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15 23:09:23

  章衡笑道:“我还以为你故意买下这座宅子,想离我近一点。”
  晚词徐徐收回目光,撇嘴道:“自作多情。”
  登上石阶,推开头顶的石板,便是后院的假山洞子。两人走出来,但见院中一株白玉兰开了,朵朵玉雕般的花盏俏立枝头,莹洁泛光。苍茫的夜空上一轮残月如帘钩,伴着几点孤星。
  凉风已无砭人肌肤的寒意,隐隐传来不知谁家的捣衣声。晚词在石凳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一树玉兰花。章衡看看她,伸手折下一片冬青叶子,坐在她身边,将叶子靠近唇边,轻轻地吹响。
  那声音宛如鸟鸣,晚词一愣,侧过头来看他。地上的灯笼照得他面色温润,碧绿的叶子抵在朱红的薄唇间,鲜艳动人。
  轻快宛转的曲调像山间的一缕清风,萦绕耳畔,连四周的草木芬芳都浓郁起来。他眉眼低垂,神情明快,似乎还是那年花树下吹笛的美少年。
  芳华相识,彼此倾心,他们本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怎奈命运弄人,生生把她送入王府,幸得侠女相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故事多好啊,好得晚词不愿多想,就当这一切是巧合罢。
  她暗自吁了口气,听他吹完,道:“这曲子叫什么?真好听。”
  “叫《杏花天》,李叔教我的。”
  “你可有给别个女子吹过?”
  章衡笑道:“就你一个,哪还有别人。”
  晚词满意地笑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叶子,凑至唇边,吹了几下,一声不响。章衡另折了一片教她,两人一递一声,好似夜莺儿成双,和鸣恰恰。
  女人最会骗自己,比起难以接受的真相,她们更愿意相信美好的假象。即便是晚词这样聪明的女人,有时也不例外。章衡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哪怕有一些可疑之处,只要没有天大的破绽,她就不会相信十一娘是他。
  次日天气晴朗,众人来到码头,只见一艘巨舟泊在岸边,蓬窗雅洁,朱栏油幕,甚是齐整。下人们抬着箱笼,挎着包袱登船,将东西堆在前舱。章衡带着晚词和几名亲信住在中舱,仆人兵士都在后火舱。
  船上挂起代巡灯笼,解开缆绳,顷刻便驶离了岸。漕水汤汤,经天津,过沧州,越往南风越和暖,两岸绿意越浓。
  水面上运送漕粮的漕船,装载贡品的快马船,巡漕御史和官兵所乘的巡船,还有民船,商船,不计其数,轴橹云接。晚词没事便和绛月站在船头眺望,主仆两个好奇地打量过往船只,猜船上装的什么货物。
  章衡道:“船头风大,小心着凉。”她们也不听。
  这日旁边一只船上走出个妖娆胡姬,肤白若雪,穿着奇装异服,及腰长发弯曲如波浪,阳光下是白金色的,一双碧眼像翡翠,水汪汪的。
  晚词和绛月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胡姬,一时看呆住了。
  章衡欲寻晚词写几份帖子,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道:“看什么呢?我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晚词回过神,笑道:“你看那胡姬的眼睛,会勾魂呢!”
  章衡看了看,确实生得美,比京城风月酒垆的胡姬还美。
  这时舱里有人叫了一声:“葛依花!”
  那胡姬飞快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淮安府
  傍晚时分,船泊在淮安码头,其时漕运总督驻在淮安,章衡让晚词写的拜帖便是投给总督杨云翼的。官居二品,威风八面的杨云翼十多年前,还只是扬州盐院的一名小小提举,其顶头上司正是章衡的父亲。章父在任期间,对杨云翼颇为赏识,回京后举荐过他。杨府的管家杨玄早已带着人等在码头,见章衡等人上岸,便迎上前行礼,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家老爷和知府陈老爷他们正等着给大人接风洗尘呢。”章衡儿时随父亲在扬州盐院住过一年,与杨云翼是认识的。
  但这些年鲜少联系,见他如此热情,颇为意外。杨玄带来一顶头号官轿,是给章衡坐的,一顶二号官轿,是给范宣坐的。虽然远在淮安,杨云翼也知道这位小范主事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深得章衡信任,故而如此礼遇。其他人或是骑马,或是步行跟随。不多时,到了总督衙门,想是不久前下过雨,地上汪着一滩一滩的水。天上云霞似锦,倒映在地上,煞是好看。
  傍晚时分,船泊在淮安码头,其时漕运总督驻在淮安,章衡让晚词写的拜帖便是投给总督杨云翼的。
  官居二品,威风八面的杨云翼十多年前,还只是扬州盐院的一名小小提举,其顶头上司正是章衡的父亲。章父在任期间,对杨云翼颇为赏识,回京后举荐过他。
  杨府的管家杨玄早已带着人等在码头,见章衡等人上岸,便迎上前行礼,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家老爷和知府陈老爷他们正等着给大人接风洗尘呢。”
  章衡儿时随父亲在扬州盐院住过一年,与杨云翼是认识的,但这些年鲜少联系,见他如此热情,颇为意外。
  杨玄带来一顶头号官轿,是给章衡坐的,一顶二号官轿,是给范宣坐的。虽然远在淮安,杨云翼也知道这位小范主事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深得章衡信任,故而如此礼遇。其他人或是骑马,或是步行跟随。
  不多时,到了总督衙门,想是不久前下过雨,地上汪着一滩一滩的水。天上云霞似锦,倒映在地上,煞是好看。
  这衙门飞檐翘角,屋瓦如鳞,盖得十分气派。两扇朱漆大门开着,廊下挂着十几盏总漕部院的灯笼,众多兵士守卫,并无一丝杂声。
  门前有一对洁白无瑕的狮子,雕工精湛,随时要活过来一般。
  晚词看了看,忍不住道:“这狮子倒像是白矾石雕的。”
  杨玄笑道:“小范主事好眼力,这对狮子原是波斯进贡的,一对在京城孟相家门前,一对被国舅爷送给了部院。”
  晚词道:“难怪我瞧着眼熟呢!”
  进了大门,走到厅上,只见一绯袍官员坐在上首,左右两排坐着几名蓝袍绿袍官员。见章衡来了,众人都站起身。
  章衡走到那绯袍官员面前,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漕帅!”
  漕运总督位高权重,手握兵权,人称漕帅。
  晚词跟着行礼,杨云翼握住章衡的手臂,神情激动道:“贤侄不必多礼,这些年你在京城,我在淮安,公务冗杂,不得来往。几日前听说皇上派你去浙江代巡,我想你必然经过此地,左等右等,总算把你等来了!”
  章衡笑道:“小侄一路上也甚是挂念漕帅,今见漕帅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小侄便放心了。”
  杨云翼听了这话,更加欢喜,转眸打量着晚词,道:“这位便是你的得意门生,范宣?”
  章衡每次听人这么说,都有种占晚词便宜的快意,含笑点头。
  旁边陈知府道:“范主事才名远播,我等也有耳闻,却不想生得如此清秀,倒比咱们像南方人。”
  江南人才辈出,在座官员有一大半是江南士子,闻言都笑。
  杨云翼笑道:“我也想说这话。小范主事这般才貌,合该娶个江南女子,凑一段风花雪月的佳话。丽泉,你说是不是?”
  晚词听这意思,分明是要给自己做媒,心中怪道:我小小一个主事,与他们非亲非故,怎值得他们这般费心?
  章衡道:“漕帅有所不知,少贞体弱多病,打小药当饭吃。相士说她命犯三金水,三十之后方能娶妻。”
  杨云翼皱皱眉,道:“有这等事,难怪小范主事至今未娶。要我说,这些相士的话不足为信,身边有个知心知意的人照顾比吃什么药都强。”
  陈知府立马现身说法:“大人此言极是,卑职年轻时比小范主事还瘦弱,也常常生病,后来娶了贱内,得她悉心照料,这么多年连风寒都没有过。”
  晚词看着他比临月妇人还大的肚子,很难相信他年轻时比自己还瘦,面上笑道:“您老是有福之人,下官比不得,还是安分些,听相士的话,过了三十再说罢。”说着掩唇咳了几声,手抚着胸口,一副病秧子样。
  杨云翼和陈知府见人家不敢娶,也不好勉强,又闲谈了几句,移步往蓝山堂去。
  晚词正在腹中揣测他们是何用意,一阵阵诱人香气随风飘来,像酱肘子,又像鲫鱼脍,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味道,勾得馋虫直闹,什么也想不了了。
  蓝山堂内地铺花毡,顶悬华灯,当中摆着两桌酒席,席上金的银的,圆的方的,形形色色的器皿,盛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有些晚词都不认得。
  原来淮扬一带饮食华侈,制度精巧,非别处可比。众人推让一番安席就坐,晚词坐在章衡下首,闻着最香的就是自己面前那一大碗冬瓜裙边。
  裙边是甲鱼背上的一圈软肉,这么一大碗少说得用十几只甲鱼。北方甲鱼少见,京城酒楼都没有这道菜,晚词还是在鲁王府见过一回,彼时因对着宋允初,毫无胃口,碰都没碰。
  章衡正和杨云翼说着场面话,见她直勾勾地看着那碗冬瓜裙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便长话短说,举杯一饮而尽,算是开席了。
  晚词立马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冬瓜裙边,正要往嘴边送,想想不合规矩,强忍着先递给章衡。
  章衡不爱吃这个,笑了笑,道:“你别管我,自己吃罢。”
  晚词暗道他没口福,这才享用起来。
  大酱炖得汤汁浓稠,裙边柔滑爽口,冬瓜软而不烂,浸透汤汁,鲜得哪里还像冬瓜。
  晚词一连吃了两碗,杨云翼用箸指着一道盛在青瓷葵口盘中的菜,笑道:“小范主事,别光吃那个,尝尝这道葱油脆鳝。”
  那一盘鳝丝切得又长又细,炸得弯曲,覆着一层焦黄,旁边一朵白萝卜雕的莲花衬着千峰翠色,赏心悦目。
  晚词夹起一根鳝丝,只觉入口酥香,鲜美异常。
  杨云翼道:“味道如何?”
  晚词点头称赞道:“好厨艺,好刀工!”
  “倒不是刀工好。”陈知府伸出小指头比划道:“脆鳝用的鳝鱼只有这么细,不能用刀,要用竹签子这么一划,才能原汁原味!”
  晚词恭维道:“陈大人真乃行家!”
  “哪里哪里,我只是久居此地,略知一二罢了。”陈知府又向章衡道:“章大人,你也尝尝这脆鳝!”
  章衡未及言语,杨云翼便道:“丽泉打小便不爱吃这些,我记得他爱吃雀舌豆腐羹。”
  章衡动容道:“这么多年了,漕帅还记得。”
  旁边伺候的侍女不消吩咐,便伸出纤纤玉手,盛了一碗豆腐羹放在章衡手边。这是将豆腐切成雀舌大小的薄片,佐以鸡汤,火腿,冬笋等物煨成的。
  章衡吃了一口,神情甚是怀念,杨云翼与他追忆往昔,不断地拉近距离。一坛酒罄,两人似乎比十几年前还亲近。
  杨云翼看看天色,已是一更时分,道:“丽泉,你和小范主事今晚就住在这儿罢,厢房我都叫人收拾好了。”
  章衡道:“既如此,便叨扰世伯了。”
  晚词见要散席了,忙忙地拨了半碗米饭,浇上裙边汤汁,就着一盘清炒芦蒿,呼噜呼噜地吃完,心满意足。
  两间客房相邻,里面陈设典雅,晚词在自己房中和绛月说了会儿话,听见杨云翼来找章衡,想必是有事要谈,便先宽衣睡了。
  次早章衡敲门进来,晚词还没起,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走到床边,道:“杨总督昨晚和你说什么了?”
  “你还关心这个,我以为你只关心吃呢!”章衡把手伸进被窝里,摸着又软又暖的一片肌肤,道:“昨晚也不等我,便先睡了。”
  晚词被他手冰得一个激灵,抓住他的手腕,道:“这是别人的地方,我等你做什么呢?”
  章衡笑道:“不做什么,咱们说说话不成么?”
  晚词翻他一眼,道:“你出去,我要起了。”
  章衡道:“你起你的,为何叫我出去?”
  外面毕竟不同于家里,做什么都觉得有人看着,晚词一面出于小心,一面出于羞耻,在船上也不肯与他亲近。
  章衡知道她的心思,忍了十几天,这会儿偏不肯出去。
  晚词无可奈何,起身扭扭捏捏地脱下里衣,拿着生绢一圈圈地裹胸。章衡假意帮忙,实则捣乱,闹了半日,沾得满手馨香,他低头嗅了嗅,自去一旁吃茶。
  晚词忙不迭地系着里衣衣带,心扑扑地跳,赤着脸下床梳洗,穿戴整齐,叫绛月把门打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船渡
  早饭是一大碗鸽子汤熬的糯米粥,一碟水晶角儿,一碟茯苓饼,六碟精致南小菜。吃过了,章衡向杨云翼辞行,杨云翼再三款留不住,让杨玄送他们去码头。回到船上,章衡的侍卫莫泾递来一封拜帖,道:“少爷,昨晚有个叫池珠的山东商人想见您,听说您不在,便留下这个走了。”章衡接过看了看,原来这人要去杭州贩货,想借光同行。江浙水域是盗贼渊薮,商船图平安,和官船同行是常有的事。章衡道:“他在哪只船上?”莫泾指着不远处一只比官船稍小些的船,那名叫葛依花的胡姬正站在船舷上,弯着腰和卖花的小贩讨价还价。
  早饭是一大碗鸽子汤熬的糯米粥,一碟水晶角儿,一碟茯苓饼,六碟精致南小菜。吃过了,章衡向杨云翼辞行,杨云翼再三款留不住,让杨玄送他们去码头。
  回到船上,章衡的侍卫莫泾递来一封拜帖,道:“少爷,昨晚有个叫池珠的山东商人想见您,听说您不在,便留下这个走了。”
  章衡接过看了看,原来这人要去杭州贩货,想借光同行。江浙水域是盗贼渊薮,商船图平安,和官船同行是常有的事。
  章衡道:“他在哪只船上?”
  莫泾指着不远处一只比官船稍小些的船,那名叫葛依花的胡姬正站在船舷上,弯着腰和卖花的小贩讨价还价。
  “就是那胡姬在的船上。”
  虽然是举手之劳,章衡也不愿随便答应,总要见见对方才放心,便叫莫泾去请池珠过来。不多时,一名有些驼背的长须男子穿着茶色团花绸长袍,拄着一根竹杖跟在莫泾身后上了船,走到敞轩外行礼。
  章衡看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道:“池先生从山东哪里来?做的什么买卖?”
  池珠低着头,毕恭毕敬道:“小人从聊城来,做的药材生意。船上有三百斤红花,两百斤黄芩,两百斤紫萁,还有沙参灵芝之类的,总计三万多两银子的药材,不敢马虎,文书都办好了,只想沾大人的光,一路求个平安,到了杭州必有重报。”说着从袖中摸出文书,旁边侍卫接过,递给章衡。
  章衡翻看一遍,又问他几句话,见他谈吐清楚,彬彬有礼,不像个奸商,便答应同行。
  池珠再三道谢,晚词抿了口茶,问道:“池先生,不知今年山东的桔梗多少钱一两?”
  池珠一愣,张口答道:“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
  晚词道:“那半夏呢?”
  池珠道:“比桔梗贱些,一两总不过十几文钱。”
  晚词喜欢摆弄草药,又在济南待了五年,对山东的草药行情颇为了解,恐他是骗子,不怀好意接近章衡,故而如此问他。见他说的都是实情,便没再言语,回房叫绛月炖六安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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