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桃花劫(下)
没过两日,刑部侍郎章衡殴打国子监学生梁酩一事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梁酩重伤昏迷不醒,梁家人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便咬定是章衡暴虐成性,恃权行凶。安国公,姚尚书,蒋祭酒等人都知道章衡不是这样的人,问他为何如此,章衡却讳莫如深。直到这日薛御史上奏此事,弹劾章衡,天子在朝会上责问章衡,他方吐露道:“梁酩轻浮放浪,有龙阳之癖,那晚在清苑居后花园里看见微臣,疯言疯语,不成体统,还拉着微臣要亲嘴,微臣忍无可忍,便动手打了他。”天子愕然,心想区区一个监生,怎么敢调戏刑部侍郎?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便问蒋祭酒:“梁酩平日为人如何?”蒋祭酒和晚词父亲一样,深恨这帮不好好读书的浮浪子弟,整日惹是生非,闹得大家不得安宁,便将梁酩收买老师,调戏同学,诽谤圣贤,种种恶行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过两日,刑部侍郎章衡殴打国子监学生梁酩一事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梁酩重伤昏迷不醒,梁家人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便咬定是章衡暴虐成性,恃权行凶。安国公,姚尚书,蒋祭酒等人都知道章衡不是这样的人,问他为何如此,章衡却讳莫如深。
直到这日薛御史上奏此事,弹劾章衡,天子在朝会上责问章衡,他方吐露道:“梁酩轻浮放浪,有龙阳之癖,那晚在清苑居后花园里看见微臣,疯言疯语,不成体统,还拉着微臣要亲嘴,微臣忍无可忍,便动手打了他。”
天子愕然,心想区区一个监生,怎么敢调戏刑部侍郎?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便问蒋祭酒:“梁酩平日为人如何?”
蒋祭酒和晚词父亲一样,深恨这帮不好好读书的浮浪子弟,整日惹是生非,闹得大家不得安宁,便将梁酩收买老师,调戏同学,诽谤圣贤,种种恶行一五一十地说了。
天子皱眉道:“如此行径,与无赖何异?也不怪丽泉打他。望他今后改过自新,如有再犯,革去他的功名!”又斥薛御史昏聩糊涂,不分青红皂白便弹劾章衡。
薛御史这才知道章衡先前不申辩,就是等着自己往坑里跳,气不过,道:“既有这番原委,章侍郎为何不早说?”
章衡满脸无辜,道:“薛大人,下官还未成亲,难道能不顾惜名声?这种事传出去,对下官有甚好处?”
薛御史嗤之以鼻,心道你和范宣那点破事谁不知道,还要什么名声,嘴上毕竟不好说什么。
逾日,宋允煦陪天子在御花园散步,天子想起此事,微笑道:“听说章衡和范宣亲密非常,就算不喜欢梁酩,好歹也是同道中人,何至于对他下此重手?这当中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宋允煦盯着天子的袍角,迟疑半晌,道:“父皇误会了,丽泉并无断袖之癖。”
天子好奇道:“那他为何至今未娶?”
县衙南边有一片湖泊,因形似枫叶,当地叫作红叶湖。这日吃过晚饭,冷碧筠邀请晚词出去走走。绛月和一名衙役提灯跟着两人,走到湖边,只见残阳铺水,红滟滟地映着青山,煞是好看。
冷碧筠伫足望着湖面,道:“公子为师姑娘作的那篇祭文,我读了许多遍,每一遍都在心里想,若公子能为我作这样一篇祭文,死也值了。”
晚词道:“说什么胡话,再好的文章也抵不过一条性命。你没看见,师姑娘去世后,太子有多伤心。”
冷碧筠偏过头道:“若我死了,公子也会伤心么?”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晚词愣了愣,道:“我怎么不会伤心?非但是我,杨兄也会伤心,所以不管怎样,姑娘都要保重自己。”
冷碧筠眨了下眼睛,道:“公子会水么?”
晚词点头,便见她唇角一勾,纵身跳下,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晚词想她莫不是要和我玩水?我女扮男装岂能下水?便站在岸边看着。
冷碧筠在水中浮浮沉沉,手臂乱挥,不像玩水,倒像是溺水。晚词忽然会过意来,她是要我下去救她!忙问身后的衙役:“你会不会水?”
衙役不明白冷碧筠这是在做什么,满脸茫然地摇头。绛月也不会水,晚词无可奈何,对衙役道:“你快回去拿两件披风来。”说罢,跳入水中,凫到冷碧筠身边。
冷碧筠一把抱住她,湿漉漉的脸上满是笑意,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晚词见她能浮在水中,心知被骗,旋即伸手推她道:“冷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别闹了!”
冷碧筠将她抱得更紧,似真正溺水的人抱住一截浮木,望着她的眼中射出喜悦,希冀,异常明亮的光。晚词与她身体相贴,好像被水蛇缠上了,心中惶惧,怎么都甩不开。
冷碧筠是欢场女子,很快便发觉不对,吃惊道:“你……当真是范公子?”
晚词满脸臊红,道:“冷姑娘,实不相瞒,我叫范荷,范宣是家兄,他早已去世。”
冷碧筠呆了半晌,松开她道:“那你如何能参加科举?”
晚词道:“这我不能告诉你,知道多了对你也没好处。”
冷碧筠想起她与那位章侍郎的传闻,原来如此,一定是他帮着她瞒天过海。他们好大的胆子!那位章侍郎想必爱极了她,否则怎么肯担这等干系?
她女扮男装跻身官场,一面享功名利禄的风光,一面受高官权贵的宠爱,真是好命。
可意的俏郎君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好命的女子,冷碧筠满腔欢喜如镜花水月,被人打破搅碎,一股极为复杂的滋味弥漫开来。
同是女人,一样才貌双全,自己却沦落风尘,供人玩乐,凭什么啊?
湖水茫茫,她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被暮色吞没,脸上布满妒忌。晚词看不见,也想不到,她生来得人意儿,从不嫉妒别人,只有别人嫉妒她。即便和宋允初的婚姻痛苦不堪,在别人眼里,也是梦寐以求的。
别人的妒忌于她而言,就像衣上的熏香,久而久之,不当回事了。但她知道被人发现自己是女子,后患无穷,此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杀了冷碧筠。可冷碧筠也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她怎么下得了手?
“冷姑娘,我女扮男装的事,还望你千万保密。”晚词握着她的手,恳切道。
冷碧筠嫣然笑道:“范公子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上岸,披上衙役拿来的披风,说说笑笑,回了县衙。
之后两人愈发亲密,看书吃饭都在一处,倒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这日冷碧筠要回保定府,向杨京霄和晚词辞行。晚词拿出一百两银子送她做盘缠,她再三再四推辞不受,径自上轿去了。
晚词终究不放心,隔日便对杨京霄道:“杨兄,我怕在此间流连久了,招来麻烦,明日还是去别处罢。”
杨京霄道:“怎么碧筠走了,你也要走?撇下我一个,冷冷清清的,怪没意思的。你莫不是要去寻她?”
晚词笑道:“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寻她做甚?”
杨京霄苦留不住,叹了声气,道:“我有位世兄在汾阳做知县,我写一封信,给你捏造个假身份,举荐你去他那里做师爷罢,如此我也放心些。”
晚词谢过他,次日带着书信行李,和绛月乘车离开浮山县,往汾阳去了。
却说冷碧筠来到京城,托人捎信,对薛御史说自己握有章衡的重大把柄,请他拨冗一见。薛御史日前吃了章衡的亏,正气忿不过,一听这话,可可地撞在心坎上,即命家人带冷碧筠过来。
冷碧筠走到厅上,向薛御史行过礼,便道:“大人可知章侍郎的得意门生范宣是个女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行路难(上)
薛御史瞪大双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道:“这怎么可能?”“千真万确,她不知为何离京,见在平阳府浮山县衙做师爷。民女日前去浮山县探望杨知县,与范宣有过肌肤之亲,她被民女发现是女儿身,便说她本名范荷,是范宣的妹子,真正的范宣早已去世。”薛御史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道:“科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若她果真是女子,如何蒙混得过?”冷碧筠捏着雪青绉纱汗巾,眼中流露出精明的光,曼声道:“嘉佑三十七年七月,章侍郎在保定府主持赈灾事宜,次年会试他又是考官之一,范宣不偏不倚中在他手上,大人您说是不是忒巧了?”
薛御史瞪大双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道:“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她不知为何离京,见在平阳府浮山县衙做师爷。民女日前去浮山县探望杨知县,与范宣有过肌肤之亲,她被民女发现是女儿身,便说她本名范荷,是范宣的妹子,真正的范宣早已去世。”
薛御史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道:“科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若她果真是女子,如何蒙混得过?”
冷碧筠捏着雪青绉纱汗巾,眼中流露出精明的光,曼声道:“嘉佑三十七年七月,章侍郎在保定府主持赈灾事宜,次年会试他又是考官之一,范宣不偏不倚中在他手上,大人您说是不是忒巧了?”
薛御史恍然大悟,拍案道:“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女扮男装,一个徇私舞弊,都是欺君之罪!”说完兴奋不已,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目光灼灼地看着冷碧筠,道:“多谢姑娘前来告知,待老夫捉住范宣,核实清楚,必有重赏。”说罢,吩咐管家好生款待她,自己去孟府与孟相商议此事。
冷碧筠一心想嫁个如意郎君,脱离风尘,她自知出身不好,难攀高枝,低就又不情愿,原本家境清贫,前途无量的范宣甚合她意,哪知是个女人。
离开浮山县时冷碧筠便想好了:薛御史是孟相一派的,若能帮他们除掉章衡,我要认薛御史做义父也不是难事。凭我的才貌,再有薛御史这样的义父,还愁找不着如意郎君么?
午后暑气蒸腾,宋允初在水榭里昼寝,左右两个丫鬟打扇捶腿,都是纱裹的美人。
吴典顶着烈日,脚步匆匆地走过来,一张脸被晒得黑里泛红,眉毛都汗湿了。他进了水榭,掏出手帕擦了擦脸,立在宋允初三步开外,轻轻叫了一声:“王爷。”
宋允初睁开眼,看了看他,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吴典上前两步,道:“王爷,有人向孟相告密,说范宣是个女子,见在平阳府下的浮山县衙做师爷,孟相已经派左山带人去抓她了!”
宋允初大吃一惊,坐起身道:“她怎么会在浮山县?此事皇上知否?”
吴典摇了摇头,道:“一个月前,范宣因病告假,之后便再没露面。告密的是保定府一名妓女,叫冷碧筠,她说她在浮山县见过范宣。倘若范宣真是女子,孟相一定会借机发难,除掉她的座主章衡。但此事尚未查实,章衡似乎还不知道范宣在浮山县,孟相特意吩咐左山,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宋允初稍微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得多想,道:“你速速带人前往浮山县,务必赶在左山之前找到范宣,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吴典神色踌躇,道:“王爷,有些话您不爱听,小人还是要说。章衡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算吕慈回京,许多事他们也办不成。这于您于孟相都百利而无一害,何必为了一个范宣,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宋允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你让我用王妃的命去将太子的军?”
吴典额头又开始冒汗,这回不是热汗,而是冷汗。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王爷,妇人贵在一个贞字,就算范宣是王妃,她也不值得您再为她做什么了。”
宋允初神情晦暗,忽而偏过头,微微笑了。
“越老实的女人越无趣,吴典,你也是男人,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吴典并非不明白,只是觉得再有趣的女人也不及除掉政敌的利益,因小失大不划算。显然,他的主子不这么想。
他也知道这位主子喜怒无常,行事怪诞,暗自叹息一声,道:“小人这就去找范宣。”
左山带着六名兵士扮作商旅,日夜兼程来到浮山县衙,将一封盖有相印的书信交给门吏。不多时,便有人出来请他们到厅上坐。
杨京霄穿着蓝缎官袍,头戴纱帽,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作揖道:“不知几位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左山也不与他寒暄,直接问道:“杨知县,范宣现在何处?”
杨京霄眼也不眨道:“他去成都了。”
“成都?”左山狐疑地看着他,道:“他几时去的?去做什么?”
“日前有个游方僧人对范兄说,成都的慈云寺里有一幅壁画,是旧唐名家所作。范兄想去看看,又说此地不宜久留,七日前便走了。”
“杨知县,不瞒你说,范宣是一桩大案的重要证人,相爷对此十分上心,你休要自作聪明,替她亦或是替她背后的什么人隐瞒。”左山脸凑近他,语气咄咄逼人,目光犀利,似能照见肺腑。
杨京霄脸不红,气不喘,神情诚恳道:“下官明白,绝不敢有所隐瞒。”
左山看他半晌,退后一步,道:“既如此,我等便告辞了,若有不对,再来向杨知县请教。”说完,忙忙地带着手下走了。
杨京霄送他们出门,回身嗤笑一声,心道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小爷怕你们就不姓杨,大不了罢官回家做生意。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浮山知县他早就做够了,走到房中写了一封信,交给心腹送去汾阳县衙。
他不惜得罪孟相帮助范宣,一面是感念范宣帮过自己,一面是隐隐期待闹出点风波,将自己从这一潭死水中解救出来。只是后者他并不曾意识到,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随着这封信的寄出悄然改写。
正在汾阳县衙做师爷的晚词收到信,得知孟相派人找自己,甚是诧异,心想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浮山县?一张如花笑靥浮现眼前,她如坠寒潭,浑身冰冷。
一定是冷碧筠告密,他们要抓我回去做文章,攀扯丽泉和太子,我万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丽泉此时恐怕还不知情,我必须想个法子告诉他。
晚词蹙着眉头,思量半晌,对绛月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回京!”
绛月又惊又喜,道:“姑娘,您可算想通了,再不回去,奴怕少爷要得相思病了。”
晚词苦笑道:“相思病倒没什么,我只怕他有牢狱之灾。孟相似乎已经知道我是女子,正派人寻我,我们回去的路上务必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绛月闻言,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他们要抓姑娘,姑娘还要回京,不是自投罗网么?”
晚词道:“傻丫头,回京事情才有转机,躲在外面只能任人宰割,快走罢。”
绛月似懂非懂,忙不迭地收拾行李。两人辞了县主,连夜离开汾阳县,一路避人耳目,来到赵县境内。天色已暮,不敢向客店投宿,见路边人家屋舍整洁,就敲门借宿。次日天不亮,便继续赶路。
正午时分,一大片阴云飘过来,遮住了日头。风里添了几许凉意,云越聚越多,沉沉地吸满了水。晚词恐要下雨,让车夫在附近的一座破庙前停下,进去避雨。
三人前脚进门,黄豆大的雨点后脚落下,一颗接着一颗,渐渐连成线,从半塌的院墙望出去,渺渺水汽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