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15 23:09:23

  月仙笑了一声,道:“除非你陪我切磋一番,我便告诉你真相,怎么样,敢不敢?”
  刘密冷冷道:“承蒙三当家看得起,自当奉陪。”
  两人走到院中,狐狸被月仙放在地上,走开几步,蹲在墙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月仙从袖中取出一把铁骨扇,打开摇了两下,道:“刘大人,小心了!”说着合拢扇子,形如疾风,快如闪电,直直地刺向刘密。
  刘密急忙举刀格挡,小小折扇铛的一声敲在刀锋上,力道之大震得他握刀的手虎口发麻。
  月仙抬脚踹他小腹,生怕他躲不过,刻意放慢动作。刘密闪身避开,手腕一翻,挥刀斩她左肩。刀风凌厉,他倒是一点不留情,月仙恼了,扇柄架住刀锋,左手一掌打在他胸口。
  她那手莹白似玉,指如葱根,打在身上却像是铁铸的,刘密险些吐血,胸口火辣辣的疼。月仙见他眉头紧拧,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他是为她痛呀!这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大抵就是男人爱在床笫间欺负女人的原因,无关肉体,仅仅是看她哭泣,求饶,抑或反抗,便有心灵上的慰藉。
  女人何尝没有呢,只不过先天力弱,大多数女人没有尝过罢了。
  斗不到二十回合,刘密又挨了她几掌,一下轻似一下,最后一掌倒像是抚摸。刘密心中气恼,出手愈发凶狠。月仙游走在他周围,衣衫簌簌作响,身法快得看不清,语气却很轻松道:“刘大人,加把劲,捉住我,你可就名扬天下了!”
  她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不同的方位,像蜘蛛吐丝,缠得刘密头晕脑胀,乱劈一气,恨恨道:“我捉你是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名利。你和你那帮同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迟早要伏法,休要得意!”
  月仙在他背后站住,冰凉的扇柄抵着他的咽喉,他身体瞬间绷紧,手攥着刀柄,不敢乱动。
  月仙柔声道:“刘大人,你一再激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刘密额头一层细汗,脸色泛白,胸膛微微起伏,道:“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怕有何用?不过杀我之前,你能否告诉我,司空觞现在何处?我也好死个明白,免得下辈子还惦记着这事。”
  月仙比他矮半头,另一条手臂也环上他的脖颈,整个人好像吊在他身上,道:“你去见司空玳,他可有告诉你,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天气暖,两人衣衫单薄,她柔软饱满的胸脯贴着他硬挺的脊背,彼此触感分明。
  刘密想这疯妇好不知廉耻,也无可奈何,道:“他说是病故。”
  月仙冷笑一声,道:“他父亲杀了他母亲,我亲眼所见,他心知肚明。不信,你去问他,看他怎么说。”
  这话分明是不想杀自己的意思,刘密松了口气,道:“那司空觞……”
  “是我杀了他。”月仙坦然承认,扇柄摩挲着他的喉结,道:“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他尸体在哪儿,让你做个明白鬼。”
  刘密咬了咬牙,道:“谁知道你长得美不美,也许是个丑八怪,老婆子,我叫了这一声,下辈子都恶心。”
  女人最受不了别人贬低自己的容貌,抬高自己的年岁,老和丑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字眼,尤其从心许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月仙急道:“我不丑,也不老!”说着醒悟过来,笑道:“好啊,你想看我的脸,我偏不让你看。”
  刘密冷笑道:“你只是长得太丑,不敢让我看罢了。”
  月仙不为所动,见红日西沉,天光将尽,收了铁骨扇,道:“刘大人,今日一见,甚是投缘,姑且饶你一命,这条鸾带便留给我做个表记罢!”
  刘密只觉腰间一松,那条石青鸾带便被她抽走了,又羞又恼,骂道:“你这疯妇,好不要脸!”
  待要去抢,月仙纵身飞上屋顶,张扬的玄色衣裙宛如一朵盛开的墨池牡丹。她回过头来,扬了扬手中的鸾带,龙王面具在夕阳下愈发鲜红夺目,转眼不见了踪影。
  刘密气得绝倒,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见那黑狐狸还蹲在墙角,看自己笑话似的,没好气地瞪它一眼,忿然离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学士
  这日晚饭后,章衡和晚词坐在会馆花园的亭子里听绍兴戏,莫泾走过来说池珠求见。章衡最近忙昏了头,哪里还记得池珠是谁,晚词见他一脸茫然,提醒道:“就是那个从淮安府跟我们来杭州的山东药材商。”章衡道:“哦,是他,他有何事?”莫泾道:“他说那一船药材卖得差不多了,想再当面谢大人,还带了那名胡姬来。”章衡意味深长地看了晚词一眼,道:“让他们进来罢。”花径两旁点着石灯,胡姬穿着杨妃色窄袖罗衫,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腰间系着银蔓垂花紫带,摇曳生姿地跟在池珠身后走了过来。
  这日晚饭后,章衡和晚词坐在会馆花园的亭子里听绍兴戏,莫泾走过来说池珠求见。
  章衡最近忙昏了头,哪里还记得池珠是谁,晚词见他一脸茫然,提醒道:“就是那个从淮安府跟我们来杭州的山东药材商。”
  章衡道:“哦,是他,他有何事?”
  莫泾道:“他说那一船药材卖得差不多了,想再当面谢大人,还带了那名胡姬来。”
  章衡意味深长地看了晚词一眼,道:“让他们进来罢。”
  花径两旁点着石灯,胡姬穿着杨妃色窄袖罗衫,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腰间系着银蔓垂花紫带,摇曳生姿地跟在池珠身后走了过来。
  两人在亭子外行了礼,章衡让戏班子停下,道:“池掌柜,这一向生意可好?”
  池珠道:“托大人的福,一切顺利。前几日便想来请安,只怕大人公务繁忙,没空理会,今日才斗胆带着义妹葛依花厚颜求见。”
  章衡半垂着眼睑,打量那胡姬,道:“你这义妹多大了?”
  池珠忙道:“十七了,原是小人从一名蕃客手里买来的,路上生了病,全靠她悉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于是认了义妹,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大人若是不嫌弃,留在身边伺候,也是她造化一场。”
  章衡从来不喜欢送上门的女人,送不如偷,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不想要,他却不言语,做出有些心动的姿态要晚词着急。晚词才不上他的当,自顾自地吃点心。
  章衡余光瞥着她,朝葛依花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让我瞧瞧。”
  晚词心中冷笑,看你能瞧出什么来。
  葛依花走上石阶,忽然脚下一绊,带着一阵香风,满脸惊慌地扑向章衡怀里。
  章衡见惯了这招数,心道一点新意没有,正要伸手扶住她,被人攥住胳膊,猛力拉了一把。章衡猝不及防,身子不由自主离了石凳,撞在晚词身上。
  葛依花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叫一声。
  晚词被章衡一身硬骨头撞得生疼,吸了口凉气,瞪他一眼,松开了手。
  章衡不想她有这么大的力气,险些将自己拉个跟头,诧异地看她片刻,抿唇忍住笑意。
  晚词看着葛依花,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葛依花双手撑着地面,抬起巴掌大的俏脸,蹙着眉头,一双碧眼中泛着幽怨,楚楚可怜道:“奴没事。”
  池珠在亭外陪笑道:“妮子胆小,乍见大人威仪,难免出错,大人莫怪!”
  晚词让绛月扶她起来,歉然道:“是我不好,被那些刺客吓怕了,看你向章大人扑过来,只当也是刺客,情急之下拉了章大人一把,害你摔疼了,真是过意不去。”
  葛依花神情微僵,垂首轻声道:“大人言重了,是奴冒冒失失,让大人受惊了。”
  莫泾等人正奇怪,这胡姬分明是要亲近大人,小范主事为何这般不懂事,拦着大人受此艳福,闻言恍然大悟,个个在心中佩服,到底还是小范主事机警,难怪大人喜欢他呢!
  果见章衡动容道:“少贞这份心意,当真是无人能及。”
  众随从心服口服,晚词淡淡道:“这都是卑职的本分,不值一提。”
  章衡又夸了她几句,转头对池珠道:“池掌柜,你也听见了,我身边着实不太平,你义妹跟着我不免担惊受怕,你还是领她回去罢。”
  池珠知道这种话都是托辞,他没看上葛依花是真,也不好再说什么。临去时,葛依花深深看了章衡一眼,那如怨如慕的秋波比三十年的女儿红还醉人。章衡却是个海量,吃这一眼,也无动于衷。
  回房,晚词沉下脸,骂道:“那碧眼狐狸是没见过男人还怎么着?一上来便投怀送抱,好不害臊!话没说两句,便深情款款地看人,真是倾盖如故了!”
  她骂人也文绉绉的,好多话绛月听不懂,但也不妨碍她跟着骂。
  章衡在旁听着有趣,暗暗发笑,被晚词看见,立马把火烧到他头上:“你笑什么,我晓得,你受用得很,巴不得再来几个狐狸精,围着你转才好!”
  章衡敛容道:“天地良心,我对她们向来避之不及,你也不必生气,将来成了亲,她们知道我家里有你这么个厉害夫人,定会躲得远远的。”
  晚词啐他一口,道:“我又不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哪有恁般吓人!”
  章衡笑道:“别的妇人再厉害,也不过是治自家汉子,你连江洋大盗,刺客凶手都治得,怎么不吓人?”
  晚词撑不住笑了,忽道:“也不知正林那边查得怎样了。”
  金黄色的圆月从云层里漏出来,照得窗纸透亮,刘密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疑心自己下午已经睡过了,在那旧宅里遇见宁月仙,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可那条石青鸾带确实不见了,她的戏弄都是真的。
  他在似真似幻的叆叇间挣扎了许久,终于挣出一丝睡意,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公子,吕相公家到了!”
  轿子停下,无病掀开轿帘,晚词揉了揉惺忪睡眼,道:“这路真够长的,晃得我都睡着了。”走出来伸个懒腰,见门前粉白照墙一座,两扇黑漆大门上铜环擦得锃亮,章衡正站在台阶下和一名穿蓝锦道袍的年轻男子说话。
  两人表情生动,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晚词猜测那蓝袍男子便是吕大学士的长子吕其浣。
  果不其然,章衡转头对她道:“少贞,过来见过吕大公子。”
  晚词上前见礼,吕其浣笑道:“范主事青年才俊,诗名远播,家父也有所耳闻,听说你们要来,他老人家高兴极了,拟了几个题目要考范主事呢。”
  晚词故作惶恐道:“这等说,我都不敢进门了。”
  章衡拊她背道:“到了这里,岂能放你走,待会儿好生作答,让我这个座主在吕伯面前也长长脸。”
  三人说笑着进了门,走到厅上,见一相貌端严,两鬓斑白的长者坐在上首,头戴缎子如意巾,穿着素绸长领道袍,便是吕慈了。
  吕慈昔日拜相,主张变法,与章父志同道合,情分非常,后来党争激烈,天子意志动摇,变法之事前功尽弃,章父受牵连黜职,抑郁而终,他也被排挤出京,做了九年闲云野鹤,此时见了故人之子,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恰似一锅五味杂陈的热汤沸腾冒泡。
  章衡撩起袍角,正欲拜见,被他一把拉到面前,上下打量不住道:“好孩子,你长恁般大了,比敏儿还高呢!”
  吕其敏是吕慈的次子,与章衡同岁,生得豹头环眼,肩宽腰圆,穿着窄袖长袍,鼓鼓囊囊的肌肉几乎撑破衣袖。章衡虽比他高一些,看起来却单薄得多。
  他站在吕慈身旁,不像儿子,倒像是护卫,望着章衡笑道:“多年不见,丽泉兄风采依旧!安国公他们可好?”
  章衡道:“他们都很好,其敏兄愈发壮实了,想来这些年功夫未曾落下。”
  吕其敏道:“我正等着你来切磋呢!”
  吕慈将章衡看了个仔细,方才看向他身后的晚词,道:“这位想必就是丽泉的得意门生范少贞了!”
  章衡点点头,介绍一番,晚词上前行过礼,寒暄半日,众人移步至花厅用晚饭。门口的丫鬟见他们来了,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名美妇人笑着迎出来。吕慈的结发妻子早已病故,两年前纳了一房小妾。这妇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打扮说是姨太太也使得,说是少奶奶也使得。
  吕其浣和吕其敏都叫她姨娘,晚词和章衡方才知道她是姨太太汤氏,细看她乌云俏挽如墨染,簪环花翠鬓边排。罗衫团花红腕袖,湘裙八幅可身裁。生得十分娇艳,各自暗道大学士人老心不老。
  汤氏性子活泼,席上与章衡等人吃酒玩笑,吕慈也不加制止,看她的神情甚是宠溺。
  吃过饭,章衡留下陪吕慈说话,晚词先回了客房。
  花厅背面便是书房,墙上挂着仿欧阳询字体写的《隐士录》,吕慈坐在一把圈椅上,听章衡道:“自从新法废止,诸多弊端日益显现,朝中孟党嚣张跋扈,皇上看在眼里,圣心回转,想请世伯回去重新主持大局。”
  夜风从窗棂间漏进来,吕慈望着桌上扑簌簌的灯火,沉默半晌,道:“丽泉,我年事已高,恐怕心有余力不足。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事便交给你们去做罢。”
  章衡知道他被放逐这些年,不免心灰意冷,正欲再劝,吕慈笑道:“我记得你和你爹都喜欢听口技,宁波府有个叫钟祥的艺人,口技绝妙,明日中午我请他来让你听听。”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性本恶
  阎老太爷今年六十多岁了,他有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做了官,长孙更是光耀门楣,做了苗经略的女婿。阎家蒸蒸日上,司空家却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司空玳手里,已经低阎家一头了。阎老太爷身体硬朗,时常来司空家看望司空玳的两个孩子。此时两个孩子正站在曾外祖父面前背书,司空玳坐在一旁听着。管家走进来,俯身在司空玳耳边道:“爷,那位刘大人又来了。”司空玳心头一跳,看了看外祖父,谎称库房有事,走了出来。
  阎老太爷今年六十多岁了,他有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其中两个做了官,长孙更是光耀门楣,做了苗经略的女婿。阎家蒸蒸日上,司空家却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司空玳手里,已经低阎家一头了。
  阎老太爷身体硬朗,时常来司空家看望司空玳的两个孩子。此时两个孩子正站在曾外祖父面前背书,司空玳坐在一旁听着。
  管家走进来,俯身在司空玳耳边道:“爷,那位刘大人又来了。”
  司空玳心头一跳,看了看外祖父,谎称库房有事,走了出来。
  刘密坐在厅上,见他来了,起身拱了拱手,复坐下道:“大公子,昨日我收到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好生奇怪。”
  司空玳道:“莫非与家父有关?”
  刘密点了点头,目光向旁边一瞥。司空玳会意,让左右退下。
  刘密看着他,徐徐道:“写信的人说八年前,她亲眼目睹令尊杀了令堂,有令堂的血汗巾为证。”
  月仙并未说过什么血汗巾,这是刘密编出来诈司空玳的,他想儿子不会给母亲收殓,汗巾这种贴身小物,时隔八年,司空玳一定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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