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只猎犬要脱力的时候,陈霖骁屏住一口气,潜入水中摆动着腿,像是入水的鱼,等他再浮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抓住了姚金枝的手臂。
岸上不少人见此都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行事利落的婶子,转身将看热闹的汉子们都撵走了,姑娘家落了水,若是被外男瞧见,只怕名声要坏。
等着陈霖骁带着人游到岸边,两个大婶上前帮着把人捞了上去,还泡在水里的陈霖骁见人已经被拽了上去,他摆动了一下双臂,身子轻盈的在水中往后划去。
两个大婶见此颇为惊讶,原本以为村里的陈霖骁是个冷血的,素日里也没有什么人情味,但这会儿下意识的行为,却让俩个婶子对他改变了些看法。
救人是出于无奈,但在可以避嫌的时候还凑过来,就只能让人讨厌了。
两个婆子看到姚金枝上身捆绑着的布条,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张婶子伸手要将她身上的布条解了,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吵嚷声,赶紧褪下自己的外衣将人盖个严严实实。
王氏听了消息,带着姚旺祖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河边,远远就看到停在桥上的轿子,暗道一声不妙。
“哎呀,今早秋风大,这轿子抬得不稳将人掉到了河里,喜娘快给她塞回去,这出嫁的女儿可不能走回头路。”
王氏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但周围看到过姚金枝的婶子大娘们都清楚,这就是继母狠毒逼着丫头投了河。
“你这说的什么话,人都这样了,你一个当娘的不说给她请郎中看看,还要让人继续送嫁,姚王氏你想想老姚生前,你再摸摸你的良心。”
张婶子气的脸色都涨红了,姚金枝身上的布条她看的可比谁都清楚。
而站在桥上的喜娘和轿夫也冷着脸,不为别的,就因为王氏刚才一上来就推卸责任,什么叫风大他们没有抬好轿子,这要是帽子扣下来,一条人命谁也担不起。
周围人渐渐响起议论声,王氏都不用刻意的听,随便一耳朵都能听到有人在骂她,碍于周围人多她也不得不将人先抬回家去。
陈霖骁往前多游了一段才上岸,远远看着王氏找人抬着姚金枝回了村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甩了甩,将上身的衣物脱下来,在路旁拧干。
“哼,南泥村王家作孽不少,瞧瞧新媳妇还没有过门,身子都被人看了去。”
“别乱说,刚才那边周围都是女人。”
“呵,你去的晚没看到,下水救人可是陈……咳,可是男的。”
陈霖骁听到这些话,拧眉头寻声看向不远处结伴回村的人,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打了一个哆嗦敛声不敢多说。
村里平时走丢一只鸡都能成为大事被人议论,这会儿大姑娘掉水里,又是在送亲的路上,可不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大石头。
等陈霖骁回到村里的时候,河边的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有骂王氏不做人的,也有夸陈霖骁见义勇为的,但这些声音里面,却掺杂着一些不太好的流言。
陈霖骁冷着一张脸回到自己家,大门一关阻断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而姚家这会儿却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姚金枝被抬回家并没有得到医治,而是被王氏直接推进了柴房,生怕让她身上的水脏了屋里的木地板。
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她还得和喜娘等人商议一下,毕竟结婚的时辰已经耽搁了,是直接送过去还是改个日子,都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的。
这边她还没等到喜娘等人,村口有人就见穿着一身新郎服的王大官人,骑着小毛驴小跑着进了青槐村,而他身后跟着一个跑的满头大汗的轿夫。
王大官人还没有下驴,怒骂声就先响了起来。
“姚家的人都给我出来!”在轿夫的搀扶下,王大官人终于顺利的从小毛驴身上下来。
王氏正坐在堂屋里等着喜娘过来,听到这一声吼吓得一哆嗦,立马起身朝外走,看清外面的人后她脸色一僵,转而满脸陪笑。
“哟,是王官人啊,金枝那丫头还在更衣,我这正想着赶紧将人给您送过去呐。”
“呸,什么破鞋也敢往老子眼前送,当初给你那么多的聘礼,老子是想娶个清白闺女做妻,你家闺女这都被男人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还想让老子给你们兜底,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一通话骂的王氏一怔,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可王官人说的也不是假的,一时没反应过该怎么还嘴,想到那些聘钱,只好陪笑。
“大官人说的什么话,金枝是被张婶子等人救起,哪……”
“什么都不用说了,赔钱!老子有钱才不要破货!”
这句话算是戳了王氏肺管子,“退钱没有,人你要就要不要老娘也没有钱给你!”
钱都到了手里,没道理往外给的,关键是她当时一拿到钱就给儿子交了束脩,现在家里可没有多少钱了。
王官人在南泥村就是出名的无赖村霸,这会儿有了一点小小的官职,更是气焰旺,哪里是王氏能抵赖的,鸡飞狗跳一通闹,姚家差点被搬空,就连王氏养得两只鸡都被抢走抵钱。
看着空荡荡的家里,王氏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
“挨天杀的赔钱货,管你吃喝你却坑老娘,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拎着门后的笤帚,气冲冲的来到了后院的柴房,一脚踹开柴房的门,看着半死不活的金枝,突然眼珠子一转没有出手打,只是啐了一口转身离开了。
陈霖骁正在家里烧水准备做饭,突然听到门外有吵闹和敲门声,他不耐的冷着脸起身去开院门。
“何意?”
第3章
王氏损失了不少的物件和银钱,就连她藏在枕头下面的二两银子,都被王官人给翻了去,这笔账她不能不算,而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姚金枝和陈二狗造成的。
她找人用一块儿破旧的门板,将姚金枝抬到了陈霖骁的院门前,“陈二狗你出来!”
王氏泼妇似的叫喊着,村民一路跟在她后面看热闹,人还没有到跟前,坐在灶台前烧火的陈霖骁就听到了动静,他蹙着眉起身打开了院门。
入目便是那躺在门板上,一袭红衣的小娘子,苍白的脸颊看着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气。
他目光冰冷的抬起,看向趾高气昂站在自家门前的王氏,“何意?”
姚王氏嗤笑一声,“我家闺女好好的亲事,就因为你多管闲事,现在好了,婚事黄了名声毁了,这笔账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周围的村民闻言都窃窃私语起来,陈霖骁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须臾之后像是隐忍着什么问道。
“那你想如何?”他冷若冰霜的样子,倒是唬的姚王氏有些心虚。
“跟我去衙门,让青天大老爷帮我们金枝讨回一个公道。”
王氏想的简单,只要将这件事全部推给陈霖骁,金枝只是个受害者,那么名声方面多少还有些挽回,到时候她再去给她在远处出村寻个人家,也不见得没有赚头。
陈霖骁闻言也没有生气,他冷淡的垂下了眼皮,看着躺在门板上的小娘子眉宇轻蹙,薄唇抿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王氏轻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但是已经晚了,害了我们家闺女的名声,今天这事儿非要给我一个公道不可。”
陈霖骁依旧面色淡淡,“何须如此麻烦,我将她买下就是。”
这件事王氏不是没有想过,但陈霖骁家里是个什么情形,村里也没有不知道的,陈霖骁的大哥陈栓柱为了娶媳妇直接当了倒插门女婿,生孩子都不能跟着姓陈。
让陈家赔钱那就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陈霖骁却主动提起给钱,这倒是颇让王氏意外,“哼,你买?我家闺女可是村里最俊的姑娘,你买得起吗?我家闺女之前嫁妆都是十两银子,你有多少钱?”
陈霖骁凑腰带里翻出几块碎银子,搁手里掂了掂,“二两。”
“什,什么?!多少?!”王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陈霖骁,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颇为惊讶的看着他。
可陈霖骁却面不改色,冷淡的对视着王氏,“二两,就这么多,如果嫌少我可以和你去官府,且不说县令如何判,单说接下来你给她治病买药的钱,只怕也不会少了,更可况……”
他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娘子,“花了银子也未必救得过来。”
这话像是点醒了王氏,她皱眉看着地上的人,心里一通盘算之后,伸手就去那陈霖骁手里的银子。
“慢着。”
银子还没有拿到,手腕就被陈霖骁擒住,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王氏。
“拿钱可以,但得立下字据,今日拿一两把人留下,明日去衙门过户籍再给你一两。”
王氏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陈霖骁已经拿出来纸笔开始写文书。
“今日你带回去还得给她请郎中,如果你不放心人留下,那就带回去吧,只是……明日要是人死了,钱可得退我。”
家里半两银子都没有,眼瞧着按个手印就能得一两,王氏才不想拉个死人回家。
“嗐,都是一个村里的,这在场还有这么多的婶子大爷的,你还能耍赖不成,人就给你了,明日天亮咱们就和村长去县衙办了手续。”
王氏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可看到她苍白泛青的脸颊,转头毫不犹豫的拿走了陈霖骁给她的一两银子。
对于村里的百姓,一两银子可是一家人半年的嚼头,王氏就带着一个儿子,拿到二两银子两人一整年都会过的不错。
按了手印的字据被陈霖骁收起来,再也没有看院子里其余人一眼,走到门外打横抱起了早已昏死过去的姚金枝。
众人也都识趣的跟在王氏身后离开,院门依旧大开着,却没有了刚才的喧闹。
陈霖骁将人抱紧堂屋,在抱到自己房间时脚步一顿,转身去了母亲宋氏的房间,将人放下他三下五除二解开她身上的布带,扯开一床被就给她遮住。
撩开门帘来到堂屋,又往炉膛里加了两把柴,让火烧的旺一些,这样炕也就是暖的。
火炕上的人迷迷糊糊像是有些不舒服,娥眉紧蹙哼唧了一声,身下是热的炕,身上确实冰冷的,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感受,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结束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冰冷消失,四周都是干燥温暖的,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云朵里,但她却觉得这样的暖还不够,从心里不断在冒冷气,让人更加贪恋那份暖意。
“冷,好冷,娘亲……金枝好冷。”微烫的汤汁灌入口中,穿过胸膛汇于腹中,暖烘烘的让人安心。
不知不觉之中,她再一次陷入了昏睡里,看着她额头终于发出了汗珠,房间里的三人面上没有什么变动,可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陈霖骁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药碗,转身冲梁郎中夫妻行了一礼。
“今日多谢先生和夫人,家中无银钱,唯有一条狐皮还算值钱,梁先生若是不弃,不若收下此物以作诊费。”
梁郎中看了一眼那黑油油的狐狸皮,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今日之事我们夫妻也有耳闻,你能买……救下这孩子我们二人心里也舒服些,老姚在世的时候我们也有些交情,今日的药和诊金便当做我们对故友之女的照应了。”
梁夫人给姚金枝掖了掖被角,“你今晚多看着点,只怕晚上还会再发热,要是她衣服再让汗水打湿,你就去叫我过来给她换。”
“多谢梁夫人。”陈霖骁不自觉流露出一些,不符合他此刻身份的礼数。
梁氏夫妻也颇为惊讶,但素日里和陈霖骁相处不多,并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的,只是看着他为人冰冷不易接近,加上他经常破衣烂衫,甚至有时候身上或者脸上还带有血,所以也不敢和他多说话。
看来对人对事果然不能人云亦云。
老郎中这样想着,背起药箱离开了陈家,一时间整个家中也只剩下陈霖骁和姚金枝两人。
看着床上的人服药后睡熟,陈霖骁去了堂屋烧水做饭,因为王氏这一闹他这午饭和晚饭凑一起了。
瞧着屋里的柴火都给姚金枝烧炕取暖用了,他推开院门到附近再去寻些干柴回来。
走出院子看着外面杂草丛生的乱草,陈霖骁缓缓吐出一口气,这里的一切熟悉且陌生,他原本还在熬夜帮新帝翻阅奏折,可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耳边吵闹的很。
再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树上,而树下王氏正在打骂姚金枝,时间有些久,他差点没有想起来那个小娘子是谁,但听到“姚”姓他对姚父有了些记忆。
上一世他只是默默离开,并没有插手王氏和继女之间的事情,可是这一世他突然想要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于是他才会出手帮了姚金枝一把。
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因为这一点的变动,发生了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只是上一世姚金枝最后如何?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是父亲过世三年,他可以报名考乡试,所以每日都在家中温书,对村里的人十分冷漠,甚至很多人他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一边想着,他一边捡了些干草枯柴,一抬头就看到自家院门口有人鬼鬼祟祟。
“何人?”
冷淡带着威慑的声音在男人的身后响起,吓得对方一哆嗦,转头看向了陈霖骁。
“我……金枝她醒了吗?”
看着男人的脸,陈霖骁冷淡的回视着对方,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梁郎中说,她落水受了寒气,只怕日后难以生育。”
话音落下,他冷淡的打量着钱大,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情上捕捉点什么,目光却又看向了钱大的身后。
钱大听完呆愣在了原地,像是再权衡着什么,他抬手看了看攥着的二两半银子,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直到钱家老两口追了上来。
“钱大!你是钱家的独苗,你今日若是敢把人带回去,我和你爹都不活了!”
钱大叔原本对儿子娶谁没多少意见,但刚刚听到陈霖骁的一番话,立马和钱大的娘站在了一起。
“钱大,听你娘的话,你想气死她吗?又不是不娶姚金枝你这辈子就没媳妇了,你不为我和你娘想想,你也得想想你以后怎么进老钱家的祖坟!”
钱大像是终于别他俩吼的回神,抹了一把眼中的湿润,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合上了眸子。
瞧着钱大就这样被爹娘拽走,陈霖骁冷笑一声回了家,进门扔下柴禾先进里屋看了一眼姚金枝。
见人躺在那里睡得安稳,脸上因为发烧引起的不正常的红晕也已经消失。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倾心之人?也不过如此。”
第4章
山脚下,陈家的烟囱一晚上烟雾都没有断过,半夜陈霖骁两次出门找了些周围的干草枯柴,为了给东屋的炕烧热,喝了一日的药,又有暖炕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