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安瞥了一眼，轻轻皱起眉头：“喜欢这个吗？颜色是不是深了点？”
那位叫清清的姑娘心里本就不是滋味，此刻见桑宁如此局促，忍不住讥讽道：“许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桑宁微顿，偏头看向那女子，一眼便看穿了对方的醋意。
她大抵猜到了原因，微微一笑：“要不你来？”
眼波婉转间，桑宁面不改色地还击回去，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林亦安站在一旁眸中带笑，十分欣赏。
姚清清面上羞红，咬了咬牙：“不过是山鸡变凤凰罢了，看你能得意几时！”
她愤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她抬头猛地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竟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林亦安挑了下眼尾：“你说什么？”
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屋内瞬间出现了十余个侍卫。
桑宁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林亦安所到之处周围必定有无数暗卫保护。
林亦安站在原地，只轻轻抬了下眼皮：“给我拔了这只凤凰的毛。”
“什么？”姚清清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永常在一旁开口：“还不削去这女子头发！”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已抽出利刃，手起刀落之间，大片青丝落地。
姚清清寒毛顿竖，一声尖叫，昏倒在地。
屋内众人全部跪倒在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桑宁也被吓了一跳，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侍卫很快将姚清清拖走，屋内恢复了原样，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林亦安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见桑宁失神，他伸出手指重新替她选了两匹布。
掌柜回过神来，忙吩咐伙计将桑宁领去后铺量尺寸。
桑宁讷讷地走到帘子后面，余光看见他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着柜台，眯着眼睛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
“刚才进去的女人，是我林亦安明媒正娶的夫人，从今后若是再让我听到冲喜、不配等字眼，莫怪我带他一块去黄泉作个伴。”
林亦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空空的，恍若刚嗜完血的孤狼，不见一丝人性。
屋内众人皆惊慌不已，不敢吱声。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吓唬，但林亦安不是，他本就是个要死的人，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屋内安静的可怕，林亦安不说话，没人敢站起身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有永常瞧出了异样，他走到林亦安旁边，低声道：“爷，您还好吗？”
林亦安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指尖却已经发白。终究是大病初愈，站得久了有些支撑不住。
可他必须撑下去，哪怕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他看向后铺的方向，希望老天爷再多给他一点点时间，再多一点。
直到桑宁从后面出来，林亦安才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量好了？”
桑宁点头：“绣娘说三天之内能做好。”
“好。”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虚。
桑宁担道心：“累了吗？”
林亦安摇摇头，假装没事。他转身看向掌柜：“按照量好的尺寸，将店里所有的布匹每样做一件，做好之后送到国公府去。”
桑宁一惊：“这怎么行？”
林亦安道：“怎么不行，我付钱我说了算。”
他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低伏中，大步离开了布庄。直到坐在马车上缓了一会儿，林亦安眼前的晕眩才稍稍缓解。
他不想让桑宁担心，面上仍保持着微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可连杯子都在颤抖。
桑宁看出了端倪，忙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亦安摇摇头，呼吸却越来越重。
他强撑着身子嘱咐道：“从前你是商户之女，但现在你是我林亦安的夫人。没让他们在店外等候，已是你洪恩浩荡了，更x何况是对你口出狂言之人。”
他声音清冷，一点一点教她如何做真正的世子夫人。
这一刻，桑宁终于明白，他大病初愈却执意要带她出府的原因。
林亦安交代完，撩开车帘，任由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他虽然决定要为她活得久一点，可身子已经被他糟蹋坏了，撑不了太久了。他必须在死之前帮她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
桑宁低头沉默，片刻后抬起头：“告诉我，你的身子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林亦安收回目光，眸光黯淡:“重要吗？人世间若无留念，独活百年也是蹉跎。”
“意思是，你的身体并不严重，只是你不想活了？”
林亦安一顿，看穿了她的心思，心底忽然像针扎一样疼。
他故作潇洒地敲了敲她的小脑瓜:“傻瓜，都说了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没用的。”
他强撑着身子嘱咐道：“从前你是商户之女，但现在你是我林亦安的夫人。没让他们在店外等候，已是你洪恩浩荡了，更何况是对你口出狂言之人。”
第8章
见他扯开话题，桑宁也不再追问。两个人又在城里逛了一圈，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袁氏领着大夫在门口等候，见马车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傍晚风大，怎么现在才回来？”袁氏一边抱怨，一边搀着林亦安下车，一边让大夫查看林亦安的身体，忙得不可开交。
桑宁怕袁氏担心，刚想解释，手指却被林亦安拉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咳嗽了两声。
桑宁不明所以，但配合地闭上了嘴巴。
袁氏更加着急，待林亦安回了榭芳院，立刻让多名大夫轮流会诊，直到大夫开口确认无恙，她才放下心来。
“真是担心死我了，你也是，出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袁氏舍不得责怪林亦安，又将火气撒到了桑宁的身上。
桑宁有些无奈。林亦安开口道：“我带她出府的。况且，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拦不住我。”
袁氏被堵得说不出话，又不敢对他发脾气，只得老生常谈地叮嘱他的病情，直到林亦安面上露出不耐烦，她才怏怏闭上嘴巴：“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娘不打扰你了。”
袁氏不舍的离开，临走时又瞥了眼桑宁。
等到所有人散去，桑宁无奈摊了摊手：“早知不让你出去了，惹得一身腥。”
林亦安笑了一声：“别放在心上，她不折腾这一遍，今夜是睡不着的。”
桑宁点点头，袁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闹一阵也就没了。
她站在床边，看着虚弱的林亦安，心中不禁奇怪。他分明也在顺着袁氏的脾气，可这娘俩一见面，气x氛就不对劲了。
桑宁没有多问，替他掖好被子：“你早点休息，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在他生病期间，桑宁一直挤在旁边的小床上睡觉。
林亦安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拖累你了。”
桑宁蹙眉：“说这些干什么，你把身子养好了，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林亦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屋子里陷入寂静，时间一点点流逝，桑宁守在林亦安的床边，时不时拨弄炉子里的焰火，好让屋内温暖如春。
直到林亦安入睡，她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随着浅浅的呼吸声响起，林亦安确认桑宁睡下，才睁开了眼睛，捂着嘴巴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之前的风寒留下些症状，一到夜间嗓子便不舒服，林亦安怕打扰到她，总是趁她睡了才敢轻轻咳嗽两声。
只是今日在外面呆得久了，吹了些风，嗓子明显难受了不少，身体也开始发冷发怵。
他侧卧在被子里，痛苦的忍耐着，甚至没有察觉到屋内发出的声响。
这一夜有些煎熬，林亦安忍了一阵，终究是忍不住，打算起身找些药来。
门忽然打开。
林亦安抬头望去，娇小温软的女子捧着汤盅站在门口。月光洒在她的身际，照映着她温柔的面容。
林亦安不禁讶然：“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桑宁温柔笑着：“在你第一声咳嗽的时候。”刚听到他压抑的声音，她就起身去小厨房煎了这碗冰糖雪梨。
她将雪梨汤放在炉火上温着，盛了一小碗端到他的床前：“雪梨润喉止咳，喝了会好受些。”
林亦安顿了顿，抬起眼眸看向她的脸，又低头看向她手中的汤。
他的心颤了颤。
良久，他伸手接过汤碗，意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他忙握住她的手，指尖却很烫。
“没事，你快喝药吧。”桑宁想抽出手，却动不了。
林亦安默默地拉过她的手放进了被褥里，温暖渐渐包裹了她的指尖，顺着蔓延至心房。
桑宁抬眼看他，他也正望着她。两个人相视而笑，在这个寂静的夜晚。
*
越安静，心跳越清晰。
桑宁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终于忍不住，看向他明亮的眼眸:“你病倒的时候，我问过太医你的身体，他只跟我说了六个字――心病，药石无医。”
所以，她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体并不严重，只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是不是？”被褥里，桑宁悄悄地握住林亦安的手，不让他再逃避。
林亦安没有说话，夜，再一次沉默。
僵持之中，林亦安忽然开口，在黑夜中传来哀伤低沉的声音：“今年过年，我爹会回来。”
还会带回来一个优秀的义子……
桑宁以为他又要岔开话题，刚想打断，林亦安神色严肃道:“如果他和我娘吵起来，你记得，千万别插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躺下了，面朝墙，背对着她。
桑宁敏锐地察觉到这就是他心底的秘密，可是林亦安已经躺下，再不愿说一句话。
林国公已经三年没有回京了，京城盛传，是他不想回家看见暴脾气的妻子和快死的儿子，所以一直躲在封地逍遥快活。
桑宁沉默了一会儿，替他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临近天亮才将将睡着。
鸡啼破晓，桑宁呢喃了一声，睁开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床边。
林亦安已经坐了起来，昨夜的暧昧与谈心仿佛并不存在。
桑宁看向屋外微亮的天：“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林亦安嘴唇干涩，声音有些哑：“今日和你一起向母亲请安。”
桑宁有些惊讶，听丫鬟说这些礼节他是从来不会做的，现在应该也是为了她。
“婆婆免了这些礼，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林亦安笑笑：“你既是国公府的儿媳，这些礼节都不能少，以免被人议论。”
桑宁的心忽然痛了一下。
他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交代遗言，每一句都昭示着他生命的倒计时……
他根本不想活着。
“好。”她抽了抽鼻子，立刻起身，这短暂的光阴已经耽搁不起了。
穿戴完毕后，桑宁将睡得被子抱到床上，假装昨夜与他同床共枕。
林亦安有些想笑，院中的丫鬟都是他母亲的人，他们分床而睡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不过她想做这些，便随她了。
林亦安喊了一声，丫鬟便进门伺候桑宁梳洗。
一切完毕后，桑宁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
院中数十个人低头恭敬迎接，无一人敢抬头直视，这是桑宁第一次感受到了国公府的排场。
丫鬟们在前引路，桑宁跟在林亦安的身后，穿过回廊、花园，来到袁氏住的地方。
袁氏这边也准备好了，教养嬷嬷提前在院外接引，像接新娘子一样迎她进了院子。
屋内，袁氏穿了隆重的衣衫，端庄坐在主位纸上，另一边的位置没有人，但是放了一杯茶，是给林国公留的位置。
这是正式迎接新媳妇入府了。
林亦安上前低了低头，只行了最简单的礼节。袁氏已经大喜过望，忙让他坐下，生怕他累着。
桑宁则不同，她在嬷嬷的指引下，向袁氏敬了茶，磕了头，叫了婆婆，隆重地补齐了新婚第二日的缺席。
喝完茶后，袁氏的目光并没有在桑宁身上停留很久，她眼含泪光坐到林亦安身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被林亦安无声地避开。
他看过头看向屋外：“用膳吧，时间不早了。”
袁氏收回手，有些胆怯，不敢再说什么，忙吩咐嬷嬷传膳。
她站在床边，看着虚弱的林亦安，心中不禁奇怪。他分明也在顺着袁氏的脾气，可这娘俩一见面，气氛就不对劲了。
他忙握住她的手，指尖却x很烫。
第9章
菜肴上了一大桌，丫鬟们焚香、布菜了许久，林亦安一直静坐在座椅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让袁氏湿了眼眶:“咱们娘俩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袁氏舀了碗鱼片粥端到他的面前：“这是张嬷嬷一清早起来煮的，你小时候最爱喝她煮的粥了。”
听到小时候的事，林亦安眸光动了动。他看了眼粥又立刻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袁氏有些尴尬，她瞪了眼桑宁，使了个眼色。
乖巧坐着的桑宁忽然接到“命令”，忙站起身来。她从袁氏手中接过碗，小心递到林亦安面前：“粥闻起来挺鲜的，夫君要不要趁热喝？”
她捧着粥，甜甜笑着。
林亦安依然没有说话，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后，默默张开了嘴巴，清冷俊秀的脸上竟露出孩子般撒娇的神色。
桑宁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禁羞红了脸。
袁氏眼睛却亮了，忙将勺子递到桑宁手中：“你来。”
桑宁只得接过勺子，坐到林亦安的身边，压着声音：“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在做什么？”
林亦安嘴角藏着笑，眼角却微微眯眼，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困了，你扶我回去吧，咱们再回去睡会儿。”
桑宁瞬间炸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她用余光瞟了眼屋子里的下人，果然全在窃窃偷笑。
林亦安没有解释，从她手中接过碗，三两口喝掉了粥：“你快吃，吃完咱们回去。”
桑宁有些无奈。袁氏却开心极了：“对，阿宁，你先陪安儿回去，我让人把饭送到你们房间去。”
桑宁看了眼袁氏，又看了眼靠在椅子上没有精神的林亦安，忽然就懂了他的用意。
她俩分床睡的事，丫鬟们都知道，也一定会传到外面去。世子夫人的威严好立，但夫妻恩爱的“房事”也得传出去。
桑宁看着假装没力的林亦安，鼻尖有些发酸。她展开笑颜：“谢谢婆婆，我这就陪夫君回去。”
“嗯。”袁氏满意地点点头，临走前拍了拍桑宁的手，“好孩子，去吧，我把他交给你了。”
这一句，算是彻底承认了桑宁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