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皱了皱鼻子,娇气说道:“你也就比我大两三岁,怎好意思说这话。”
“你三哥比你大一个时辰也是你三哥,我大你三岁,天经地义比你大啊。”李明霜眉飞色舞说道,顺手捏了捏小娘子的小脸。
“你今日怎么来这么早,平日不是都是踩点来的吗?”白淼淼被人捏着脸,还是好脾气问道。
李明霜叹气:“想来打探一下消息。”
白淼淼还没问出所以然来,就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驾车的马夫低声说道:“路堵住了,许是今日拜访的人有些多。”
白淼淼惊讶:“殿下这次生辰请了很多人吗?”
宁国公主得宠,喜好奢华,却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满长安看得上眼的人可不多。
“不多,但是闻着味道过来的人可不少。”李明霜意味深长说道,“来者是客,总不能赶了出去。”
白淼淼一脸迷茫。
“三殿下昨日卸了兵权,如今闲赋在家。”李明霜捏着白淼淼软绵绵的小手,沉声解释着。
白淼淼蓦地想起之前阿娘说的话。
“他们怎么,欺负人。”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盛昭在前线三年,沦陷的土地都是他随军一点点收复的,为国家出生入死,为百姓殚精竭虑,之前收复长安时,甚至阻止回纥军烧.杀.抢.掠,再到如今收复洛阳,也是九死一生,如今怎么就落得闲赋的下场。
他明明,一点错也没有。
李明霜明艳的眉间闪着怒气,咬牙切齿骂道:“前线战事刚有起色,朝中奸佞就忍不住分权,实在恶心。”
“那陛下可又说如何处置?”白淼淼担忧问道。
李明霜神色凝重:“不知,如今台省都是那阉相把持,只怕三殿下落不到好,今日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来打听消息的,我们也跟着看看。”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外面是金吾卫维持秩序的声音。
陛下对宁国公主颇为宠爱,今日办宴连金吾卫都舍得放出来拱卫永福坊安全。
“不立国储,朝野难安。”许久之后,李明霜低声说道。
白淼淼不懂朝政,却也忍不住跟着叹气。
——不知道三殿下现在如何?
一行人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李明霜听说要去拜见公主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美其名曰打探消息。
白淼淼只好自己前去,沿途不少闺秀见了人都忍不住打量着。
白家二娘子以前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娇花,娇气又漂亮。
可如今,这娇花却是头顶一片乌云,毕竟在婚事上出这么多幺蛾子的实属少见,
白淼淼在外一向不输人,昂首挺胸朝着交辉楼走去,所到之处,议论纷纷。
两人绕过长廊时,碧酒脚步一顿,惊讶喊道:“三殿下。”
白淼淼闻言,握着手炉的手指刺啦一下滑了一下,顺势看了过去。
不远处有一人背对着众人站在门口,披着黑色大氅,撑着一把水墨伞,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
伞面的雪滑落下来,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动静。
浅色的眸光被雪光反照着,连着瞳仁的颜色都黯淡了几分,冷不丁看了过来,比着漫天大雪还要冷上几分。
那眸光先是落在头顶颤动的小蝴蝶,再滑落在小娘子漆黑的清亮瞳仁时,蓦地温柔下来。
“二娘子。”
雪越下越大,不远处的交辉楼楼顶已经覆盖上一层厚雪,花园内的树木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白淼淼来得早,这里的人并不多,大都在外面的花园里走动,如今月牙形拱门前后只站着白淼淼和盛昭两人。
盛昭也不知站了多久,眉宇间带着刺骨的寒意,可很快那点寒意很快就被浮现的笑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在这里?”白淼淼惊讶问道,随后又想起阿霜刚才说的话,顿时局促起来。
——他现在无事,去哪里不是去。
“来送礼。”被人同情的盛昭反而没有落魄之色,只是把手中的东西提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白淼淼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握着的盒子上,惊讶问道:“三殿下是来给二公主过生的嘛?”
陛下后宫中皇子和公主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是盛昭母亲早逝,冷宫长大,在内廷吃了不少苦头。
宁国公主却是自小骄傲锋芒,在诸多子嗣中格外娇贵。
盛昭见小娘子靠近自己,手中的水墨伞自然过度到了白淼淼头顶,头顶的影子落了下来,恰好遮住小娘子娇小的身形。
“和政病了,让我来替她送礼物。”盛昭笑着反问道,“倒是你,来的还挺早。”
白淼淼半张脸埋在披风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漆黑眸光,小声说道:“来得早,能选一个避风的好位置,今日好冷。”
盛昭失笑。
“既然来送礼,殿下站在门口做什么?”白淼淼捧着手炉,被风吹得鼻尖通红,瓮声瓮气问道,“要一起进去吗?”
盛昭嗯了一声,随她一起走着:“几位公主都来了,就连长乐公主都来了。”
白淼淼惊讶:“长乐公主不是在清修吗?”
长乐公主自小就信佛,及笄后拜真化寺多宝塔院寺主尼姑李如愿为师,每逢冬日都会在庙中清修,避不见客。
盛昭眸光微动,握着伞柄的手指轻轻一转,雨伞便顺势低了下来,避开头顶的竹枝,细小的雪从伞面滑落,飞落在安静的雪地上,惊起一片雪沫,连着后面说话的声音都飘忽了片刻:“许是想见人了。”
两人一起朝着交辉楼走去,门口候着的女使看到来人,眉心一动,但还是忙不得撑伞,亲自去迎。
“三殿下,二娘子。”女使穿着二等女使的豆绿色衣裙,见人三分笑,盈盈行礼,“不知两位贵人联袂而至,门口女使多有怠慢,还请两位恕罪。”
白淼淼嗯了一声:“没看到门口有人,许是都忙前院的事情了。”
女使笑说着:“应该是接待几位公主殿下的女使,这才出了空子,如今只差和政公主还未来,不知可是和三殿下一同前来。”
和政公主和三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盛昭顺势解释着:“和政病了,托我送礼物过来,如此我便不进去打扰了,礼物就请二娘子带进去。”
“殿下竟然病了。”女使脸上露出可惜之色,“殿下前几日布宴还特特给和政公主备下梅花汤饼,言公主殿下喜好梅花,这才刻了梅花模子,又让厨娘们早早熬炖了鸡汤,只等着公主殿下一来就下锅,如此便是可惜了,殿下是没有口福了。”
盛昭笑了笑,眉宇间的疏色却并未随着笑意驱散,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冷淡:“等和政病好,且要她再来讨一碗吃食。”
女使脸色微变,握伞的手不经意收紧。
白淼淼下意识抬眸去看盛昭,她虽然听不懂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却又隐约察觉出盛昭的不高兴。
台阶下,盛昭停了下来,顺势把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一直不说话的白淼淼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反而抬眸仔细打量着面前高大的郎君。
三年的马背上的颠簸,让这位曾经瘦弱的郎君也长成这般高大的模样,好像阿耶书房内那把开了锋的宝剑,目之所及便会被刺伤,可此刻这般沉默着,低头看她时,却又隐约让她回到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的日子。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不一起进去吗?”她的视线落在他黑色的大氅上,上面有绣着一朵小小的银丝梅花,应该是和政公主给人绣的,“礼物还是亲手送比较好。”
“去吧。”盛昭垂眸,把礼物又靠近白淼淼身侧,温和说道,“男宾在西花园。”
白淼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懵懵懂懂接过礼物,但小脸格外认真地保证着:“一定把礼物送到。”
“好。”盛昭的手指轻轻拂过女郎柔软的指尖,那点微动的心悸便怦然而出,可脸上却依旧平静不显,“那我先走了。”
第7章
宁国公主性好奢华,白淼淼一入内便能被各色珍贵金玉器具闪了眼。
当今陛下共有八位公主,今日除了和政公主病重告假,剩下六人竟齐齐赴宴。
为首的长乐公主穿着素色的长裙,不再年轻的眉眼上满是矜贵,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清瘦的脖颈,察觉到有人入内,随意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其余几位公主见了来人,不论心中如何想,皆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白家毕竟是功勋之家,肱骨之臣,儿郎如今在前线浴血奋战,陛下看重,宫内又有一位有子的昭仪,哪怕心中有再多的好奇,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女眷的。
只有尾巴后的那位十来岁的小公主,不仅没有似姐姐们这般遮掩,反而津津有味地上下打量着来人。
“二娘。”今日的寿星宁国公主见了人倒是高兴,撇下正在说话的长乐公主,露出笑来,“今日来的倒是早,却是赶在雪最大的日子来,景怡,赐座。”
一侧的侍女抬出绣墩放置在右边下首最后一个位置,宫娥们紧着端茶送糕点。
白淼淼对着诸位公主一一行礼,等坐下后这才解释着:“不曾想今日的雪下得这般大,难得赶早,却是运气差了点。”
“瞧着运气确实不太好。”坐在第三位的公主殿下,穿着浅青色的水波窄袖上襦,下着金花红裙,肩搭浅紫色的银丝牡丹花纹帔子,说话间,坠马髻上的琅铛泠泠作响随着声音细密传来。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紧跟着安静下来,原本正在说话的公主们也忍不住抬眸看了过来。
说话的人是五公主宜宁,二八好年华,年前定了侍检校左散骑常侍郑沛。
“看我做什么?”宜宁捏着帕子似笑非笑,“二娘子运气不好不是满长安都知道的事情吗?”
白淼淼低着头,捏着手指,慢吞吞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有吃有喝,哪里运气不好。
她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板着脸坐在那里,显然是不打算给这位骄纵的公主面子。
宜宁被人下了面子,手中的帔子甩在地上,大声说道:“谁不知道你今年开春只要相看了人……”
长乐公主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制止。
倒是上首的宁国公主啪地一下磕了磕酒碗,打断她的话:“还没开宴,就喝醉了,一张嘴胡咧咧。”
宜宁撇了撇嘴,气势汹汹地盯着白淼淼瞪眼:“我说二娘子,二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
宁国冷笑一声,反问道:“我接连死了两个驸马,你心里是不是也是这般笑我的。”
众所皆知,宁国公主在十六岁那年下降郑家,谁知驸马三月后突然暴毙。不久后,陛下又赐婚河东薛康横,无独有偶,这位驸马也在短短数月之内暴毙,如今公主殿下寡居在公主府已有两年。
宜宁神色僵硬,随后瞬间发白。
白淼淼抬眸去看上首的宁国公主,有些惊讶她竟然会帮自己说话。
“宜宁就这个脾气,开玩笑的,二娘子你可别生气。”长乐公主打着圆场。
“有一点。”白淼淼一点面子也没给。
若是常人定会给了这个面子,偏偏这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笨蛋美人。
长乐公主神色尴尬,消瘦的面容露出一丝阴沉。
宁国公主噗呲一声笑起来:“就该生气,没得来平白受气,大姐姐就是太骄纵五妹了。”
两位公主斗法,白淼淼便乖乖坐着,捡着糕点吃,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耳旁风,两耳不闻窗外事。
“二姐姐,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冤枉我了。”见长乐公主不再说话,宜宁只好小声求饶。
宁国冷笑一声:“你最好是开玩笑。”
“姐姐,你可是我二姐。”宜宁服软,“那是驸马福薄,和姐姐有何关系。”
“你既然知道有些人是福薄,就少在我宴会上生事。”宁国公主冷冷说道,“扰了我的兴致,可别怪我没有姐妹情谊。”
宜宁咬牙忍下满心不甘心,沉着脸听着姐妹们又开始说起首饰吃食,也不再附和。
只是她眼尾再一扫,却见白淼淼开心地吃着糕点,一侧的永穆公主正兴高采烈和她说这话,气得眼前一黑。
白家这个二娘子又蠢又娇气,偏有一个好家世,在长安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今日西苑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大宁和宝章记得等会去看看。”宁国笑着打趣着。
宝章羞红了脸。
“二娘子也该去和妹妹们一起去西苑看看,可别一直吃东西。”宜宁不甘示弱,笑脸盈盈地讥讽着。
殿内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
白淼淼不得不抬头,眨了眨眼,老实说道:“厨娘好手艺,今日既然来赴宴,自然是要仔细品尝的。”
她认真回了后面的内容,却对前面的话避而不谈。
宜宁冷笑一声:“也是,谁看得上土匪出生的女儿……”
白淼淼直接把碗盏摔落在地上打断她的话。
靖国公从军前据说靠劫富济贫过日子,出身并不光明,这也是这些年长安城众人背地里暗暗骂他们的粗鄙话。
“够了。”长乐公主冷哼一声,不悦说道,“把你家公主的酒盏撤了,换清茶来。”
宫娥们这才屏息动了起来。
气氛沉默,白淼淼眼眶泛红,坚持说道:“你给我阿耶道歉!”
宜宁梗着脖子不说话。
公主们面面相觑,各有心思,却谁也没有开口。
“在我府邸不要说我不爱听的。”最后还是宁国冷笑着到处沉默,“再说胡话,我就打烂你的嘴,给二娘子道歉。”
宜宁脸色僵硬,悄悄看向长乐。
长乐眉眼低垂,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葫芦玉镯。
“不要逼着我压你脑袋。”宁国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冷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得有脑子!”
宁国公主一向是说道做到的泼辣性子,她若是不想给人脸,当真是一刻一点也不会给人喘息,身边的大宫娥已经走到宜宁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长乐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宜宁被人强压着头,生硬说道。
白淼淼收回视线,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是笨了些,却也是有脾气的。
宁国对此并无太大不悦,反而警告地看了一眼宜宁。
“以后还是少让五妹吃酒。”另一边大宁公主放下酒盏,意味深长,“说了醉话在自家人面前还无所谓,可别在外人那里失了礼数。”
宜宁被三位姐姐接连教训,只得讪讪坐了回去。
“不如先看看我们给阿姐准备的礼物吧。”宝章公主缓和气氛说着。
“和政这礼物一看就是自己绣的,真不错。”宁国扫了一眼和政送来的礼物,笑说着,“姊妹中就她最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