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人看见他一道题又一道题地刷完，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拿着笔在纸上不停乱画。
晚上放学，他还是老样子，沉默着，在一旁等着临珰起身，然后和她一起走出教室。
他们中间隔了一道距离，如果不是认识他们，一定会认为他们相互不认识，已经有好几个赶时间的同学从他们俩之间穿过去。
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班的男生，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之间穿过，追逐打闹，让程琰几乎看不清临珰的侧脸。
“程琰...程琰...”
他听到了黑暗中的呼唤声，带着点儿哽咽。
“让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火气，直接撞开了下一个要穿过去的男生，跨步过去，一把抓住了临珰的手腕。
人群安静了一瞬，接着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他没有理会，牵着临珰径直朝校门口走。
“程琰...”临珰喊了一声。
“嗯。”他应了一声。
临珰问：“你今天放学那会儿去哪儿了？”
他默了默，道：“出去走了走。”
“为什么不喊我一起。”
他回答不上来，临珰也没有再追问，他送她上了车，拖着步子往黑暗里走。
第二天，他们还是在那颗香樟树下见。
冬天了，香樟树的叶子快掉完了，光秃秃的，只剩下树枝。
临珰先开口：“你有没有抹冻疮膏？”
程琰垂着眼：“没。”
“为什么不抹？”
没有人回答。
一直走到教室，临珰从程琰的抽屉里拿出那瓶完好无损的冻疮膏，放在桌上，脱了书包，坐回座位，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手伸过来。”她说。
程琰没有拒绝，伸出一只手给她。
很冰，这是临珰的第一感觉，接着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她听见程琰的吸气声，明白那应该是就是冻疮。
她顿了顿，打开冻疮膏，挖了一坨，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抹开，“疼不疼？”
“不疼。”
她没有理会，双手捧住他的手心，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接着往上涂抹药膏，边抹边说：“医生说，只要第一年长了冻疮，以后每一年都会很容易长出新的来，所以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就注意好保暖。”
程琰嗯了一声，痴痴地望着她，眼中一片柔光。
她没再说话，一只手抹完，让他换另一只。
教室里已经有同学来了，很多人偷偷摸摸地往这边看。
临珰感觉到了，但是她没有在意，轻轻又柔柔地抹好药膏，才松开手。
两人还是没有回到最开始那样，只是凝重的氛围好了许多，各自都有心思用在学习上，偶尔还会说笑两句，像是真正的朋友那样。
临珰脸上挂着笑，程琰也会问一两句。
“什么事这么开心？”
“暖暖很快就要考完试回来了。”临珰扬着笑脸。
程琰怔了一瞬，也微微扬起唇：“挺好。”等宋暖回来，就有人陪临珰了，而他就可以退守一旁，这样也挺好的。
通常他们的对话就是这样，两三句后，就会以一方聊不下去而告终，今天也不例外。
没有人再说话，只剩沉默。
一个星期后，艺考结束，艺考生们回到学校，宋暖也要回来。
宋暖明确来上学的前一天，程琰收到了临珰的信息，说早上不用等她，她要和宋暖一起。
程琰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可真到这一天来临，他心中还是不好受。
他没有去香樟树下等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和宋暖说说笑笑一路进了学校。
他一直在窗外等着，等上课铃声响，宋暖从他的座位上离开，他才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一天的音乐课，他没有等临珰，自己一个人先去了音乐教室。
临珰和宋暖还在教室的坐着，周围围了几个同学，问宋暖集训是什么样的、考得怎么样。她心思听，早就发现程琰一个人先走了。
快要上课了，宋暖才牵着她往音乐教室走。
“我感觉我这次考得还不错，你不是说你也想报艺考吗？最后怎么没报？”
宋暖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却没有什么兴致，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淡淡道：“我妈说我学籍不在这边，没有办法参加艺考。”
“那是不是高考也考不了？”宋暖问。
“嗯，应该是这样。”她答。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想考大学吗？”
她抿了抿唇。
宋暖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考大学，可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考。
她想起程琰一声不吭地走了，突然鼻头发酸。
宋暖还在说着集训时的所见所闻，一转头，就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有些讶异：“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抬袖擦了眼泪，哽咽道：“没有，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宋暖人都傻掉，拉着她要去医务室：“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她不肯去，继续往上走，含糊不清道：“去上课吧。”
上课铃声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她们俩终于磨磨蹭蹭到了音乐室。
音乐老师看了她们一眼，摆摆手，放她们进了教室。
好多同学也都在朝她们看，宋暖搞不清状况，拉着临珰去了空位上，没注意她们距离程琰的座位隔了好远。
“他们怎么不坐一块了啊？是不是真的分手了啊？”
“不是吧，应该是宋暖回来了，所以两个人可以避嫌了。”
宋暖正在完成课堂作业，忽然听到附近的讨论声，一下就明白临珰为什么哭了。
她戳了戳正在发呆的人，小声问：“你和程琰在搞对象？”
临珰摇头：“没有。”
“那他们怎么那么说？”宋暖狐疑地看着她，“还有你哭，是不是因为程琰哭的？我就说怎么怪怪的，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又摇头：“没有。”
宋暖拿她没办法了，只能带着她偷偷早退。退到教室外，宋暖又问：“你到底是不是因为他哭的？”
临珰又说没有，扶着楼梯慢慢往下去。
“我就不信了，那你还能因为什么哭？”宋暖追上前，拦住她，“我早就跟你说不要和他来往太过密切，你还不听我的。”
临珰本来就想哭，被骂了一通，更想哭了。她抱住宋暖，哭道：“他不喜欢我了...”
宋暖还想说她，可听见她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实在开不了口，只能拍拍她的背，哄她：“咱们还小呢，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都是你的错觉，你们就是普通朋友。”
“不是的，不是的...”临珰边哭边摇头，“他以前都会等我的，他还和我一起买小鱼，他还送了我手链，他说等高考后要和我在一起的，还说好要考同一个地方...”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宋暖一时反应不过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抬头看见了楼梯上一层的程琰。
第60章
“你不打算下来说清楚吗？”宋暖问。
临珰愣了一下, 这话显然不是跟她说的。她吸了吸鼻子，松开手，也抬头向上看去, 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我们先走吧。”她擦了擦泪, 拉着宋暖要往下走。
“你给我站住！”宋暖拽住她, “跑什么跑？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行？你也赶快给我下来, 你们俩搁这儿拍什么苦情偶像剧呢？”
临珰站住了，程琰慢慢往下走, 停在了她身边。
宋暖扫了两人一眼，道：“说吧，不说完今天不许走。”
临珰耸着肩, 埋着头, 没有说话。
程琰也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说！”宋暖搡了搡临珰。
临珰抿了抿唇，问：“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上音乐课？”
“我以为你要和她一起上。”程琰答。
这回轮到宋暖哽住了, 合着所有的矛盾是因为她起的。她深吸一口气，道：“行, 看来多余的人是我，那我先走了。”
“你别走。”临珰抓住她。
“我在这儿你们也没办法说, 我先回教室, 你们说完再去。反正下节是历史课, 那老头好说话得很，我看你们俩这样，也没办法上课。”
宋暖说完，哒哒哒地跑了, 只剩下两人。
下课铃声还没响，楼梯间没有人, 安静极了，只能偶尔听到临珰吸鼻子的声音。
良久，她问：“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期盼着宋暖回来了，只要她回来，你就再也不用费时间陪着我了。”
“没有。”他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没有期盼。
“那以后呢？你以后还和我一起玩吗？”她问。
程琰没说话。
她忽然又哭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要是不想和我玩了，不喜欢我了，可以不可以明确的告诉我？”
“我...”程琰说不出口，他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说违心话，“宋暖回来了，你和宋暖一起玩也是一样的，如果你想和她做同桌，我可以去和老师说一声。”
“程琰，我讨厌你！”她狠狠推了他一把，朝楼下跑去。
程琰往墙上一倒，心中一惊，立即追上去，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过来。
“你松开我！”她剧烈挣扎，又捶又踹。
程琰一动不动，任由她打，直到她打累了，才把她打横抱起，朝楼下去。
“不要闹了。”他说。
“我讨厌你。”临珰别开脸。
程琰闭了闭眼：“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不想和你玩，只是觉得宋暖回来了，我们再在一起玩，有点儿不合适。”
临珰气消了一点儿，问：“那你为什么这些天总是不和我说话了？也不给我讲故事了？还离我好远。”
她越说越委屈，嘴角已经瘪下去，有点傻，还有点儿可爱。
程琰想捏她的脸，眼中不自觉挂了笑意：“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临珰眨了眨眼，看着他：“为什么累？是因为我吵到你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家里的事。”
“你爸又来问你要钱了吗？要不你来我家住吧，反正我家客房一直没人住。”
“不用。”程琰仰了仰脖子，让眼泪可以贴着脸往脖子里掉，而不是滴在她脸上，“他不怎么回家，我在家里住也没事的。”
一楼到了，程琰把她放下来。
她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有人影，靠近他一步，悄声道：“要不要抱抱？”
程琰默了默，回答：“嗯。”
临珰上前抱住他，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小声哄：“没关系的，程琰，等高考完就好了。高考完，我们就离开这儿，去一个别的地方，我和你一起。”
程琰哭得弯下腰，几乎是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哽咽道：“好。”
“你要是累，我就尽量不打扰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珰珰...珰珰...”
他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临珰一声又一声地应着。
不知道下课铃声响了多久了，有学生从楼梯上下来，撞见了他们，又立即撤了回去，换一条楼梯走。
程琰听到了脚步声，但他没有松手，只是没再哭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松开怀里的人，轻声道：“我们回教室吧。”
“嗯。”临珰看了他一眼，和他并排往前走。
她悄悄戳了戳手链上的珠子，随后感觉到珠子的震动，忍不住扬了扬唇。
课间楼下来来回回都是人，他们就安静地并排走在校园里，一起上了台阶，走进教室。有爱八卦的学生早就注意到他们，开始脑补吃瓜了。
宋暖已经在教室里听了至少五个版本的故事，听见有人小声说他们来了，快速跑过去，把临珰又往教室门外带。
临珰没动，抬眸看着程琰，小声解释：“我和暖暖出去说话，你先回座位。”
“嗯。”程琰低垂着眼，往座位边走。
临珰这才跟着宋暖往走廊上去。
“你们这是又和好了？”宋暖打听。
“嗯。”临珰的声音很轻，可里头明显带着欢快的语调。
宋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问：“我听他们说，程琰上学期考了年级第二？”
临珰点点头：“对。”
“我靠，牛皮。”宋暖仰头看着天，眼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
“那是以前，我这个人天生对学霸有好感。我现在觉得，你喜欢他也不是不可以。”
临珰垂着头，眨了眨眼，她不知道学霸两个字的光环这么大。她想，如果程琰考得好，或许她妈妈也会喜欢他。
下午放学，临珰要留在学校和程琰一起去食堂吃饭，宋暖也跟着去了。但实际上是，临珰和宋暖走在前面，程琰跟在后面。
进了食堂点完餐后，不用临珰说话，程琰主动把临珰的餐盘端去空位上，还顺带拿了筷子勺子，把宋暖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拉着临珰跟在后面，小声道：“怪不得他们都说你们在谈恋爱，这和谈恋爱也没什么区别啊。”
临珰还是不明白谈恋爱是怎么定义的，要做什么事才算是谈恋爱，但她一口咬定：“我们没有谈恋爱，现在就是好朋友关系。”
“行吧行吧。”宋暖知道她不懂，也懒得和她争辩，牵着她去坐下，边吃饭边聊些八卦。聊到一半，又说起学校的事来，“要不周末我们约上盛夏还有李槐安一起出去玩？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
临珰握了握筷子：“姥姥现在不让我自己出门玩了。”
宋暖还以为是冬天到了，外面太冷，所以才不让出去玩。
“要不你们来我家里玩吧，你们想吃什么，可以提前跟陈姨说，她什么都会做。”临珰提议。
“也行，反正现在外面也冷，等我和他们说一声，看看他们行不行。”
临珰偏过头，看着程琰的餐盘，小声问：“你要不要也来我家玩？”
程琰顿了顿：“我周末还有别的事。”
临珰没再强求。
吃完饭，三人一起往教室里走，临珰问宋暖要不要来自己座位说话，宋暖要补作业拒绝了。
临珰没说什么，回到教室后，又只剩下她和程琰两人，前后左右的同学都还没来教室。
她轻轻点了点他的桌子，低声问：“你周末还要去打零工吗？”
程琰稍稍转过身，对着她：“嗯，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现在外面天气这么冷，你很缺钱吗？我可以先借给你。”她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把纸币，往他手里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