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道:“他有何动机?”
苏主事神情暧昧起来,道:“我们的人在他房中搜出了几封信,你们猜是谁写给他的?”
章衡道:“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苏主事道:“是孙尚书家的大小姐。”
“什么!”晚词惊得站起身,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道:“他们怎么会认识?”
章衡和苏主事见她反应如此强烈,不免诧异。想了想,章衡心中了然,孙赵两家走得近,赵琴对孙小姐多半早已心生爱慕,眼下得知佳人心有所属,如何受得了?一会儿是堂妹的贴身丫鬟,一会儿是堂妹的闺中密友,这厮还真是个风流种。
章衡有点不屑,又有点同情,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必大惊小怪的。”
晚词怔怔地看着苏主事,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湘痕性子安静,循规蹈矩,与男子私下来往这种事,她怎么做的出?自己与她情同手足,无话不谈,为何她有了意中人却不告诉自己?
惊疑打头,失落随后,种种情绪交织在她脸上,倒很像那情场失意的人。
苏主事毕竟是过来人,心中也自以为明白了,暗自叹息,想安慰这少年几句,又怕戳到其痛处,只好继续谈案子。
“常云间不肯吐露他们之间的事,只说自己没有杀人,又拿不出证据,眼下正在牢里关着呢。死者的脸被划花了,无法画像,身份难以查明,想来是与他暗结珠胎,他怕事情败露,惹恼孙大小姐,断送锦绣前程,才痛下杀手。”
第二十二章
深烛伊
晚词呆呆坐回凳上,心道:湘痕知道此事,该有多么难过?又想到那两包花月阁的胭脂水粉,必然是常云间送给她的了。凶手在佛前斩下一名孕妇的头,又划花她的脸,手段何其残忍。虽然动机证据皆有,但常云间毕竟是一介书生,思想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这样的恶魔。倪氏拎着食盒回来了,苏主事忙招呼道:“吃菜,吃菜!”倪氏将几盘肉菜摆上桌,又涮了酒,笑吟吟地递给晚词,道:“多吃点,只当自家一样。”原来苏家的小公子也是要入学的,京师高官云集,人才济济,夫妻俩个焉能不早做打算?故而对晚词如此殷勤。晚词吃着酒,浑然不知滋味。倪氏与她说话,她只是有口无心地应着。章衡蹙着眉头,手指摩挲着杯盏,忽道:“苏大人,那具女尸的验尸格目能否给我看看?”苏主事道:“明日我叫人抄一份送给你。”章衡道了声谢,又说起采花贼了听,苏主事烦恼道:“该死的贼人,万般寻他不着,好在近来不曾有人报案,不然部堂又要骂我。”坐到天色擦黑,两人告辞离开。骑马走在路上,晚词一言不发,章衡与她同路,甩着马鞭,闲闲道:“常云间入狱,对你而言不是好事么?”晚词不解其意,道:“好在哪里?”章衡道:“云间才学不差,孙小姐属意于他,倘若他明年登科,无论孙尚书欢不欢喜,只要孙小姐开口,他都是你的劲敌。少了这个劲敌,不好么?”晚词会过意来,心中哭笑不得,面上故作怅然,道:“章兄未免看低我了,我思慕孙小姐,望她平安喜乐,如今她心上人出了事,她又怎么会好呢?她不好,我又怎么好呢?”章衡怔了怔,微笑道:“想不到你有这等胸襟。其实我看云间不像凶手,去年司业让我们帮忙搬书,他连一摞二十多斤重的书都提不起来。而凶手用的那把凤头斧有五六十斤重,要说是云间拿起来砍下人头,只怕有点牵强。”晚词眼睛一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苏主事?”章衡道:“告诉他也没用,这种推测不能作为证据。”晚词失落地垂下眼睑,看着被两侧人家门前灯笼照亮的地面,道:“假若真的不是云间,那会是谁嫁祸给…
晚词呆呆坐回凳上,心道:湘痕知道此事,该有多么难过?又想到那两包花月阁的胭脂水粉,必然是常云间送给她的了。
凶手在佛前斩下一名孕妇的头,又划花她的脸,手段何其残忍。虽然动机证据皆有,但常云间毕竟是一介书生,思想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这样的恶魔。
倪氏拎着食盒回来了,苏主事忙招呼道:“吃菜,吃菜!”
倪氏将几盘肉菜摆上桌,又涮了酒,笑吟吟地递给晚词,道:“多吃点,只当自家一样。”
原来苏家的小公子也是要入学的,京师高官云集,人才济济,夫妻俩个焉能不早做打算?故而对晚词如此殷勤。
晚词吃着酒,浑然不知滋味。倪氏与她说话,她只是有口无心地应着。
章衡蹙着眉头,手指摩挲着杯盏,忽道:“苏大人,那具女尸的验尸格目能否给我看看?”
苏主事道:“明日我叫人抄一份送给你。”
章衡道了声谢,又说起采花贼了听,苏主事烦恼道:“该死的贼人,万般寻他不着,好在近来不曾有人报案,不然部堂又要骂我。”
坐到天色擦黑,两人告辞离开。骑马走在路上,晚词一言不发,章衡与她同路,甩着马鞭,闲闲道:“常云间入狱,对你而言不是好事么?”
晚词不解其意,道:“好在哪里?”
章衡道:“云间才学不差,孙小姐属意于他,倘若他明年登科,无论孙尚书欢不欢喜,只要孙小姐开口,他都是你的劲敌。少了这个劲敌,不好么?”
晚词会过意来,心中哭笑不得,面上故作怅然,道:“章兄未免看低我了,我思慕孙小姐,望她平安喜乐,如今她心上人出了事,她又怎么会好呢?她不好,我又怎么好呢?”
章衡怔了怔,微笑道:“想不到你有这等胸襟。其实我看云间不像凶手,去年司业让我们帮忙搬书,他连一摞二十多斤重的书都提不起来。而凶手用的那把凤头斧有五六十斤重,要说是云间拿起来砍下人头,只怕有点牵强。”
晚词眼睛一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苏主事?”
章衡道:“告诉他也没用,这种推测不能作为证据。”
晚词失落地垂下眼睑,看着被两侧人家门前灯笼照亮的地面,道:“假若真的不是云间,那会是谁嫁祸给他呢?要布下这样一个局,此人必得知道他和孙小姐的事,知道他打绳结的习惯,当真是心细如发。”说到这里,不禁一怔。
章衡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孙小姐书信来往,私下多半也有见面,要知道并不难,要模仿他打的绳结便更容易了。依我看,线索还在那具女尸身上,明日拿到验尸格目再说罢。”
晚词点点头,见他勒马不前,道:“你怎么不走了?”
章衡好笑道:“你看这是哪里?”
晚词抬头一看,偌大的门楼,原来不知不觉走到章府了,自己也笑了。
章衡道:“进去吃杯茶罢。”
晚词忽然想起孙府就在这附近,忙道:“不必麻烦了,告辞。”马上欠身一拱手,便匆匆往孙府去了。
姚尚书下午派人将孙小姐写给常云间的信送给了孙尚书,孙尚书不看则已,一看七窍生烟,再三忍耐,勾当了公事回府。
湘痕被叫到书房,见父亲朝服未换,脸色铁青坐在椅上,虽不知为何,也有些害怕,怯怯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孙尚书拿起那一沓信,欲照脸摔过去,看着花朵般的女儿,手顿了顿,摔在了地上。
湘痕低头一看,心知东窗事发,脸色大变,扑通跪下道:“爹爹息怒,孩儿发誓与常公子绝无苟且之事,不知这些信您从何得来?”
孙尚书恨声道:“他身陷人命官司,这是刑部的人从他房里搜出来的。好女儿,你把为父的脸都丢尽了!”
这话浑似惊雷劈头打下,把个千金小姐吓得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荡散了七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好半晌抖出一句:“不会的,云间绝不会杀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爹爹,您救救他罢!”
“救他?”孙尚书冷笑道:“我没叫人多打他几十大板,已是仁慈了!这等轻浮子弟,一身风流债,就是杀了人,也不足为奇。”
湘痕闻言,心知情郎必定受苦了,泪涌如泉,苦苦哀求道:“爹爹,云间绝非轻浮子弟,孩儿与他相识,实属偶然,私下也只见过两面,一直以来都是书信来往。孩儿本欲告诉爹爹,奈何云间不愿攀附爹爹的权势,这样的人,难道不比那些讨好爹爹的人强么?”
孙尚书怒火更甚,道:“他不过是做样子给你看,你少不更事,信以为真,到了这步田地还执迷不悟,亏你还是读过书的!”
湘痕求情无果,被带回绣房,不许再出院门,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打的打,罚的罚,无一幸免。晚词来时,只见梅香们肿着脸站在廊下,哭也不敢出声,凄风苦雨笼罩了整座院子。
晚词叹口气,走进房门,湘痕看见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哭道:“好妹妹,你让世伯救救云间,他不会杀人,一定不是他!”
晚词见她两眼哭肿,甚是揪心,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莫哭了,我也相信凶手另有其人。实不相瞒,那具尸体就是我和章衡发现的。”
湘痕一怔,道:“那妹妹必然知道案情了。”
晚词点点头,湘痕道:“妹妹莫怨我瞒着你,实在是……我也不知怎么开口。你向来心细,又有头脑,如今我已无人可托,只求你多多费心,莫让云间蒙此大冤。”
晚词拉了她在榻边坐下,拿了帕子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安慰道:“姐姐放宽心,我们不会让云间去做替死鬼的。好事多磨,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风扑得灯火摇晃,袅袅青烟都被吹散,湘痕低着头,一身璎珞华服更衬得脸色灰败。
她道:“事已至此,我只求他平安渡劫,哪还敢奢望什么?你也知道,我爹心中早有人选,原本我想等明年云间高中,再做商议,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倒也未必。姐姐莫要灰心,世事难料,或许因祸得福也未可知呢。”安慰一番,晚词起身告辞,湘痕送至院门,依依地看着她走远。
晚词回首望去,灯火阑珊,那一抹倩影似纤弱的灯芯,裸露在夜风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里的话怎么就成了错呢?倘若常云间的罪名坐实,蜚短流长必然会像黑夜一般将她扑灭。
晚词回到家,已是二更天了,赵公坐在厅上边看公文边等她,见她来了,道:“孙小姐情况如何?”
晚词见父亲已经知情,并不意外。人是从国子监带走的,刑部自然要给祭酒一个说法。
她摇了摇头,向椅上坐下,道:“爹爹相信云间会杀人么?”
赵公道:“无论我相信与否,只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非他与孙小姐有私,又何至于此?”
晚词不作声,心道:错的是凶手,不是他们。
赵公从她脸上看出几分不服,淡淡道:“你跟着章衡去查案,查出线索不曾?”
话接上文,很有几分弦外之音,晚词像被掐了一把,挺直腰板,端正神色,启禀上司一般肃然道:“眼下还没有,不过章衡说明日看看验尸格目,或有发现也未可知。”
赵公看她一眼,道:“莫要以身犯险,别的倒也罢了。若能为常云间洗脱冤屈,也是你们功德一件。”
晚词唯唯而已,说了几句话,便回房安歇去了。
第二十三章
义庄行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常云间杀人之事次日便传遍了国子监,学生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孙小姐与他书信来往这一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晚词一见章衡便问:“拿到验尸格目不曾?章衡道:「哪有这么快,大约要中午才会送到我家。」刘密对此事也颇为上心,道:“那下午我们一道去丽泉家看看罢。”晚词点点头,却听边上两个学生议论道:“听说杀的是个女人,还怀着身孕,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种。”另一个道:“真要是,他怎么舍得下手?这等不守妇道的淫妇,死不足惜,可怜常云间为她断送了大好前程。”文人相轻,晚词才高气傲,最看不惯酸腐书生,更听不得这浑话,当下怒从心头起,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放屁!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孰是孰非由得你来说?她就是不守妇道,也不该死,何况她腹中还有孩子,这是一尸两命!你全无半点同情,与畜生何异?”她骤然发作,脱下斯文,破口大骂,把章刘二人都吓了一跳。那名被她指着的学生更是意外,怔怔地看她片刻,又羞又恼,又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朱海通最爱凑热闹,又乐得帮着晚词,道:“就是,你不可怜被杀的女子,反倒可怜那杀人的男子,莫不是你戴过绿帽儿,才如此痛恨不守妇道的女子?”那名学生气得跳起来,道:“朱海通,你休得胡言乱语!”朱海通笑嘻嘻地竖起兰花指,拿腔捏调,学着《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粗声粗气,不伦不类道:“休要躁,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众人哄堂大笑,晚词也撑不住笑了,坐下看了朱海通一眼,忽然觉得这草包也有几分可爱之处。蒋司业拿着一沓字帖儿走近来,皱着眉头道:“整日闹哄哄的。家荃,帮我把这些字帖儿发给大家。”家荃望着窗外,兀自出神,岿然不动。春色迷人,檐下有一个刚筑的燕子窠,一双紫燕在里面细语呢喃,如胶似漆。蒋司业连叫了三声,他才如梦方醒,在众人奇怪的注视下起身走上前去接过那一沓字帖儿。散学后,晚词和刘密一道跟着章衡来到章府,管家说苏主事的信中午便送来了,放…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常云间杀人之事次日便传遍了国子监,学生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孙小姐与他书信来往这一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晚词一见章衡便问:“拿到验尸格目不曾?
章衡道:“哪有这么快,大约要中午才会送到我家。”
刘密对此事也颇为上心,道:“那下午我们一道去丽泉家看看罢。”
晚词点点头,却听边上两个学生议论道:“听说杀的是个女人,还怀着身孕,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种。”
另一个道:“真要是,他怎么舍得下手?这等不守妇道的淫妇,死不足惜,可怜常云间为她断送了大好前程。”
文人相轻,晚词才高气傲,最看不惯酸腐书生,更听不得这浑话,当下怒从心头起,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放屁!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孰是孰非由得你来说?她就是不守妇道,也不该死,何况她腹中还有孩子,这是一尸两命!你全无半点同情,与畜生何异?”
她骤然发作,脱下斯文,破口大骂,把章刘二人都吓了一跳。那名被她指着的学生更是意外,怔怔地看她片刻,又羞又恼,又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
朱海通最爱凑热闹,又乐得帮着晚词,道:“就是,你不可怜被杀的女子,反倒可怜那杀人的男子,莫不是你戴过绿帽儿,才如此痛恨不守妇道的女子?”
那名学生气得跳起来,道:“朱海通,你休得胡言乱语!”
朱海通笑嘻嘻地竖起兰花指,拿腔捏调,学着《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粗声粗气,不伦不类道:“休要躁,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众人哄堂大笑,晚词也撑不住笑了,坐下看了朱海通一眼,忽然觉得这草包也有几分可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