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喜绸的一端塞入了他手中,喜绸中间挂着朵大红绒花。
这次婚礼布置得太过匆忙,直到现在府中仆从仍是步履匆匆的,忙着点花烛,挂红绸,鸣鞭炮。直到一切都布置得差不离了,金风玉露两人扶着自家姑娘走了出来。
沈欢歆的脸兜在红盖头下,除了自己脚下那一小片天地,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跨火盆了。”玉露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沈欢歆依言跨过火盆,便有人将喜绸的另一端塞入了她手中。
金风玉露这才退开。接着便有吹笛拨丝之音,唢呐乐声被奏起,欢快地响彻天地。
沈欢歆立在原地,有些发愣,握着喜绸不知如何是好,她小声唤:“你们走去哪里了?不要把我一人丢在这里。”
正小声嘀咕着,手中喜绸却微微一动,她唬了一跳,颤了下肩,睁大双眼瞪着手中的大红喜绸,自语般嘟囔了句:“怎、怎么还会动呢?”
即便沈欢歆头上兜着一块红盖头,谢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身穿大红嫁衣,端端站在不远处,一条长长的喜绸将二人连在一起。
那身嫁衣穿在沈欢歆身上明显偏大,越发衬得她骨架娇小。
谢准已经很久不见沈欢歆了,身随心动,下一瞬便迈着大步朝她走去。
已至黄昏,大片大片橘红余晖吞吐着天地,碎金在她肩膀上跳跃。
大红巨烛燃在喜堂,烛光濯人眼,客堂外栽着的树影横斜,拖在地上,长长的,微风拂叶,淡影也随之而动。
沈欢歆低头看掠在脚边的树影,喜庆的奏乐声下,却得听熟悉的脚步声。
直到来人将淡影盖住,她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倏地抬头,扯扯手上的喜绸,急急问:“兀那恶鬼,是不是你?”
她的视线被盖头遮住,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做了晃着脑瓜寻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呆。
谢准低眉看她须臾,含笑应道:“是我。”
第95章
喜堂是临时用客堂布置的, 中间一个黄花梨木八仙桌,桌上铺了大红色帷布,其上摆着几副茶具,两对夫妇分别坐定在两侧。
礼官朗声叫道:“请新郎新娘入堂。”
沈欢歆听出面前这人是那恶鬼了, 转着脑袋却看不着人, 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兜着一块红绸呢。
把红盖头掀开不就行了么!
她显然没什么成亲的仪式感, 这般想着, 一面伸手要掀红盖头,一面迫不及待, 很是得意地同他嘀咕闲话, “恶鬼,恶鬼, 你没有想到我会来吧?你说你, 是不是被我吓了一跳?”
谢准将她意图掀盖头的手按下,低声无奈笑:“成亲呢, 你认真点。”
那礼官见没人理他,不禁用力咳了两声, 高声又道:“请新郎新娘入喜堂!!!”
周围有人捂嘴笑。
沈欢歆耳朵一热,乖乖将手放下来, 迈着小步往后挪腾几下。
谢准侧过身与她并肩,牵着喜绸,引她一步一步走入指定位置。
礼官见二人站定, 接着赞道:“一拜天地!”
天、天地?
沈欢歆忽而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屏了屏呼吸, 心中有些紧张, 有些慌急,还有些欢喜……
手中的喜绸被牵动, 谢准引着她转身,她才慢吞吞有所动作,随后两人一齐拜倒。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面向富安与威远侯、西南王夫妇的方向,再一次拜倒。西南王妃热泪盈眶,趴在西南王肩上哭得不行。长公主眼角有泪花闪过,威远侯牵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夫妻对拜!”
沈欢歆只觉自己被引着转来转去,耳边尽是礼官的高唱声和喜庆的奏乐声,她或许也听到了身旁这恶鬼的心跳声……还有她自己的。
她脑袋晕乎着,夫妻交拜这一刻却灵光一闪,突然有所清醒,动作一顿,急声喊:“等等等等等一下!”
沈欢歆攥了攥手上的喜绸,她就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就这么、这么成成、成婚了?也就是说,自己嫁给了这恶鬼,这恶鬼娶了她……
沈欢歆想,她自然知道成亲就是这个意思……接着又想,原来成亲是这个意思!!
果真以她的悟性,要亲身经历一遍,才会开窍。
谢准垂眸看她几息,深吸一口气,喉间溢出短促几声笑,又气又无奈,“……笨蛋,你不会才反应过来?此前你当闹着玩儿的?”
即便是要给西南王妃演一出戏,他也以为她是想好了、准备好了的,亏他方才紧张得心脏跳得比平常快将近一倍。
沈欢歆慌慌摇头,“才不是!”
她她她怎么可能承认!
谢准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在撒谎,挑挑眉道:“那我们继续?”
沈欢歆想了想,还是摇头。
红盖头边角下坠着的珠子随她的动作一齐晃动。
谢准看着她,忽而弯起嘴角无声笑了,她就这么站在他跟前,简简单单站着,简简单单动作,他心中便忍不住涌上一股又一股喜欢。
他那么喜欢她,就什么都随她意。
沈欢歆便听谢准柔声道:“你若是不愿意继续,这次就算了。”
奏乐声早就停下,满堂宾客安静地看着这对新人。
威远侯轻声问道:“乖囡,怎么了?”
沈欢歆脑瓜还很混乱,此刻却也无比清醒,小声回谢准的话,回得很骄矜:“我才没有不愿意。”
接着她挺了挺腰背,又愣声愣气地说:“我、我其实有话要问。”
此前他总欺负她,可是都要成亲了,成亲之后他绝对不可以像成亲之前那么欺负她,沈欢歆觉得自己此刻有必要在他面前振一振威风。
谢准颔首,“你问。”
沈欢歆费脑筋使劲儿想了想,咽咽口水,隔着一块红绸仰面看向他的方向,吩咐他说:“你以后听我的话,好好服侍我,不可以忤逆我,不可以凶我,不可以骂我笨蛋。”
说是吩咐命令,可她的声音裹了蜜糖似的甜,就很乖,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谢准一愣,接着低低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笨蛋。”
“……!!”红盖头下的沈欢歆鼓起腮帮子,瞪他。
谢准嘴角还噙着笑,撩了下衣袍,右腿往后一退,却是单膝朝她跪下。
“这几个月空闲下来,我又雕了一枚戒指,本打算成亲那天给你,我其实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总之,我很开心,只要是想到你就很开心,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怎么开心过,所以遇到你之后,无法想象回到之前没有你的生活——或许那根本称不上生活。”
“我断定自己离不开你了,和你分开就会想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是,和我在一起,永远不能离开我。”
谢准执起她的左手,仰头看她道,“沈欢歆,我爱你,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沈欢歆低头,透过红盖头的缝隙隐约瞧见他的下巴,看到她的手被他珍重放在手心,那枚戒指上的钻石璀璨耀眼。她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脸颊耳后早已红了一片,对他点头,又点了下头,而后又点了下头,这才出声说:“我勉为其难愿、愿愿意一下好了。”
谢准笑,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将戒指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
这枚戒指是他徒手雕刻的,两边侧面镂空花纹,戒指底部刻着小小五个字,是她和他的名字。
大胤没有打磨钻石的技术,上面镶着的这颗钻的原石是他费了一番工夫挑中,后亲手打磨,又费了大几月的时间,才变得如此光彩夺目。
沈欢歆平常首饰戴金玉珠翠,整个人珠光宝气,她精致漂亮,戴什么都好看得很,只是那么多首饰中,却没有见她戴过几块像样的钻石。
谢准想得没错,她戴钻石也好看。
真好看。
她的左手手掌摊开,露出五个小肉窝,没骨头般软软被他牵住。
沈欢歆一直嫌弃自己有一双胖手,她手骨架小,其实她的手指很纤细,肌肤滑嫩,按一下就能起红印子。
此刻被谢准揉捏两下,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不小心染了粉霞。
谢准在笑,咧着嘴角,止不住地笑。
“你你这恶鬼傻掉了?”沈欢歆扯扯自己的手,小声羞恼道,“快站起来,接着拜堂呀!”
她头上兜红盖头,看不见四周,是听到有人说话,才想起来自己与他正在喜堂上,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谢准缓缓站起身,牵着喜绸,眼中含笑,与沈欢歆相对而立。
那礼官有眼力见,见此高声朗道:“夫妻对拜!”
伴着又被奏起的乐声,两人终于交拜。
洞房礼时,来的宾客与他们不熟悉,加之谢准在西南的名声着实有些狠厉,没人敢太闹,只有西南王妃还没恢复过来,眼泪汪汪地看过来,又哭又笑,被西南王环抱在怀中,倒很安静。
沈欢歆端静坐在床上,谢准拿了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
这些天了,终于让他见着了她的脸。
她戴点翠嵌百宝凤冠,冠侧装饰九只累丝金凤,凤头口衔长长滴珠流苏,她不动,流苏也不动,在她玉白额面、与被红霞铺满的脸颊上投下影子,烛火轻晃,光影一寸寸流淌。
一双浓睫抖簌开,沈欢歆抬眼朝他看去,眸光无辜又明亮,她应该也紧张,咬了咬下唇,皓色榴齿陷入朱红唇肉。
谢准呼吸一滞,眸色陡然暗沉。
沈欢歆被他这目光看得心尖颤颤,羞恼不已,手足无措,慌慌间抬手朝喜秤上的红盖头伸去,想掩耳盗铃,让红盖头重新遮住自己的脸,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了!
谢准挑着嘴角,笑着将喜秤稍稍拿高,沈欢歆差点就拿到了,气呼呼将手放回至膝前,不服气地瞪他一眼。
谢准接住她的眉眼官司,笑得更开心了。
将喜秤与红盖头交给一旁的喜娘后,他坐到了她身边,接来两只酒杯,两个杯柄用红绳牵住,他将其中一个递给她。
沈欢歆听喜娘说要怎么喝交杯酒,听到喝一半要再次交换,喝完彼此剩下那一半后,红唇微张,嗫嚅着说不出话,整个人好似热的冒烟儿了。
原来、原来这就是成亲啊!沈欢歆羞得要哭,要知道不答应在这里和他成亲了。
她脸蛋红红,想,为什么喝个合卺酒都有这么多人看着?
谢准挨近她,用自己的手腕挽住她的,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扯,便让沈欢歆仰面与他相对,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她羞怯,却见眼前这恶鬼笑得意气飞扬,真真令人讨厌。
两人共饮合卺酒,各自喝完杯中一半后,便交换了各自的杯子。
谢准握杯的手指修长有力,青色脉络浮泛于皮肤之下,隐约可见,沈欢歆只见他指节微动,缓缓转过杯子,低头将双唇贴在她留下口脂印子的杯沿上。
她倏地闭眼睛,干脆不去看!
两人共饮合卺酒,谢准双眸深邃,一直盯着她,沈欢歆不怎么敢和他对上视线,索性闭眼,然而他的目光太锐,太强。
像一只野狼,终于要将盯了很久的猎物拆吞入腹。
你喝酒就喝酒,凶我作甚!
沈欢歆本来就紧张害羞,她手抖,双唇微颤,抿一口花雕酒,直接被呛住。
“咳咳咳……”
她掩住唇,被呛得咳嗽不止,挤出点泪珠,眉梢一片红晕。
成个亲,真是状况百出。
长公主上前忙给她拍背:“你瞧你,这也能被呛住?”
“都是他的错。”沈欢歆不忘告状,指着谢准道。
谢准觉得冤枉,“我就是看了你两眼。”
众人笑,直到沈欢歆止住咳嗽,喜娘笑道:“继续继续!莫误了好时辰!”
两人将剩下的酒喝尽。之后谢准出去,长公主与西南王妃还留在喜房,几个贴身侍女帮她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来,沈欢歆长长舒出一口气,动了动发僵的脖子,手背贴住发热的脸颊,对富安抱怨道:“娘亲,这凤冠戴着真是累死人了,我下次成亲一定不要戴它。”
“不戴这个,我儿要戴的凤冠当比这个贵重得多,这才哪儿到哪儿?真成亲那日更累得慌。”富安上前帮她按按脖子,抚抚肩背,沈欢歆便舒服地撒娇哼唧几声,软趴趴陷入母亲怀里。一听还要戴比今日更重的凤冠,她皱皱鼻。
西南王妃让人做了吃食过来,摆放在屋里的桌上,温声愧色道:“给长公主和郡主添麻烦了。”
沈欢歆从母亲怀里出来,端正坐好,伸脖看向桌上的饭菜,脸上扬起笑道:“王妃娘娘怎知我饿了?多谢多谢。”
她卖的一手好乖,西南王妃忍不住心生喜爱,目光越发柔和,脸上的笑真诚慈爱,“已经预备了三间客房,待会儿让府中婆子领两位殿下过去。”
她刚才清醒过来,在贴身侍女的陈述下才得知体内另一个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愧疚难堪自不必说,也深觉长公主一家人的宽和仁厚。
长公主心下满意,点点头道:“劳烦王妃,前头和宾客应酬的事情就交给侯爷他们了,王妃不如一起留下用过晚膳。”
西南王妃是个疯子,外头很多人都这么说,她万万没想到长公主见过她发病的模样后,竟没有嫌弃她。
西南王妃笑着应了声,坐在了母女两人对面。
直至夜幕降临,沈欢歆用完晚膳,从这间喜房离开,到了准备好的客房,被伺候着卸了妆发。
她在烛光下仔细瞧钻石戒指。
凭沈欢歆这十几年来被各种珠宝玉石温养出来的眼力,可以看出来这钻石是谢准费了大工夫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她一眼就看中了,她真是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