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没什么,在聊她小时候的事情呢。”
“确实在聊以前。”魏霜笑笑。
“是吗?不过现在聊不了了,”她竖起大拇指指外面,“跟我去林山雁家问情况,你来当司机。”
珂易锐跟着邵戈月走出去,边走边道:“我就只能当司机吗?也太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们消失在建筑外的阳光里,魏霜看着离去的邵戈月,轻叹一口气。
曲折的小巷通往目的地,老式五层楼房交错拥挤,地面坑坑洼洼,一些二层阳台摆满盆栽,枝叶顺着栏杆垂下,也不生机,好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珂易锐把车停到巷子外,这里面宽约五米的短巷是个死胡同,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两旁房屋遮住的阳光,巷子的终点筑起围墙,只能抬头望见四方的天空。好像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似的。水泥中阴冷潮湿的的缝隙里爬满青苔,青翠不死,不生也不灭。
巷子左边一扇小铁门,看起来崭新许多,却也不用开锁就能拉开,珂易锐拨了拨小铁栓,里面的齿轮卡死了,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这都不换新锁,也不怕遭贼。”
珂易锐率先进去小门,尘土气息迎面而来,狭窄的小道楼梯只有一米半宽,两人并排走还有些拥挤,墙面脏乱脚印横生,还有零碎的小广告,大部分被撕的稀碎,还有点新帖的,走了几步,拐弯处竟有大大的黑色手写字体:办证xxxxxxxxxxx。邵戈月跟在他身后踏入,楼道里的气息让她不禁有些熟悉,她恍惚听见一个声音,从无尽的楼道中传来。
“快过来。”
细腻而温柔,却穿插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月!”
邵戈月心头一颤,才发现珂易锐已经上了二楼,正隔着扶手上喊她。“怎么了?快上来。”
“……好。”她定了定神,手扶上额间碎发,让自己清醒点。
林山雁家在二楼,还是两层门,一层外面的铁门,一层里面的木门,敲开这厚实的隔绝,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里。
“你是?”他狐疑地打量一番这位身着外套的男士,发现后面还有一个人,也探过头看了眼。
“我们是警察,要问你点关于你林山雁的事。”珂易锐亮出警察证。
他上前隔着铁门看了眼,随后让他们进去了。一间略小的两室一厅一览无余,客厅虽小但空旷的很,一台圆桌,被一个粉色罩子网住,附带几个木椅。一张矮茶几,一台电视,一副沙发。茶几上倒是挤满空易拉罐装啤酒,还有塞满香烟头的烟灰缸。看起来没有多少生活气息。
邵戈月打量着剩下两个房间,门开着能看见一张单人床,被子整齐地叠着,没有床头柜,旁边有张陈旧的书桌。
“警察大驾光临啊。”中年男子自顾自在沙发中坐下,也不对他们客气:“我可是良民啊,不犯法——你们随便坐吧。”
珂易锐拉开一张木椅坐下,邵戈月就靠在他旁边,看起来并不准备动作,开门见山:“你是林山雁的爸爸吗?”
“是是是,我就是。”
“那就是林先生了吧。最近有一件学生被谋杀案你应该知道,你女儿和他认识,我们要排查所有认识的人的不在场证明。”
男子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嘴巴作圆形,表情有些浮夸,马上腆着脸笑起来:“嗯嗯!说的是啊!”
邵戈月比起他,倒是冷淡很多,她也取出一个32开小笔记本,翻开:“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送送货啊,主要是送酒之类的。”
邵戈月点点头:“那都是几点下班呢,主要送哪些地方?”
“不定时下班吧,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不过也不会很晚,六七点吧。送哪呢...酒吧啊,零售店,超市啊,我是散户司机,有人联系我都送的。”
“那么三月十三日,这一天晚上你在家吗?你女儿在那里?”
林桥光饶是想了半天,早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他怎么还记得,前面答的顺畅,到这里就卡壳了。珂易锐见他这副模样,让他好好想想,就是新闻报道的前一晚,模糊记忆也好。
他甚是挣扎半天,手掌拍着大腿,好就一会儿,他才勉强想起一点:“我那天在家,看了球赛。我女儿也在,在房里写作业。”
“球赛?几点钟,谁和谁的比赛啊。”邵戈月问。
“十一点半到一点钟,就是xx和xx啊!哎!还输了啊!”他痛心疾首,双手握拳捶着膝盖。
“嗯...”邵戈月看着笔记继续问:“那林山雁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呢。”
他耸耸肩,斜靠在沙发上:“这种事情,我当然不记得了啊,应该是和平时一样回的家吧。”
“平时几点呢?”
“九点半多?九点半到十点吧。”他不以为然地说着,把脚跨上茶几。“警官,这也要问吗?”
“是的。”邵戈月笔记上林山雁回家时间也差不多在这个点。她把笔记放进外套的内侧口袋,一边塞一边问道:“我可以看看林山雁房间吗。”
“呃,”林桥光表情有一瞬间的为难,不过也就那一下,他马上恢复谄笑:“可以,可以的。”
但是邵戈月在去之前,珂易锐开口了。
“请问,案发前一天林山雁母亲在哪?”
林桥光话里少了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些烦躁,甚是不耐烦。“她?我们早就离婚了,都十几年了,谁知道她跑哪去了。”
珂易锐环顾四周,确实看不出有女性居住的气息。他走到和客厅连接在一起的厨房,刀具架没插满,只有一把宽菜刀和一个削果皮的削皮器。空出来的插孔有的用过有的没有,其中一个小型插孔看起来是插水果刀的,还有使用过的痕迹,不过上面没有刀。邵戈月已经走进房间,屋内东西也不多,桌上零碎的课本和笔筒等工具,书本放在地上的柜子里,第一本就是芭蕾入门,一码一码地收放整齐,另一旁一个小小的衣柜。墙面什么都没贴,几何花纹的单人床靠窗,旁边有一扇门,推开来,是一个小型阳台,阳台上养了几盆植物,月季开了花苞,有的几支舒展开花瓣,鸢萝垂在栏杆上,日照不足导致它病殃殃的模样,邵戈月走过去蹲下,发现地上有一盆被挖开的土壤,里面根系折断的尸体留在里面,用手拨开看看,土质松松还有点潮湿,应该是才把植物从里面挖走了。阳台护栏只有一米多一点的样子,从这里到一楼也就三米高,一楼门口顶还有一小段遮雨的地方,邵戈月看了一会,如果从这里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转身,与房间相隔的墙面一扇小窗,内窗台上放置着一个水晶八音盒,她走进房里拿起查看,胶囊型多面水晶通透亮人,没有一点灰尘,里面也是一个水晶制芭蕾舞者,在光亮处照耀徐徐生辉。八音盒下部分也是玻璃底座,摁下开关舞者便旋转起来,伴随着清脆的,被铁条拨动出的声音。
她放回八音盒,音乐在四面小小的墙壁上碰撞,舞者机械地转动,宁静又孤独。
“阿月,有什么线索吗?”
珂易锐靠在门旁。邵戈月对他摇摇头。
林桥光也走进来了,他搓着手,挂起笑:“警官,我可说了,我们是良民。”
邵戈月没理会他,自顾问道:“林山雁的是艺术生吗?”
“什么艺术生,就是普通学生。”
“文科?还是理科?”
“啊...?这,我记不太清了。”林桥光不自觉地眼神飘忽,再看向面前的人:“当然!我是说,她很自觉我就没管过她学习。”
4
珂易锐把钥匙插进车锁孔,点燃发动机。
警车平稳地行驶开来,珂易锐开口:“哪有自己父亲不知道女儿学什么的?”
“是啊,两个人关系看起来不太正常。”
“噢,对了。”
“什么?”
“我刚刚到厨房刀架插刀的地方有使用过痕迹,不过刀没了。大小比水果刀大一点。”
比水果刀大一点?邵戈月注意起来,她记得李雾夏的伤口是差不多为口径三到四厘米的利器所伤。
“那你问过那把刀吗?”
“问过了,放水果刀的,他说以前用,后来钝了,索性换成削皮器了。”
“是吗。”
两相沉默。
“看来没什么能查的,要不从坠楼案入手?”柯易锐再次开口。
阳光消散,灼热的红球在地平线另一头缓缓下沉。
“嗯……”邵戈月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确实只能这样了,目前嫌疑比较大的叶航信和林山雁,都有不在场证明,叶航信的证明稍微好一点,他住的小区是新式小区,门口有监控,那天晚上他确实没有出过门。至于林山雁,他父亲的证词或许是真,不过林山雁到底如何,还很难说。
有一点,她很疑惑。
“易锐,林桥光做送货工作,看家里的情况也算太好,怎么供林山雁读的贵族私立高中,毕竟这所学校数一数二,学费不便宜吧?”
“嗯……”珂易锐开着车,没有转头便回答她的问题:“确实,或许是想要林山雁能出人头地,多花钱也要供,然后打了好几份工吧?”
她皱起眉,陷入沉思。
“这也有矛盾,他都不关心女儿,文理科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会在意选什么学校吗?”
“难说啊。”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珂易锐眼前闪烁着红色倒计时。
“对了阿月。你今天有约吗?”
“嗯?没有。”
他指尖摩挲方向盘。
“上周廖昼明又来找你,我以为今天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自邵戈月才来办案那两天廖昼明来过一次走了,这又来了一次,直接去的警局接她,在楼下和他打了照面。他在广州当董事,离这里不远,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邵戈月原本也在广州工作。
“他早就回去了。”邵戈月有些苦恼的模样,手指依旧在太阳穴按着。“那一会去我家吃饭吧,你有段时间没去了。”珂易锐自从几年前来这边,他也认识邵戈月爷爷奶奶,没事还去看他们。
他不回答,车里的空气浓稠起来。邵戈月权当他默认了。
红灯闪烁起来。
“阿月——”珂易锐这回转过头,认真地看她:“你和廖昼明认识多久了?”
黄灯开始倒计时。
邵戈月放下手,只看天边消失落日。
绿灯亮起,车子发动了。
珂易锐早已收回目光,专注在前方视线。可他在等邵戈月的回答。
时间凝固在狭小的空间里,风声堵在窗外,闷闷地敲打车窗。
她好像理清楚了,调笑着说:“多久呢……大概十年了了吧,认识你的那一次,我也认识了他。”
真是弹指一瞬间。
从珂易锐高中毕业参加线人行动到今天,都这么多年了。他因为父亲失踪。父亲是缉毒警察,在2005年,十四年前参加了一场大型缉毒行动,做队长,拔掉了现在这个地方的大型团伙。媒体没有爆出警察的名字,也没有照片,可他父亲却在第二年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他。
大概早就死了。柯易锐和她母亲就连去墓地都不能,毒枭的报复,就如背后的刺刀一般。从那时起,他决定从事刑警工作,于是就有了后面的线人行动。作为卧底参加一场宴会,没有人告诉他们谁是怀疑对象,只是要他们如果有可疑情况就录音或者拍照,他也不知道其他参加这次事情的人都是谁。
即使这样,在那栋大楼他看见了邵戈月。她第一次见他警惕性很高,虽然聊天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当他问起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的时候,就瞧见她下意识后退地摸腰间。
当时他就忍不住笑出声,邵戈月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不懂他在笑什么。
柯易锐没有问她是不是参加行动的人,但他直觉认定了,邵戈月和他是同一类人。
那次行动打个照面就开始执行了,他和邵戈月不在一个行动范围内,并不知道在这两人不见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宴会还没结束,就从大门口捞到了扶着墙的邵戈月。
确实是捞,因为她已经站不稳了。
邵戈月对中途发生了什么只字未提,珂易锐也没问,他们那时能有多熟,只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
他只记得邵戈月当时状态很差。
行动也因为邵戈月草草结束了。
之后柯易锐就和邵戈月熟络起来,再到后面一起工作,发现与邵戈月有时在一起的廖昼明,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廖昼明是那场宴会的主办方,他也参加了宴会。
“是我们认识的那次宴会,你也认识了他,对吗?”
“嗯。”
只有十年吗。柯易锐不再吐露自己的疑问。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想到工作时,同事都以为邵戈月有个特别好的男朋友,自然是廖昼明。可邵戈月没有主动说过他是,要是有人问起廖昼明她还会会否认,说只是朋友。若有人和廖昼明搭话调侃。他倒是对于这个问题默认了这层关系。不过,在柯易锐看来邵戈月对廖昼明之间气氛没那么融洽,更确切的说,不争执,不拒绝,不亲密。
按部就班,不冷不热。有时候听见廖昼明的事情还会不喜欢。
所以他不喜欢廖昼明。
可廖昼明倒是主动很多,对邵戈月一点都不厌烦。
柯易锐抓紧方向盘,打了个拐,身边的人好像累了,躺在椅背上闭了眼。
他趁着堵车间隙看了眼邵戈月,把外套脱了盖到她身上。拨开电台,年代久远的粤语歌里,温柔的女声诉说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在车中缓缓流淌。
远处的街灯亮起,昏黄照亮他的面庞。
5
警局负一楼狭窄的过道无光,虽然是白天,但只有走廊尽头一块小玻璃窗,让昏暗的废弃层多了点光亮。
邵戈月又来了档案室,她想重新看看详细的调查资料,奈何没什么多余的。她走出去,关上门,给魏明打电话。魏明上周觉着自己也没事,就叫局长给他休了假,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短暂的忙音之后,那一头接听了。
“喂?小月,怎么了?”
邵戈月靠到墙壁上,把资料夹在胳膊里。“案子没进度了,想从坠楼案开始调查。但是我刚刚看了一下资料,没什么有用的记载。魏叔,你之前有什么特别线索吗?”
“...可能没什么。不过,为什么要从这个事情开始?”
邵戈月听到背景里有海浪的声音,魏明大约去沿海地区了。她叙述了一下目前的所有的情况。
“因为有一个叫林山雁的和李雾夏有联系,正好她也和陈曼曼有关。我们也怀疑这两个案子的关联性。”
她想起林山雁疏远的面孔,让她觉着有攻击性。
“林山雁?她那时有嫌疑来着。唔,我可能记不太清他们的名字了,不过还有一个女孩子当时对陈曼曼的死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