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宋枝香道,“但是……人偶身上好像放了定位器。”
“什么意思?”
“呃……”宋枝香道,“密语的人先到了。”
她刚说完,还没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听到王广默身边传来一阵很急促的扒拉声,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把他的衣服抓得窸窸窣窣地响,然后有小动物凑了上来,对着麦很可怜地叫了两声。
“嘤嘤……”
宋枝香:“……?”
“嘤嘤嘤……”
宋枝香:“……真、真真?!”
小狐狸急得快要说人话了,把通讯器蹭得嘶啦嘶啦地响。
王广默沉默几秒,用尽他体弱多病的所有力气,把白狐狸扯到……行,扯不过狐狸,他默默地摘下来,调大声音,让周奉真能轻松听到她的声音。
小狐狸安静了,含着眼泪坐下,耳朵贴着声音的来源。
宋枝香也明显有点慌神:“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现在特别特别和谐,呃,对,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密语的人不敢对我下手,我也冲不出去……干脆坐下来摆桌麻将,了解了解。”
“发财。”少年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也凑过来,“该你了姐。你在跟谁说话?”
第56章
事情是这样的。
宋枝香接到贺笑慈的威胁后, 跟王广默暂时失联。她拎起在一边把玻璃珠又摆成心形的人偶,决定采用强制措施。
“这面墙。”她指着摸起来唯一像空心的一面墙问,“我踹开了不会引发什么事故吧?”
宋知宁像小猫幼崽一样被她抓着后衣领, 他挣扎了一下,把宋枝香的手挪下来, 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扣住了手臂, 他没有要打架的意思,说:“塌了也好,把我和你埋在这里, 就我们两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宋枝香不理解他,她估量了一下位置, “谁要跟你埋在一起。”
“是我要跟你埋在一起。”宋知宁贴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我们就在这里待着不好吗?待到世界末日,到人类全都死掉,我陪着你,你不高兴可以冲我发火, 可以打我、骂我,把我的内脏掏出来……可以卸掉我的四肢、脑袋,然后你……填满我空荡荡的躯干, 用对我的爱填满我的躯干, 姐姐……”
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啊。
但宋枝香特别稳定,她看了一眼人偶, 抬手一勾把他半抱着扣进怀里。然后往上抱, 压在肩膀上掂了掂——人偶可比一个成年男人要沉太多了, 靠得就是一股子力拔山兮气盖世, 力能扛鼎不在话下。
宋枝香啪地打了他的屁股一下,面无表情地道:“胡说八道, 玩手机玩的。”
说罢一脚把密室踹出个洞,整片金属道具墙豁出一个大口,外面隐约可见路灯和星光。
“人偶”先是呆了一下,然后一边挣扎,一边被宋枝香掐着腿摁住。他的身体换过零件,更加修长年少,要不是质地非常沉重,外形看起来还以为他很清瘦轻盈。
“你放开我!”他张口咬宋枝香的肩膀,咬了一嘴头发,又抬头吐出来,“放开我!我二十一了!”
“胡说。”宋枝香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被拐的时候你五岁,死的时候你十八,当人偶才当了三年,最多三岁,谁二十一了?”
“宋枝香!”
“别吵了。”她顺着这个豁口弯腰爬出来,人偶的衣服被刮得衣衫褴褛,露出没有打过体妆的苍白肌肤,“再吵我就要教育你了。”
宋知宁气急败坏:“你算什么好姐姐,你还打我!我要告诉……”
他话没说完,抓着他的力道一下子松了。人偶挣扎的力气太大,加上自身的重量,垂直地向后方仰倒,砰地一声重重地掉到了地上。
宋枝香没在看他,而是目视前方,于是他也往后看了一眼,见到熟悉的身影。
是颜如玉,还有一群穿着维修工、道具师服装的密语成员。一旁是毫不知情带他们来找人的工作人员,一道手电光打了过来,领路的人惊诧道:“怎么还真有人啊?总台不是说没人进到这个环节吗?这是马戏团那边的道具?”
颜如玉将他手里的手电筒光线推偏:“对,这是我们来找道具的道具师,贵重道具身上是装定位器的,里面有些电子元件……应该是有游客带到了这里吧,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惊奇地嘟囔几句,扫了一下颜如玉的工作证,然后走到安静的另一边跟总台报维修。
不用颜如玉开口,密语成员已经涌上前去,看起来非常友好地给宋枝香披了件干燥的衣服,给人偶拧干衣服上的水。他们把两人团团围住。
人形的颜如玉走到宋枝香面前,手臂抱胸:“聊聊?”
“我凭什么跟你……”
颜如玉打开塑料袋,递给她一串园区里卖的高价烤鱿鱼。
……触手又香又嫩,呃,很像文蕙的亲戚。
宋枝香一句话拐了个大弯儿:“聊……聊。”
……
兜兜转转,归来还是在梦幻马戏团重新见面,甚至还摆了桌麻将联络感情——这是密语的内部活动吗?怎么所有人看起来都会玩,还跃跃欲试?
宋枝香不会。她只是一个凑数的牌搭子,一脸“要不还是让我死了吧”的表情摸牌,左边是换了一身衣服又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喷了香水吹了头发的宋知宁,右边是每根触手都被系成了蝴蝶结,比她还想死的文蕙。
文蕙用那张生不如死的脸朝她打眼色:“挟持还是跑?”
她眼珠子都要甩出去了,奈何宋枝香被颜如玉盯得特别紧,不敢回应,耳麦里的王广默还没动静
这什么意思,王哥那边不会先出事了吧?
宋枝香玩得心不在焉,颜如玉倒是态度很温柔。
“宋小姐,我们没别的意思。”她说,“只要我们各退一步,你让我们安全转移,不再动手,我们放过你的同伴,不止这只鱿鱼,还有被发现的其他守墓人。今天……就当联络感情了。”
“我不是鱿……”
“不行。”宋枝香拒绝地干脆利落,“我又没见到其他人在你们手上,你这是空头支票。别说你把她触手捆起来了,就是你把她每根头发丝都绑起来,影响得到我吗?”
“咱们宋小姐不在乎成员牺牲么。”
宋枝香道:“既然你都这样说牺牲了,高低得是个烈士吧。对吧小文?”
文蕙瞪大眼睛,愣了两秒,居然信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神圣,有一种马上要当烈士英勇就义的感觉,对着“人偶”怒目相视。
宋枝香:“……”
这孩子比对面那条蛇还好骗。
颜如玉沉默片刻,道:“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回来?”
“打探消息咯。”宋枝香说得明明白白,“他的老师是谁,把密语交给宋知宁的那位‘教父’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对他真的很好奇……好吧,这么说吧,我对他的杀心很重。”
“这种有价值的消息……”颜如玉注意到宋知宁在频频打哈欠,他垂着眼睫,摸牌的动作显得动力不足,“你得做出让步,我才能告诉你。”
就在两人的谈判进入焦灼之时,宋枝香沉寂已久的通讯器终于响了。她受到王广默已安全的回答,耳朵还被小狐狸的“嘤嘤嘤”哼得耳根发麻。
好粘人的狐狸精……叫得这么嗲,一定是想要主人摸摸了。
“该你了姐,你在跟谁说话?”
宋枝香收束心神,随手打出一张牌,她道:“跟王广默啊,不然另一头还能有谁,我让指挥官考虑考虑你们的提议。你再跟我讲一遍你们的诉求……”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麻将牌面。
王广默的车打了个转向灯,毫不犹豫地驶向梦幻马戏团。这是她和文蕙在潜入之初就发回来的定位地点。在表面谈和当中,宋枝香敲出来的电码含义是“拒绝”。
在这场谈判当中,宋枝香根本就不想做出任何让步。她向来冷静,但有些时候,又过分激进。
王广默只能配合她的激进。
车辆驶入到异能可以笼罩进马戏团的距离,他停下车,开口打断了另一边颜如玉的劝说。
他只说了两个字:“进攻。”
在这一瞬间,失控领域从宋枝香的周身撑开,颜如玉没有变形、但身体骤然被重力压塌了下去。她没有管颜如玉,扭头抓住人偶的肩膀。
站在文蕙身后、将她视为人质的密语杀手子弹上膛,在事变开枪的刹那,一道光芒降临下来。
指挥官!
文蕙当机立断,反身一个鞭腿将看守她的两人抽倒,她身上带着“远域安宁”不死不伤的buff,就算失控领域把她的触手碾回了身体里,她也感觉不到疼痛。而是就地摁住倒下的通缉犯,扣住手腕夺枪,一把将枪口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火花迸发了一刹,血液涌流如河。
她的配枪在被俘虏的时候让他们收走了,但没关系,敌人的也能用。
枪响如一声撕破面纱的信号。
王广默一路驶来,对其他守墓人的部署就没有停过,越来越多的守墓人脱下伪装,戴上黑手套和金属面具,随指挥加入战局。
《李凭箜篌引》弹到了终章。箜篌的渺渺弦音当中,废弃修整的马戏团被远光照得灯火通明,出现在夜间的狙击手打开倍镜,寻找周围合适的点位。
“通缉犯327、179已落网。2频3组报告完毕。”
“通缉犯153已击毙,3频3组报告完毕。”
“这里是1号频道,4组有成员负伤,请求增援。”
“指挥官……我们冲不进去中心区域,宋枝香……099的异能重力超过常人负荷,踏入根本无法行动。”
“指挥官,我们接近不了099,也接近不了她身边的人偶!”
“这里是狙击2组,热武器会因为重力和失控领域偏移方向,无法瞄准……”
王广默依次回复,咬开药瓶,往嘴里吃了两颗糖咽下去,跟宋枝香说:“你的重力超过负荷了。”
宋枝香没听到。
或者也可以说,她听到了,但没有时间回复。
在沉甸甸的重力铺展下,能够行动的只有她和作为封印物的人偶。他没有血管和内脏,不会被压得内脏沉坠扭曲、血液不畅,他的速度稍减,但力度沉得可怕。
没有人能打扰他们两个的交手。宋枝香讨厌那些稀奇古怪的异能总是让人偶脱离视野。她保证这一次没有人能转移他、也没有人能带他走。
这姐弟俩不愧是一个家里出来的,破坏力都很惊人,早就跟人形兵器没有两样。
宋知宁落空的拳打进她身后的墙壁里,砖墙下陷,碎了一大块,他看向宋枝香,手指发出咯嚓的骨头响动声。
宋枝香偏头躲过,但一把枪已经抵住宋知宁的腰腹,她的发根被汗濡湿:“你该恨的人不是我。”
“但你想杀的人,却一直是我。”宋知宁盯着她道。
这把枪会洞穿他,但无法杀了他。人偶并非血肉之躯,他追逐过去,这世上没有比他的身体更恐怖的武器,他体内的封印物疯狂运转,身上的波动强烈到连领域外的其他异能者都能感觉到极大不适。
宋枝香向后躲避,身边的建筑不是粉碎、就是尘土飞溅。
她拉开距离,身体柔韧得可怕,身形从人偶左侧偏过去,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抬脚冲着腰部关节横劈下去,鞋跟和他金属的身体撞出巨大的响声。
宋枝香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得裂了,她在对方身形不稳的时候再度增加重力,将身体的重量压下去,把宋知宁再次摁倒在地。
她伸手去抓宋知宁的脖子,却被他一口咬住手背,血液猛地涌出来。
“宋枝香,已经不能考虑活捉了,击毙他。”王广默说。
但她另一只拿枪的手被人偶死死地夹住,根本挪不到能致命的地方。
“我知道。”宋枝香浑身被汗浸透,唇角破了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出一道血痕。她重复说,“我知道的。”
她的手动都动不了,硬生生地把血淋淋的那只手从他嘴里拔出来,掰开他几乎把尺骨夹断的腿,交递过配枪。
宋枝香举起血迹斑斑的手,抵向人偶的头颅。
第二次。这是她再度感觉到一种非常朦胧、令人脑海空白一片的疼痛,在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残酷回忆里面,有一些被压制了太久太久、几乎令人发抖的情绪瞬间燃烧起来——她不能辨识这种情绪是什么。
这令她发抖、令她无法扣动扳机的情绪,却无法令她产生迟疑,仿佛处理情绪、和处理实际局面的大脑被劈成了两半。她没想到会手抖,立刻用膝盖抵住人偶的小腹,用另一只手来协助自己。
宋枝香觉得很痛,但她没有崩溃。
宋知宁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可他却比她要崩溃太多。
人偶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他怔怔地看着宋枝香的脸,玻璃眼珠里折射着她的脸颊,那么平淡、冷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发疯地挣脱,趁着她改变受力点翻身而起,迅速摆脱桎梏。
他半跪在地上,立刻重新压了过来,甚至用手堵住了枪口:“宋枝香!”
宋知宁嘶吼了一声,两人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敢踏足这个领域,只要进入,就会被碾碎成肉沫。
他抓着宋枝香的手,把她的手死死摁到胸腔,带着那把枪,“来,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他抓着宋枝香的手摁了下去。
子弹洞穿他的胸腔,那里什么都没有。人偶前方的金属板碎掉了,露出里面封印物的边缘。
“够吗?”他的脸贴过来,盯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