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15 23:09:23

  晚词摇头,道:“就是她,不会错的。”
  章衡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这叫我怎么说?不管汤氏是凶手不是,这对吕伯又是一重打击。”
  晚词意外道:“你真相信吕其敏会和他的庶母私通?我还以为你会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章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其敏虽是朋友,但多年未见,他如今怎样我并不清楚。”
  何况男人对年轻美貌的庶母极易动心,自古如此。这话有损男人体面,章衡不能对晚词说,只道:“你有证据,我自然相信你。”
  晚词心中受用,道:“依我之见,此事先瞒着吕相公,等咱们查清真相,再想怎么跟他说,免得一惊一乍,叫他多受罪。”
  章衡点点头,与她进屋安慰吕慈一番,待他稍稍平复,道:“世伯,恐怕凶手还在府中,稳妥起见,还是通知郭知府,叫他派人来帮忙罢。另外,传话下去,除了送信的人,任何人从现在起不得外出。”
  吕慈对站在一旁的管家卓丁道:“照丽泉说的做。”
  郭知府知道章衡在这里,听说吕其敏被害,忙不迭地带着仵作公差赶了过来。仵作验过尸,也说不出是什么毒。
  章衡问吕其敏的丫鬟:“二公子昨晚回来后,吃过什么?”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黑瓷茶壶,说他只吃过这壶里的茶。仵作将茶壶茶碗都验了一遍,并没有毒药残留。
  吕其浣道:“昨晚二弟和我们一起吃的饭,饭菜里也不会有毒。”
  晚词道:“二更天时,我和章大人在花园里看见他,他说他睡不着,出来转转,也许是那时吃了什么东西。”
  汤氏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
  章衡瞟她一眼,道:“不管怎样,厨房和下人的房间都要彻查,卓管家,你带仵作去罢。以防凶手加害世伯,我和少贞去世伯和如夫人房中看看。”
  汤氏陪吕慈坐在厅上,心中一团乱麻,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郭知府也坐在一旁,两片嘴皮子上下掀动,说个不了,先哀悼吕其敏不幸遇害,继而痛骂凶手,最后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章衡捉住凶手。腹稿他来时的路上便打好了,经过一番推敲修饰,自觉措辞精妙,说起来声情并茂,积极又不狗腿,必能打动吕慈,让他去了京城,不忘提拔自己。
  可是吕慈木着一张脸听完,眼神阴郁地看着庭院里,不置一词。外面风很大,几株石榴树得了疟疾似地直打颤。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纷争何尝不是如此。
  章衡和晚词走到汤氏房中,一眼看见圆桌上的粉彩碟里有两个酥油泡螺,拿银针试了一试,果然有毒。
  晚词道:“看来吕其敏昨晚与汤氏偷情时吃了这碟点心,可汤氏若是凶手,为何不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呢?”
  章衡捻着发黑的银针,道:“或许凶手想杀的并不是其敏。”
  莫泾走到厅上,对汤氏道:“如夫人,章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汤氏正低头想着心事,猛可听见这一句,吓了一跳,仓皇地抬起头来看向吕慈。
  吕慈淡淡道:“丽泉想是有话问你,你去罢。”
  他眼神欠缺温度,透着疏离,汤氏想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抿了抿唇,低头去了。
  章衡见她走进来,指着那碟酥油泡螺,道:“如夫人,敢问这点心是谁做的?”
  汤氏心沉到了底,像溺水之人挣扎道:“是我做的,怎么了?”
  章衡道:“昨晚其敏是否吃过这点心?”
  汤氏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他来拿老爷放在这里的书,我一时找不到,便让他坐了一会儿。这点心原是给老爷吃的,难道有毒么?”
  章衡道:“如夫人,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你仔细想想,昨晚有谁碰过这碟点心?”
  汤氏见他相信自己,神色镇定几分,想了一会儿,说出几个下人的名字。
  章衡让晚词记在一张纸上,请吕慈过来,告诉他毒药就在这碟酥油泡螺里。
  吕慈不甚惊奇的样子,汤氏在他面前跪下,一张脸红红白白,又愧又急道:“老爷,我并不知道这点心里有毒!”
  吕慈看了她一眼,在一把官帽椅上坐下,道:“那么凶手是谁?”
  章衡道:“虽然是如夫人做的点心,但她若是凶手,理该把剩下的点心扔掉,反正谁也不知道其敏昨晚来过她房中,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她。此事多半是孟党主谋,他们知道我来看望世伯,唯恐世伯回京,便买通凶手在如夫人做的点心里下毒。不料其敏昨晚来如夫人房中拿书,误食点心中毒。”
  这番解释并未让汤氏好受多少,她知道拿书的借口太撇脚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更叫她无地自容。
  吕慈却好像没看出这撇脚的借口,点头道:“我明白了。”
  晚词把那张名单交给郭知府,他命公差押了名单上的人回衙门审问。
  晚上,章衡陪吕慈坐在灵堂里,道:“或许我不该来看望世伯。”
  吕慈见他满脸愧疚,道:“傻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关你的事。”
  章衡看着他深陷的眼睛,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在灯光下通透明亮,有些话也不必说了。
  三日后,在返回杭州的船上,章衡告诉晚词,吕慈答应办完丧事便回京城。
  晚词道:“他要替儿子报仇么?”
  章衡道:“吕伯与孟党之间的账,早就算不清了,但他们这次若不行此下策,吕伯大约真要做个闲云野鹤。”
  晚词长叹一声,没有言语。此时春雨绵绵,两岸粉墙相接,鸳鸯瓦湿,桃花夭红。一只鸬鹚掠过眼前,停在不远处的乌篷船头,吐出嘴里的鱼。
  如此宁静的江南小镇,也免不了刀光剑影。大抵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便算不得净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函谷关
  司空玳说宁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觞从洛阳莳花馆赎出来的,陕豫两省相邻,洛阳离武安县并不是很远,刘密决定走一趟。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虽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阳看看。这日走到崤山脚下,天阴欲雨,刘密见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随从进去避雨。这四名随从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从刑部派来的人,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刚满二十,从京城一路走来早就混熟了,此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壶茶,一大盘炒蚕豆,边吃边聊,不亦乐乎。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见相左,关系不和,对这些品阶低微的兵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那帮文官得势,也不会分予他们多少好处,失势,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刘密单独一桌,默不作声地吃着一碟果干。
  司空玳说宁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觞从洛阳莳花馆赎出来的,陕豫两省相邻,洛阳离武安县并不是很远,刘密决定走一趟。此时正是牡丹花开时节,虽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阳看看。
  这日走到崤山脚下,天阴欲雨,刘密见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随从进去避雨。这四名随从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从刑部派来的人,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刚满二十,从京城一路走来早就混熟了,此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壶茶,一大盘炒蚕豆,边吃边聊,不亦乐乎。
  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见相左,关系不和,对这些品阶低微的兵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那帮文官得势,也不会分予他们多少好处,失势,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
  刘密单独一桌,默不作声地吃着一碟果干。
  茶刚端上来,雨脚便着地了。棚顶噼里啪啦作响,地上升起一层泥土腥气,隔着茫茫雨幕看去,狭窄的函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名兵士转过头来,问道:“刘大人,前面就是函谷关了罢?”
  刘密点点头,他又问:“那个写《论语》的孟子是不是骑毛驴经过这里?”
  刘密一愣,忍俊不禁道:“孟子没写过《论语》,来这里的是老子,他骑的是青牛,写的是《道德经》。”
  那兵士不想自己一句话犯了四个错误,逗得同伴哈哈大笑,羞赧地挠了挠头,道:“那《论语》是谁写的?”
  刘密道:“是孔子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将他们的言行编纂成册,并不是一个人写的。”
  那兵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慨道:“还是读书好,至少不会闹笑话。”
  刘密安慰他道:“学无止境,读书人也常常闹笑话。”正要举两个例子,又想他们听不懂,只好作罢。
  雨停了,路上坑坑洼洼,都是稀泥,像微微融化的药丸子,外面滑里面硬。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辆马车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两个精瘦的汉子带着一少年站在车旁,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戴着一顶方巾,穿着青布长袍,像个书生。
  两个汉子都在四十出头,一个又高又黑,戴着斗笠,粗布衣衫,像车夫的样子,另一个又矮又白,戴着瓦楞帽,不知是什么人。
  三人看见他们,都高兴道:“来人了,这下好了!”
  一名兵士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矮汉子拱一拱手,满脸堆起笑,操着关中口音道:“鄙人的车轮陷进坑里了,车上货物沉,我们三个抬不动,还请几位搭把手。”
  他们不走,刘密等人也过不去,这忙必须帮。两名兵士下马上前,和那两名汉子托住车底,正欲合力把车抬出来,两名汉子从车底抽出两把尖刀,趁其不备,对准心窝,一瞬间结果了他们。
  刘密和刑部的两名兵士大惊失色,心知这伙人是歹徒,各自取出兵器抵御。
  那书生打扮的少年掀开车帘,取出一把丈八蛇矛,看着刘密,笑嘻嘻道:“刘大人,有人重金买你的命,对不住了!”说罢,三人一起攻过来。
  两名兵士挡在刘密身前,长剑挥舞,青光霍霍,与他三人杀成一片。
  刘密道:“我本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是谁雇你们杀我?”
  那三人不答,青衣少年穿过两名兵士,蛇矛一挑,直直地刺向他。
  刘密从马背上腾身而起,落在两丈开外。忽闻头顶轰隆隆,打雷似的响,抬头一看,两块巨石顺着峭壁滚下来。
  山上还有埋伏!刘密又是一惊,躲闪不及,右臂被巨石擦着,钻心的疼。
  那少年举着蛇矛又向他攻来,他右臂使不上劲,只能换左手握刀,斗了十几回合,险象环生,身上多了四五道血痕。
  两名兵士见状,急欲抽身来救他,却被两名汉子瞧准破绽,砍翻在地。
  刘密脸色惨白,这四人任劳任怨跟随他一路,先前在茶寮里还有说有笑,转眼便落得如此下场,叫他如何不心痛?
  那少年愈发得意,蛇矛一划,击飞了刘密的单刀,笑道:“刘大人,可怜你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做了官,今日却要客死他乡。你放心,念在你是个读书人,我们会替你收尸的。”
  刘密心知难逃一死,却还问道:“是不是司空玳雇你们来杀我?”
  少年道:“我们只管拿钱杀人,其他事一概不知。”
  说话间,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四人扭头看去,函道尽头一白衣人策马飞驰而来。
  恐节外生枝,矮个汉子催促道:“别废话了,快杀了他,离开这里!”
  少年正欲动手,四个黑点带着破风之声向他三人飞来,三人连忙闪避,那黑点打在巨石上,铿锵有声,却是四枚棱角锋利的铁菱,生生嵌进石头里。这等力道,若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残废了。
  三人惊骇之际,那白衣人已在十几丈外,只见她纵身跃离马鞍,轻飘飘地落在刘密身边,一把扶住他的右臂,道:“夫君,你怎么样?”
  月仙没戴面具,只戴着一顶帷帽,帽沿垂下的素纱落在肩头。她刻意粗着嗓子,叫他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刘密被这一声夫君惊呆了,连疼都不觉得了,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动,正想问你是谁,她已扭过头去,怒气冲冲道:“你们是什么人,将我夫君伤成这样?”
  三名刺客看过刘密的履历,知道他并未成婚,哪来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夫人?一时也目瞪口呆。
  矮个汉子最先回过神来,仗着人多,倒也不怕,奸笑道:“姑娘,这位刘大人是要死的人了,你何必上赶着给他做遗孀呢?不如跟了我,我保你……”
  话还没说完,月仙抢身上前,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她动作极快,矮个汉子只觉眼前一花,脸颊剧痛,头被打偏过去,几乎扭断脖子,眼冒金星,耳边鸣响,嘴里一股血腥味,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入脖颈。
  月仙冷声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母猪配你都嫌委屈。”
  刘密和其他两名刺客惊骇地看着矮个汉子,他白胖的脸上竟少了一块皮,露出红红的血肉来,像生牛肉馒头漏了馅。
  再看那女子手上,似乎戴了一层浅金色的手套,血淋淋地黏着皮肉。
  矮个汉子又痛又怒,跳起来举刀劈她面门。高个汉子和少年也从两侧进攻,三人将她围在中间。她从袖中抽出一条金龙鞭,金光过处,血肉横飞。三人惨叫不绝,全无之前对刘密等人的威风。
  刘密看在眼里,心中已经知道这女子是谁,这等武功,这等脸皮,除了宁月仙,世间绝无第二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汉子都死在金龙鞭下。那少年自知不敌,转身欲逃,月仙捡起地上的尖刀,对着他的背心一掷。尖刀穿过少年的胸膛,落在数丈之外,那少年又往前跑了几步,才倒在地上。
  刘密震撼非常,月仙施施然地走过来,笑道:“夫君,我们走罢。”
  话音未落,头顶轰隆隆响,又有两块巨石滚下来。月仙圈住刘密的腰,飞身上马,迅捷无比,手中铁菱一撒,几声惨叫回荡在山谷间。长风中弥漫着血腥味,她带着刘密,踏着一地的泥水血水,绝尘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红药桥
  回到杭州,章衡将吕其敏被害一事告诉姚宝渐,请他派人保护吕慈。姚宝渐道:“不想孟党猖獗至此,我到底不在京城,今日才算领教了。他们误杀了其敏,只怕贼心不死,你回京的路上也要多加防范。”章衡道:“我省的。”官船离开杭州,不日到了扬州,章衡带着晚词上岸,只见人烟稠密,做买做卖的挨挤不开,真是江淮要冲,南北襟喉,好个繁华之地。
  回到杭州,章衡将吕其敏被害一事告诉姚宝渐,请他派人保护吕慈。
  姚宝渐道:“不想孟党猖獗至此,我到底不在京城,今日才算领教了。他们误杀了其敏,只怕贼心不死,你回京的路上也要多加防范。”
  章衡道:“我省的。”
  官船离开杭州,不日到了扬州,章衡带着晚词上岸,只见人烟稠密,做买做卖的挨挤不开,真是江淮要冲,南北襟喉,好个繁华之地。
  两人乘轿至盐院,两淮盐运使张石之等人早已备下酒席等候,席间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自不消说。几个瘦马打扮得粉雕玉琢,浑身喷香,娇声媚语哄得老爷们酒酣耳热,心荡神驰。连晚词也觉得浑身酥麻,却见章衡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神态,明知是做给自己看的,心里也有些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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