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兰不满地瞟他一眼。
沈章又连忙解释:“我倒想让你醒过来一次,又不忍心叫醒你。每日早晨,我怕被伺候你起床的丫头发现,只好在你醒来之前就离开……说起来,她们为何这么早就进屋来?”
叶芙兰淡声道:“难不成你要怪她们?”
沈章笑着摇头,“不,不,应当怪我。”
叶芙兰终于笑了,她看着沈章,忽然感慨道:“若无妹妹掉下悬崖那遭祸事,你我二人或许不会有那晚的互相坦诚,若无坦诚,说不准真的会让瞿雨荷得逞……不知以后会如何。”
沈章说:“我们以后会很好。”
叶芙兰嘴角含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会儿又问道:“你是什么打算?”
沈章对她没什么可隐瞒的,道:“瞿雨荷坚信是威远军害死了瞿青达——也就是她的哥哥,兴许是她上面的人这么告诉她的。她只是一个被蒙骗的小喽啰……我想着待会儿入宫见下舅父,将计就计,提前部署,最好引出她的身后之人以及…”
以及与沈家敌对之党。
这般想着,他眼中忽地划过一丝冷芒。
叶芙兰听了,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章知道她想说什么,苦笑一声道:“这便是父亲的意思,沈家到如今三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边城百姓也需要他守卫,若鞑子攻来,他不会轻易离开边境,如今只能相信身在京城的…舅父。”
叶芙兰听明白他言下之意,顿了顿,不禁问:“那你呢?”
沈章笑道:“我?”
他从小便与父亲的想法有些出入。
一来威远候看出他心中所想,并未让他真的接管威远军,二来沈章有心发展沈家在京城的势力,如此他便走了科举的路子。父子二人倒是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只是根基不深,如今这一切来得还是太早了。
他对叶芙兰道:“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你——”
叶芙兰连忙打断他:“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会身在一起,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沈章一怔,旋即轻声笑了,握紧她的手。
沈章进宫面圣之后没有再回沈府,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此时阴云密布,无风,聒噪的蝉鸣响在盛夏闷热的空气中,那声音似乎被裹上了一层网,沉闷湿热,这网似乎是用粘腻的汗液织成,如何也撕扯不开,令人无端烦躁不安。
叶芙兰倚在门边,目送沈章离去。
*
兴觉寺在山上,沈欢歆如往常一样亲自爬上山去。
她最讨厌来兴觉寺上香了,因着祖母并不准她偷懒坐轿子,每回来一次,她累得直想哭。
这次却有点不一样,兴许是谢准平日里帮她“强身健体”起了作用,沈欢歆爬这一遭,竟然只歇了两回。
谢准笑道:“早就该让你锻炼身体。”
沈欢歆并不能想听他逞能,气呼呼道:“我今儿准你跟本郡主讲话了吗?我的身体本来就是这样好,和你这恶鬼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难得,这是她这些天来对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谢准心情大好。
这些天被小炮灰刻意忽视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为了让她多对他说一句话,谢准不知道贡献出去多少小零食给她。
他趁机就问:“你这些天为什么不搭理我?”
沈欢歆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委屈,就是不想搭理他。
话本子里哪个霸道总裁壁咚姑娘,都是因着喜欢人家。
怎么这恶鬼壁咚过她,还能喜欢上别的姑娘呢?
沈欢歆想不明白,更别说这恶鬼那天还那般作贱她,沈欢歆真的可伤心了……她觉得谢准是一只坏鬼、木头鬼。
她声音软软的,慢吞吞吩咐他:“你不要和我讲话。”
沈欢歆上山,与祖母、母亲一同拜了佛祖。
她手指并拢,手掌合在胸前,双目虔诚地闭上,头微微下垂,颈背平直,立于蒲团之前,心中愿道:“求佛祖护佑父兄姑爹李珞一切安好,求母亲祖母舅舅姨母表姐安好,求嫂嫂和小侄安好,求表妹安康,求三哥哥安好……”
顿了顿,沈欢歆又小声道:
“求佛祖护佑…那最是讨人厌的恶鬼喜欢上我……”
佛像庄严内敛,嘴角微微上翘,双目下垂,慈悲宽和,俯视身下红着脸祈求的少女。
忽而吹来一阵风,沈欢歆的头发与裙摆俱被拂开。
流云涌动,散落在天边,万道金光倾泻而下,落在她的发梢与衣角,只见她双眉弯弯,嘴角含着笑。
古刹悠悠,风过耳畔,沈欢歆听见小沙弥敲着木鱼,咚咚作响。
寺中梵音浩渺,清澈和雅。
佛祖自会眷顾她。
第43章
谢准一怔。
他并非言情区的快穿人员, 从未参与过关于谈恋爱的任务。
这回因着系统出了故障,他第一次来到言情世界。
这也是谢准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生。
这几日她不肯理他,他难免多想,想得上天入地也没能想明白。
……然而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沈欢歆不理他, 是以为谢准并不喜欢自己。
他早就该想到, 沈欢歆是再简单单纯不过的人。
他喜欢她, 她也喜欢他。
这分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她的心思那么好猜, 他不必庸人自扰、胡乱猜测,否则不就和赵嵩一样了吗?
谢准低着头, 长眉皱紧, 满脸懊悔。
是他让她伤心了,受了委屈。
谁让他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喜欢的姑娘就是她的?
沈欢歆是个迟钝又嘴硬的笨蛋, 他不说, 她怎么会知道?
香烟袅袅漾开,沈欢歆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而后动作缓缓,从蒲团上站立起来。
谢准忽然道:“我也想许个愿。”
沈欢歆耳根红透了, 双睫乱颤。
她恐怕方才的小声嘀咕被他听着了,紧张得有些声颤:“你这恶鬼要许什么愿?”
谢准的声音低哑, 很是认真道:“我许愿沈欢歆聪明些,可以意识到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她。”
沈欢歆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忽而极快地眨巴两下眼睛, 她下意识就是反驳:“我本来就聪明——”
她呼吸窒住, 心脏似乎也悬浮在半空, 停止了跳动, 然而没一会儿,却是要将漏了片刻的心跳声补加回来, 心脏忽地怦怦怦狂跳起来。
沈欢歆以为自己听岔了,立在静谧幽然的佛前,双手捏成拳垂在身侧,红了脸,磕磕绊绊出声问:“你!你你!你这恶鬼说什么!”
富安公主与沈老夫人因她突然出声,皆是一惊。
“歆歆,怎么了?”
沈欢歆抿着嘴唇,捂住胸前心脏,愣愣摆两下头。
她那一双水杏眼清透湿润,张得很大,一瞬不瞬,心慌意乱。
谢准便又说:“我喜欢你。”
他顿了顿,怕她又误会,加了句:“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沈欢歆抿着嘴,很是无措地发出“唔”的一声,似乎是小兽一般呜咽,可怜兮兮,仓皇失措。
她那一张脸面红得似乎是苹果熟透了,心跳声也大,一声又一声鼓击在她双耳耳膜上,羞得耳鸣一阵响。
那恶鬼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的耳边。
沈欢歆原地顿两下足,转过身跑出佛堂,“我、我有点热,想出去,你们不要跟来……”
她一路小跑着到山中竹林,气还没有喘顺,便捂着脸蹲了下去。
一会儿,沈欢歆的声音响了起来,闷闷的,还带着些迷茫,“佛祖、佛祖显灵了……”
谢准道:“关佛祖什么事儿?是我喜欢你,又不是他让我喜欢你。”
沈欢歆急冲冲吼他:“你这恶鬼不要对佛祖不敬!小心他发现你,把你收了可怎么办?”
一开始盼着他被佛祖收回去,这下却是不愿了。
谢准嘴角微翘,轻笑了声。
沈欢歆扶着一杆竹子缓缓站起身,她低着头,脑后有一把凉凉的发丝,贴着绕过她热极了的颈项,垂在胸前。
她有些怀疑,小声道:“我不信。”
不信?那他再说一遍好了。
谢准一字一顿,“我喜欢你。”
沈欢歆咬紧下唇,眼眶周遭有一圈儿红。
这恶鬼的喉咙怎么长的?说出来的话绕在耳边,简直痒极了。
她捂住左胸口,那里心脏还在狂跳不停。
沈欢歆想了想,仍是觉着有点委屈,“可是那天我换了好看的新衣裳,你为什么不夸一夸我好看呢?我难道不好看吗?”
她从小到大得到过太多夸赞,却是第一次如此期望一个人夸赞她。
沈欢歆最喜欢听好话,有人若对她说一句好话,她即便讨厌那个人,也会给他一个笑脸。
嗯对,对这恶鬼也是一样,她纡尊降贵,朝他笑一笑也说不准呢。
谢准失笑,他声音带着点温柔,“你当然最好看。”
沈欢歆脸蛋越发热。
她跺了跺脚,“可是你没有夸我!你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眼睛瞎掉了!”
谢准想了一想,直言道:“我不是不想夸你,比起夸你,我更想抱着你,亲你。”
沈欢歆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浑身一颤。
她绵言细语,声音颤抖,娇怯怯地骂道:“你这臭不要脸的恶鬼,你这个轻浮的登徒子,你、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也不瞧瞧你配不配上……”
沈欢歆晃着头,“我不会让你抱,更不会让你…”
“亲”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准长眉舒展,眉梢上扬,他诶一声,道:“可是佛前不打诳语。”
沈欢歆觉着他的语气散漫,她鼓了鼓嘴,认真着一张脸教训他,“都说了,你不要对佛祖不敬。”
谢准便觉得她是个小迷信。
他笑了声,将她的两只手交叠盖在左胸口处,轻声问道:“感受到了吗?”
沈欢歆愣愣的,“什么?”
手掌之下,隔着一层薄纱,是柔软的胸脯,滚热细腻的肌肤,还有不断鼓动的心跳声。
“你我二人共用着一个身体,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声。你的心跳声也就是我的心跳声……我的心跳声,你感受到了吗?”
谢准会感受到她感受的一切,比如此刻飘在鼻尖竹林的清香,吹拂脸颊的风,还有发热的耳朵,怦怦直跳的心脏……
沈欢歆自是感受到了。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奇妙,甚至给了她极大的底气,觉着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将她和谢准分开。
山中绿竹随风轻晃,竹节翠绿,天上浮光流泻而下,洒在节节分明的竹竿上。
葱翠竹叶微垂,往地上落了片浓阴,竹叶被细细清风吹得左右摇撼,地上稀稀落落的光点也随之而动。
沈欢歆捂住滚烫的脸默了好一会儿。
忽而,她被落入颈间的绵绵雨丝激得回过神来。
沈欢歆放下手,抬头一看,便见斜斜往下飘落的小雨。
她提起裙角,沿着石径往竹林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她便看见母亲、祖母并几位丫头都在不远处等着她。
玉露撑着伞踏在小径上,正往这里走着,要来接她回去。
沈欢歆不禁抿唇一笑,小跑着奔到几人身旁去。
富安公主见她模样,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脸蛋怎地这样红?莫不是发热了?”
沈欢歆有些害羞,“娘亲,女儿没事,只是,只是……”
沈老夫人问:“只是什么?”
沈欢歆低下头轻轻摇着,又不说话了。
方一回到屋里,外面的雨便下得紧了起来。
玉露庆幸地呼出口气,忙收起伞来。
金风拿着干毛巾,给沈欢歆擦拭身上被淋湿的地方。
方才走到泥泞地方,她的鞋子沾了点泥水,也被打湿了,沈欢歆换上干净绣鞋,从里间走出去,去同祖母和母亲吃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