烦了。”
“有喜欢的时候也就有烦的时候,但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从这么小长大成人,想必也很有成就。”
檀喆闻言看她眼睛亮亮逗弄小孩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低了头笑而不言。
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被刚进殿门要接孩子的玉嫤看见,只觉得两人身材颀长,抱着孩子的模样一家人一样意外和谐。檀喆还空出一直手来刮了一下玉澜的鼻子,但很快察觉到门口的她,嗖的一下手就收了回去,还是有些顾虑的。
玉嫤不耽误他俩的时间,把孩子接了回去。玉澜看着孩子远去的身影,突然说:“明天我想去趟通远坊。”
檀喆明白:“我陪你。”
在如今纷乱的时局里还能有如此闲心来通远坊闲逛,玉澜这些年也是磨砺出了好心性。
虽然规定坊是居民区,不能开市,但这些年玉澜没有刻意管控,算是默认了在坊内可以做些小生意。所以这几年坊内巷道边也有一些店面,卖一些生活常用的小玩意儿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檀喆和玉澜就是在通远坊一家小店坐下,这家店主要是卖面食,玉澜点了一碗阳春面,檀喆也跟着点了一份。
但玉澜吃不下,一口气把自己碗里大半的面分给了檀喆。她今天没穿男装,簪花都是缀粉的,穿了一件枣红襦裙,粉面娇俏。檀喆也贴了大胡子,来之前两人还笑,都是在通远坊住了几年的人,再回来竟然还得乔装一下。
玉澜吃了两口,夸好吃,转头跟忙碌的老板搭话:“老板您这里只卖面食?”
“米饭也是有的,姑娘要不要再来点?”
“我吃不下了,下次来了再点,”玉澜笑笑,撑着头跟他闲话家常般问,“现在米价多少钱啊?”
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把人家老板逗笑了,把汗巾往肩膀上一搭:“看女郎你这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米钱多少也不知道。”
但老板笑容爽朗,这话也只是带着些夸赞的调侃,很利落的接下去:“今年米钱又降了一些啦,三百文就能买一斗啦!”
一边吃了两人份面的檀喆闻言笑了笑。
玉澜也低头笑了笑,随即低声和他说:“米贱伤农,看来得广开粮仓,买些米屯粮了。”
檀喆低声道:“先高兴高兴嘛,米价下降,说明今年收成好嘛。”
玉澜莞尔,撑在那看他:“都吃了,别浪费粮食。”
檀喆笑得肩头颤抖,倒也乖乖吃完了。
吃完两人走在通远坊的巷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小孩子拽着妈妈的手要糖葫芦吃,还有一个做小糖人的摊子,好几个人围在那等着拿一支糖人,有几位女郎凑在一起看着手里新买的胭脂,一边走一边笑,还有慢腾腾走的老人和匆匆忙忙的中年人。
这些人岁神色各异,却有个共同点,那是种纵然生活忙碌,亦没有抱怨世道悲苦的绝望,甚至小孩眼睛纯真烂漫,还有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玉澜看着他们,突然说:“其实当年我也不高兴父皇送我来这糠坊开府。”
檀喆扭头看她。
“可正是因为我在这小小糠坊看到人生百态,民间疾苦,才对治国平天下有了自己的感受。这人世间大得很,苦难的人太多,纵然不能复制天下大同的奇观,但史书有盛世,勤政治国,总能让这些悲伤的面孔少一些。我想,若我的话,能不能做到。”
“其实我想,父皇送我来这里,只是显示对我的看重,想来也没有预料到我能走上这条路。”
父皇想的,是让他宠爱的女儿嫁个爱她的夫婿,一生荣华富贵随心所欲。而不是如今,几次险境,几经风雨,上下求索。
“檀喆,成为监国长公主时我就知道,有些事是回不了头的。”
她顿了一下,仰头看他:“所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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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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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很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檀喆说,那时他想建议玉澜同意楚景澈成婚亲政,好护她急流勇退,保她周全。其实玉澜那时候也知道,是个机会,虽然不能确定一定功成身退,但至少有余地。
但如今,她错过这个机会,后面就不好说了。
从她站上监国之位起,她就很清楚,以后的腥风血雨暗潮汹涌少不了。自古以来权力争斗,真的能功成身退明哲保身的有几个?成王败寇落寞谢幕,或在斗争中被杀害,这是权力斗争极常见的结局。
就连玉澜自己,只有檀喆能自由出入她的集仙殿,她的集仙殿自归义门宫变后重兵把守,身处权力中心的玉澜也在身不由己。这些已经跟她称帝不称帝没什么关系了。
如今玉澜继续监国,手握称帝立帝大权,身处权力旋涡的中心,有拥护亦有反对,明面上她权倾天下风光无限,背地里不知道会从哪里放出一支冷箭,亦或像她两次宫变一样,有人潜伏深处,异军突起,正面将她打败。
不管哪种情况,结局都不会好。
玉澜很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她还是舍不得檀喆。
辅佐她谋治天下,陪她出生入死的檀喆。
上次她能远远地让他走,尚且无法全然护他,再往后,他定然只能和她一起生一起死了。
檀喆一把抓住她的手。
“不是说好再也不放手了吗?怎么还老是反悔呢。”
他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生了气。
“这样的话别再说了,玉澜,我不爱听,”他似乎气还没过去,埋怨,“你是不是忘了归义门那次我为什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