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云缨而言, 看到纪嫣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并没有爽感,反而觉得惋惜, 像纪嫣然这样的女强人,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外室女走到今天的地位, 云缨就能看到她身上强大的事业信念,云缨甚至可以这么说,纪嫣然真的取代岁千秋成为正道魁首,未必不是修真界之福,起码纪嫣然不是一个奸诈阴险、心狠手辣的小人,哪怕她对岁玄有出于执念的嫉妒, 但这跟岁千秋相比起来,实有天壤之别。
不过, 云缨也不会出于同情和怜悯就对纪嫣然有好感,她这样的下场,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她咎由自取。
因此,对于纪嫣然说出杀了她的请求,云缨回道:“纪城主有心求死不能假手于人,杀了你的人马上会遭天道宫和流仙城我报复,你的身份没有变,你名义上仍然是一城之主、魁首夫人。”
她这话斩钉截铁,犹如铜铁冰冷。
纪嫣然沉吟半晌,令她对云缨改观的一点是,云缨虽然拒绝她,但没有趁这个机会羞辱她。
她说:“小心岁千秋。”
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云缨还是岁玄,姑且也认为两者都有。
说完之后,她缓缓指了一个方向,那是废墟的正中央,也就是流仙台坠落的地方,她示意纪温宴和岁玉衡带她过去,她愿于此地寂灭,与她的事业心一起埋葬。
看着纪温宴和岁玉衡搀扶纪嫣然缓缓走远,云缨问岁玄:“你没有话和她说?”
岁玄:“很久之前就没有了。”
如果要他解释,或者深究的话,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话跟纪嫣然说,纪嫣然不是他说话的对象。
云缨没有深究,只说:“她这样也好,至少岁秋千不会再为难她了。”
岁玄只点了点头,沈非尘在旁叹了一口气:“岁魁首和纪城主何至于此?好好的夫妻闹成这样的结局,这种事传扬出去,别说他们天道宫和流仙城的人了,修真界多少人都会寒心。”
江晴雪道:“寒什么心?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们没给他们踩上两脚算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还要因为他们寒心?”
沈非尘解释道:“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不该做这样的事,即便要争正道魁首也堂堂正正来,不能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
江晴雪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也不反驳沈非尘了,抱着手不再开口。
云缨知道纪嫣然修为全失,对岁千秋来说已构不成威胁,但只要她魁首夫人的名头还在,岁千秋非但不会害她,还会装模作样派人过来保护她,甚至“修复流仙城”,因此这边根本不需要云缨和岁玄多做什么。
“回去吧,废墟基本挖过一遍,再看看还有没有伤员,我们差不多可以散了。”
云缨说完,众人随她一起返回山上的安置点,此时,由于各大宗门的人陆续到来,那些人负责各自宗门的伤员,云缨这边已经有些“人走茶凉”了,但云缨自己也不愿多做逗留,和桃絮等人商量过后,后面两天陆续收尾,把该见的人都见完,把该交接的都交接清楚,三日后宝盆宗众人便在云缨的带领下率先回程。
而除了江晴雪、沈非尘、捉影和捕风等相熟之人,这次竟然有数百人前来相送,只因云缨等人这次着实成了许许多多人的救命恩人,这些伤员以及他们各自宗门的弟子便都来送行。
云缨大概谢过一遍这些人,随后正式与江晴雪、沈非尘等相熟之人道别,踏上返回宝盆宗的空舟。
当她们的空舟飞入云天,在天边闪亮成一颗星子,她们这次的流仙城之行就正式宣告结束了,此行总结可谓一片大好,云缨和容景成为了修真界十大杰出年轻修士不说,也打响了宝盆宗的名声,还把岁玄带了回来,不说是获益良多,也要说是盆满钵满了。
数日之后,云缨等人顺利抵达宝盆宗。
这一趟流仙城之行其实不过短短月余,但云缨等人都觉得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可能是因为目睹流仙城坠落,纪嫣然落得那样的下场,也可能是因为她们太久没在宝盆宗相聚了——仔细算起来,自从桃絮等人到各大宗门“求学”之后,她们已经有数年没有相聚于宝盆宗了。
这次非但人员齐整,便连岁玄也“要”了回来,而且每个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无疑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值得庆贺,于是当天收拾山门,先是祭拜过历代掌门,当晚大开宴席,不醉不归。
而当天尽兴之后,桃絮等人也相当识趣,他们各自装醉,留给云缨和岁玄单独相处的机会。
当晚月照长空,青云明净,正直夏时,宝盆宗便有许多流萤飞舞,从四周山涧往灵宝殿、飞檐亭台、虹桥、后山……萦绕上来,这仿佛成为了那些萤虫的习惯,千百年从未变更。
云缨和岁玄从殿前广场走向山门,气氛微妙,不过两人谈论的并非儿女情长,实际上就算她们各自有心,也还没有到互表心意这一步,云缨倒是无所谓,只是岁玄一直觉得自己不配,他在云缨面前总是卑微,总觉得亏欠,另外,他这样的身份却没有保证云缨周全的能力,因此他决计不敢越雷池一步。
云缨也大概知道他的想法,就不会去苛求他什么,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先说道:“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岁玄回他的话:“你确实累了,这些天就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不管,要是有人来,我帮你应付。”
云缨笑了笑,不再言语,岁玄问她:“怎么了?”
云缨:“从你去见亚圣回来我就看出来了,你有心事。”
岁玄:“……”
云缨:“说吧,你不能刚回来就又有事瞒我。”
岁玄道:“倒不是想瞒你,只是想等你歇息好了再说。”
云缨耸了耸肩:“那你现在就要说了,不然我睡不着。”
岁玄也笑了笑,和云缨又走了两步,才凝肃了面容,说道:“命盘的事。”
他颇为严肃说道:“我想提前取回那一缕命格。”
云缨蹙眉,问道:“安全吗?”
如果提前启用命盘返还命格,她不敢保证岁千秋是否会有所有察觉,毕竟就算岁千秋不是命修,但渡劫大能的手段诡异莫测,他身上又带着岁玄的命格,如果云缨提前返回岁玄的命格,很难说他不会有所感应,一旦有感应他就会追到岁玄身上,以岁千秋那种人的手段,他已经算计过岁玄一次了,就不差这一次。
岁玄道:“放心,我去找亚圣就为了这件事,他会帮我们屏蔽因果,他也是渡劫修士,他的言出法随可以规定天道,这能极大克制岁千秋的感应。”
他是渡劫剑修,对大能之间的克制关系了如指掌。
云缨倒不是怀疑他的认知,问道:“就算是这样,你提前取回命格做什么?”
如果根据原书剧情,岁玄取回命格要等到沈非尘也成为渡劫剑修,亲自上天道宫把命格从岁千秋身上“挖了”回去,亚圣也及时出手,帮岁玄拿回了完整的命格。
云缨本来想等到那时候才万无一失,毕竟涉及岁千秋这种人,她分毫不敢大意。
岁玄却道:“我拿回那份命格就能找回一些修为,应该能到合道,这样一来,我就能——”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云缨不解其意,问道:“能什么?”
岁玄:“能多护着你一些,能多帮你出一份力。”
云缨:“……”
岁玄:“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
云缨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能确保安全,我可以帮你试一试。”
岁玄:“我不会拿你冒险。”
云缨:“……”
听到这些话,她觉得岁玄像变了一个人,但她心里就有了触动,不至于面红耳赤,却也涌现一股异样的暖流,还好此时夜风吹拂,她迎风独立,假装干咳了一声,借此整理好表情,说道:“既然你决定了,我都可以,什么时候?”
岁玄:“再等两日,明天我去找天星子商量,他和水月应该能提供一些助力,如果有她们帮忙护法,岁千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现。”
云缨:“好,明天我陪你走一趟。”
岁玄并未拒绝,这一刻,他下意识又想感谢云缨,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他对云缨的感谢如此苍白无力,说多了反而是一种虚伪,因为他要感谢云缨的实在太多了,多到他还不完。
第86章 双生雷劫
翌日, 云缨和岁玄去了一趟名剑门。
岁玄先前已经跟天星子提过这件事,天星子正在找晋升大乘的契机,他或许能从云缨返回岁玄命格这件事之中, 找到适合自己的剑意,因此他便欣然应允帮岁玄和云缨护法。
至于水月仙子还在闭关,岁玄和云缨便不打扰,他们和天星子都是爽性之人, 当天就一起返回宝盆宗。
接下来就是闭关了。
云缨和桃絮等人做好了吩咐, 主要是让她们不必留在宝盆宗, 继续到各自宗门求学,或者游历天下、探索秘境, 寻找自己晋升的机缘,特别是容景,他在名义上已经是五大宗门掌门人的弟子了, 尽可以去找亚圣或者岁千秋那种人求教。
当然,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最最重要的是准备返回岁玄的命格。
有天星子帮忙, 岁玄和他很快便在宝盆宗设置了一个屏蔽法阵,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 避免一些宵小之徒前来打扰,他们联手改良了宝盆宗的护山剑阵,天星子跟云缨打包票,合道以下的修士不可能闯入剑阵,也就不可能不请自来进入宝盆宗。
这些准备妥当之后,天星子亲自坐镇宝盆宗护法, 云缨和岁玄一同走入后山新开辟的洞府。
她们在洞府中央的两个蒲团相对而坐,云缨开始的一套流程是先让玲珑给予她和岁玄祝福, 她自己也给了自己和岁玄祝福,最后向麒零许下一切顺利的愿望,等确定她和岁玄变得极其幸运,她再将命盘取出。
命盘一经悬浮于空,云缨和岁玄同时得到了一个感应——他们获得了一种“天道”的庇护,这种天道是亚圣给予他们的规则,帮他们规避岁千秋的感应和查探,这天“天道”约等同于“岁千秋不得知晓此事”。
如此,云缨就开始运转命盘,将里边储存着的命格返还给岁玄。
对云缨来说,这是一个漫长耗神且需要耐心的工作,因为岁玄的命格太复杂、太庞大、太浩瀚了。
哪怕仅仅只是一缕,在云缨的手中也是“千丝万缕”,得益于命运修士的特殊,她感应到的岁玄的命格,就像是无数没有规则的细线,她就是那个穿针引线之人,要将这些凌乱散落的细线理出头绪来,然后以特定的形状编织,再准确地“安转”到岁玄的身上。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向岁玄说道:“很复杂,我也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可能一年,可能十年。”
岁玄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等得起。”
云缨点了点头,一场在她和岁玄之间漫长的“手术”开始了。
洞中无日月,世上岁月长。
在这里,云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好在她已经经历过闭关的枯燥、孤独、寂静……况且有岁玄相陪,也算不得寂寞,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她将命盘之中的命格慢慢取出、整理、转移,再还给岁玄的命运,在这个过程中,云缨进一步解读到了岁玄这个人的艰难和遭遇的命运不公。
云缨看见了“小岁玄”被岁千秋扔到雪原练剑,看到“小岁玄”在漫天大雪中奄奄一息,看到他颤抖、虚弱、无助,看到他母亲给他送饭,而后被岁千秋囚禁死于天道宫地牢……看到他绝望,冰冷,眼神变得空洞,看到他孤身对抗群魔,逐渐成长,却将一颗心冰封起来……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岁千秋的培养剑仙命格的“容器”,看着他被岁千秋剥去了命格,看着他成为“废人”之后,往日天道宫那些手下败将,修真界那些阴险小人开始对他无所不用其极地讥讽欺辱……
云缨终于发现,岁玄是一个真正的“可怜人”,他的可怜并非全部来自于那些小人对他的落井下石,而是他从小没有感受过温情,自他出生之时起便成为了一个工具,哪怕他心中流淌的鲜血滚烫,他的感情也像绝望的过往一样冰冷,说到底,他的成长没有“暖”,全部是寒。
这样一个人,没有黑化成原书大反派,反而最终成为了拯救修真界的大英雄,云缨都觉得匪夷所思。
归根究底,可能是岁玄这种人生有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就像有人的拥有与生俱来的恶。
他就是一个善人,哪怕经历了岁千秋给他带来的绝望般的成长,带来了灾厄般的命运,但只要给他一点点希望,一点点温存,他就会站在光明面,心里有向阳的种子,永远正在正义的立场。
毫无疑问,云缨是那个不止给他一点希望,一点温存的人,而是直接让他获得新生,于他而言,除了他记忆中模糊的母亲,没有人像云缨一样给过他这些东西,所以他觉得在云缨面前是永远亏欠,他愿意用生命抵偿,他愿意为云缨付出哪怕自己还没有拥有的一切,包括生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