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骁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拎着布袋子先一步挤进堂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宋氏瞥了一眼小儿子,眼中都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就坐下了?金枝的药快煎好了,去看着点,药好了赶紧端过来。”
刚进门的姚金枝闻言,正想要说什么,就见凤娥和婆母宋氏两人嘀咕了几句,然后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金枝过来,刚才听闻你要跟着二弟去山里?”
她下意识想要去看陈霖骁,可这个时候他却在院子里,只能无措的看向宋氏,早上宋氏提出来的时候,陈霖骁已经冷着脸拒绝了,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氏突然抬起手拎着袖子压了压眼角,“二狗他之前每回上山回来,都和个野人似的,每回想到他一整日在山里跑,晚上回到小院子里也吃不上一口热饭,不是啃野果子就是吃点凉馍,我这颗心呀,就像是被生生的撕开似的疼。”
姚金枝见不得人这样,沉默的低下了头,却刚好看见宋氏给她的衣服,她身上穿的正是宋氏早上刚给她改出来的。
虽然来到这里不过短短的两三日,可姚金枝日日都吃得饱穿得暖,还和家里人一起坐在桌上吃,宋母更是对她像是对自己孩子一样和蔼,完全没有王氏的刻薄。
现在人却在伤心的哭,她……想答应这件事,原本自己就是个婢女,自然是主人家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
“如果陈二哥让我跟着伺候,婶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得了她的这句话,宋母拭泪的手一顿,掩在袖子后面的眼角眉梢也都染上了得意的笑。
凤娥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低头掩唇偷笑。
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子,陈栓柱自然是清楚的,在刚才母亲悲伤哭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在做戏,至于给谁看的,大家心知肚明。
刚好这会儿陈霖骁端着药碗进来,看到众人有哭有笑的,还有一脸愧疚的,他端着药碗站在桌前一时没有说话。
凤娥笑着看向他,“二弟现在也大了,不应该再让娘跟着忧心,再说金枝姑娘都愿意跟着你上山,你一个大男人倒是扭捏了起来,这两日我和你大哥在家里住,帮着娘给你们收拾打点好,你们只管放心的上山,你们走了我们就带着娘去镇上住几日。”
让她将婆母独自留在家里,凤娥还是有些不忍,索性晚点回去到时候收拾一下带着婆母一起回家。
陈栓柱和宋氏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颇为惊讶的看向了凤娥,可他们眼中的惊讶太过真实,陈霖骁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其他,只当是母亲真的担忧自己上山,和嫂子诉了担忧。
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娘子,见她脸上没有抗拒和惊慌,沉思一会儿也无奈的点了头。
“山上不如家中舒坦,去了怕是要吃苦。”
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下来,姚金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发现,众人都在看着她,再想想刚才陈霖骁的话……
“我不怕苦。”胆怯柔弱的声音中,又带着坚定和倔强。
陈霖骁目光淡然的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明明有些怕自己却又异常的没有躲闪,像是在和自己表忠心,他轻轻的颔首以示回应。
在大儿媳强势的安排下,小儿子终于答应带上金枝上山,宋氏更是对大儿媳一百个一千个满意,撵着陈霖骁去村里屠夫那边买肉,中午要炖菜吃。
也是这会儿,姚金枝才知道,陈家其实也没有那么穷,家里囤了不少的菜,只是在院子里的地窖中。
宋氏带着金枝和凤娥做饭,陈栓柱就帮着弟弟准备起了工具。
这些弓箭夹子之类的,还都是陈父在世时打造的,他细心的擦拭着箭头,又将猎刀磨了一遍。
上山的事情准备起来也快,不过是几身衣服和写日用之物,陈家没有牛车,所以菘菜米面和猎具他都背在了竹筐里,手里拎着两床被,和前几日才炼的猪油,天冷猪油已经成了白膏状倒是方便带。
姚金枝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两人的衣服,杜凤娥这次回来也捎带着三身自己的旧衣,说是旧的可到底是镇上的千金,衣衫穿的仔细一点磨损都没有,更不用说补丁。
姚金枝原本想要推拒,毕竟她有记忆以来,过年都没有穿过这样好料子的衣裳,奈何自己嘴笨说不过凤娥。
她只好将这些好都记在心里,怀揣着陈家人的温暖,跟在冷冰冰的陈霖骁身后上了山。
男人个高腿长,上山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娘子不见了,他回头看去,之间她满脸绯红,樱桃小嘴微微张着喘着气,时不时抬手擦擦脸颊上流下来的汗,却舍不得用衣袖去擦。
他停下脚步,将肩上的竹筐卸下,找到一两块儿平坦的石头摆在路边,等做好一切之后,姚金枝也已经追了上来,他默不作声的坐在了其中一块石头上。
她也拆开背上的包袱,坐在了另一块儿石头上,因为往常陈霖骁都是一鼓作气直接进山,并且带这点东西对他而言也不算重,所以并没有准备半路休息或者饮水。
看着小娘子累得直舔唇,他又站起身来,姚金枝以为他要启程,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
“在这儿等着,看好东西。”
冷冷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姚金枝也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是真的累到了,平时干的活不少,可从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秋风一吹,刚才还觉得有些热,这会儿却觉得身上的汗湿的地方,都冰冷刺人,她下意识的抱紧胳膊打了一个激灵。
眼前一个东西一晃,她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冰冷湿滑的触感让她面色紧张,可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后,才惊讶的看向弯腰翻东西的男人。
“多谢陈二哥。”竹筒青绿一看就是刚砍下来的,里面沉甸甸都是干净的山泉水。
刚才她就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这水可是解了她的难。
正喝着,肩头一沉,她低头看去就发现自己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夹袄,她顺着肩膀上的手望去,刚好和陈霖骁对上了目光。
“天冷,小心着凉。”陈霖骁冷冰冰的声音,和他做出来的事情完全不搭。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姚金枝突然弯了弯唇角,“多谢陈二哥。”
歇了一会儿,姚金枝站起身,将包袱绑在了身上,“我歇好了。”
见她脸色恢复过来,陈霖骁也背起了竹筐,两人再次启程后,姚金枝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这会儿的速度好像慢了不少,她跟起来也不再费力。
之前她就听凤娥说过,陈霖骁每次上山都会吃顿午饭再巡山,可这会儿午时早就过了,两人却还没有走到山中的小院。
正想着,前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姚金枝疑惑的抬起头,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小院的门前,大黑二黄早就兴奋的甩尾巴。
“到地方了。”
第8章
全村找不出十个砖瓦房,可在这深山老林中,却有一处高墙大院的砖瓦房,看着眼前的屋子姚金枝有些呆愣,直到进院放下的东西的陈霖骁再次走出来叫她,姚金枝才回神。
“家父在世盖的,山里野物多,草房挡不住猛兽。”
住在村里十几年,她见过最大的野物也只是狐狸,一只狐狸罢了,哪里需要这样防备。
她背着小包袱进了屋,看着杂草层生的院子,又看看处处没有人气的角落,突然想到了宋氏哭红的眼睛。
让儿子一个人住在这里的确有些吓人了,难怪宋氏会那样的担心。
放下东西后,陈霖骁看了一眼天色,“你在屋里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几个陷阱。”
说完不等姚金枝说什么,就带着大黑二黄去了不远处的山坳里,那边紧挨着河流处不远他之前设下了几个陷阱。
只是重生一次回来,那几个陷阱的位置多少他都有些记不清了,索性两只狗不懂事儿看不出他和之前有什么两样。
姚金枝在屋里转了转,看到那简单的家具和空锅冷灶的,越发觉得宋氏的担心不无道理。
她喝完竹筒里的水,换了一身宋氏给她的补丁衣裳,就开始收拾灶房,铁锅一看就许久未用,不少地方生了锈,她看了看缸中剩下不多的水,就用这些刷了一遍锅,又翻出一个水桶出了门。
她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边上有一条引过来的河,应该也是当初陈家老爹为了方便,所以从远处引过来的水。
半桶半桶的拎,她没多久拎满了缸,等着陈霖骁巡视一圈回来,一进院子就感觉出了不一样,院子里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水桶一个个都洗干净摆在院子里晾着。
他往屋里走去,还没有进门刚好迎上走出来的姚金枝。
“二哥你回来的刚好,我这边刚做好了菜粥,正不知去哪里找你呢。”
姚金枝忙得小脸绯红,一出门遇上了陈霖骁眼中的喜悦难以遮掩。
在朝中多年,想来向来观人入微的陈丞相自然将她一闪而过的目光看在了眼中,突然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
见人半天没有什么反应,姚金枝壮着胆子抬头看向对方,一抬头就毫无意外的撞入了陈霖骁黑沉的眸子里。
冷森森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情绪,她一时也拿不住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她忐忑的回想着刚才自己说的话,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
“陈,陈二哥?”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发现自己刚才走神,陈霖骁面色丝毫未变,“咳,刚才在陷阱里找到了两只野兔,有一只死了得有个两三日,一会儿炖了喂狗,还有一只是今日才落入陷阱的,晚上炖着吃了吧。”
他说去了屋里洗漱盆的位置,洗了一把脸后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脏污泥土,一双浓黑的剑眉微蹙。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一身脏污如何,但……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他却无法接受自己身上的血和泥。
姚金枝却丝毫没有多想,开始的确害怕陈霖骁,也正是因为他平时一身血污,人也看着冷冷的,像是不好相与的。
可是这短短的相处之后,她却发现陈霖骁远远没有看着的冷,不仅不冷反而做的事情都是暖人心的,堪称温柔了。
“二哥喝粥吧,我用猪油点了,香着呐。”
陈霖骁暂且只能放弃沐浴换衣的想法,坐在了离着姚金枝稍远的位置,端着粥无言的喝了起来。
看着他这有些怪异的行为,姚金枝也有些摸不准,之前在家里还有宋氏在中间调和,她坐在桌上吃饭也没有觉得不对。
可现在和陈霖骁独自坐在一起,反而有些生疏尴尬,想着之前自己的确没有和他单独坐在一起吃过饭,姚金枝开始拿不准自己要不要坐下吃了。
是不是之前他只是碍于宋婶,所以没有指出自己不可以上桌的事儿,但其实他还是介意的。
如是想着她捏着衣角站在一旁,面露难色。
“怎么了?怎么不坐下吃饭。”
他喝了半碗了,余光却发现小娘子竟然还傻傻的站着,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她面色有些为难,好像在纠结着什么。
听到他冷淡的语气,姚金枝更是拿不准了,但还是听话坐下来吃饭,她安静的喝着粥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对方。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和……躲避?
陈霖骁眉头微蹙,看着自己的碗陷入了沉思,少顷突然站起身,朝着院子走去。
“二哥……你去哪里?”
她知道作为婢女不应该多嘴,可这家里救他们两人,她忍不住想要知道对方的位置,也唯有如此心里稍安。
“身上汗味重,我先去洗洗你先吃吧。”
等着院子里响起了水声,姚金枝才回过神,看着他剩下的半碗粥有些纳闷,这天有些冷她也没有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味道啊。
真的脏到连忍着吃完饭再洗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姚金枝突然灵光一现,似乎想通了什么。
难怪刚才陈霖骁回来脸色不好,原来是怪自己没有给他准备洗澡水啊。
也是了,这会儿天冷,哪里就能用冷水洗,他在山里跑了半日,应该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才是,她想明白之后,懊恼的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门。
不多久,陈霖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来,姚金枝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立马殷勤的给他又加了半碗热粥。
推到他面前的时候,她踟躇着看了陈霖骁一眼。
“天冷了,日后我会提前烧好热水的,二哥别再用冷水了。”
陈霖骁发丝还在滴答着水,他冷冷的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突然热情起来,还主动的给自己绞发,垂下眸子后,心里越发认定刚才她就是嫌弃自己。
“嗯。”没有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啧,养个小娘子就是麻烦,以后还是多注意些吧。
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喝着粥,姚金枝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会再细心些,二哥喜净 但之前没有人伺候,自然过得凑付,现在买了自己回来,日子怎么也得比过去舒服才是。
两人南辕北辙的下定了决心,气氛好像比刚才好了很多。
收拾好后,两人都想休息一下,进到里屋的时候两人都尴尬了,这小院是当初陈父盖的,平时都是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带着二狗上山学习打猎,爷俩也是住在一起。
所以院子倒是不小,但是屋里却只有一间内室,土炕能睡下三四个人,但这孤男寡女的……
陈霖骁猛地转身掀开门帘准备往外走。
“你睡在这里吧,我出去。”
姚金枝心头一跳,连忙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哪里有主子出去坐着,让女婢睡在舒服温暖的土炕上的。
“还是二哥在这里歇着吧,我出去。”
在她掀开门帘的一瞬间,陈霖骁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看着她有些慌乱的眸子,抿唇犹豫了一下。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是这间屋里只有这一个炕,午歇还好说,可若是晚上你也要坐在堂屋里?”
是啊,白日里她可以不午睡,但是晚上怎么办,堂屋的凳子也都是小竹椅,也不能拼起来当做床板。
她有些为难的抬头看向陈霖骁,似乎在等着他给自己出主意。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陈霖骁的耳朵逐渐慢慢染上了绯霞。
“这炕睡下四人也是富余,不若你睡在东炕头,我体热睡在西炕头也无妨,中间用枕头隔开就是。”
说完这话,陈霖骁自己在心里也唾弃自己,虽然只有一个炕,但也不是没其他法子。
柴房里还放着一张夏日用的竹榻,他素来体热不怕冷唯独怕热,所以夏日里陈父给他用竹子做了一张竹榻。
搬出来铺上被褥也丝毫不影响什么,可他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张开嘴提这个。
这个提议姚金枝略一思索,看了一眼的确不小的炕,心中有些小感动。
定是爹娘在天保佑,没有让她嫁到南泥村,虽被陈家买回来当丫头,但这一家人着实没有拿她当下人,可以上桌吃饭,还给她衣服,主家二哥更是对自己很照顾,她还有什么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