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多了这么多的淤青？
电光火石间，姚金枝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这是念祖打的？”
陈霖骁嗤笑一声，“你可是有了一个好弟弟，这几个月的功夫算是没白学。”
想起弟弟愤怒的小脸，姚金枝掩唇笑了起来，“活该，谁让你大白天的不老实。”
见媳妇终于笑了，也肯看自己，陈霖骁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青槐村的日子平淡无常的过了半月，这日一如往常学童们纷纷来到陈家上课，可直至早课过半，学堂里都不见戚北行的身影。
坐在以最后一位的姚金枝暗暗皱眉，昨日放学的时候，他就察觉戚北行好像有些郁郁寡欢，但当时她接着摸摸他发顶的机会，偷偷在他额头上试了试，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可谁家没有点烦心事，兴许晚些他就来学堂了。
夕阳挂在天边摇摇欲坠，孩子们拎着自己的书袋一窝蜂的冲了出去，出了陈家院门又像归林的鸟雀，四散消失没了踪影。
因中午戚北行没有和众人一起吃饭，宋母也知道这孩子今日未来上学。
看着天色渐晚她皱眉叹了一口气。
“他家里也没有个大人，只一个大哥在，许是家里弟妹病了，他留下在家照顾呢。”
这话也在理，别说他们家情况特殊，即便是有父母的孩子，若是弟妹有个不舒服，大哥大姐也会留在家中照料，父母还得下地干活，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着。
只是如此一连三日都不见音信，别说大人们了，姚念祖都开始想他了。
“阿姐，戚北行以后都不来读书了吗？”
来到陈家后，念祖的性子越发的和善招人喜欢，学堂里的孩子们也都喜欢和他玩。
但要说玩的最好那还属戚北行，两个小家伙白日几乎都在一起，午饭一起，午休睡一张床。
加之戚北行努力刻苦学习，远超学堂里其他的孩子，比他早开蒙的念祖和他也更有话题，闲来无事两人也能交流一下学到的知识。
这三日失去了这个能和自己切磋的玩伴，他着实觉得上学有些无趣，长姐比他学问高，而其他同窗又开蒙晚和他聊不到一起。
只能自己一个人闷头学习。
突然就有些想念戚北行。
天已经不早了，给弟弟盖好被子，姚金枝坐在床边哄他睡觉，闻言也有些担忧。
“后日学堂放假，当时我和你姐夫去他家看看，课业不能落下太多。”
悬在心中的石头落地，小念祖终于有了睡意，在长姐的拍抚下渐渐睡了过去。
如前几日那般，这日戚北行依旧没有来上课，放学之后姚金枝是按捺不住，将自己的打算和陈霖骁说了。
恰好，就在今日早上，陈霖骁也有了这个想法。
“好，那明早我早一些，去猎点东西带着，你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也收拾点。”
得了他的同意，姚金枝松了一口气，“听母亲说他家不易，咱们家还有不少鸡蛋，我捡些带着。”
家里的养得鸡和下的蛋多为她们的私产，有处置的权利。
“好，家里的东西你看着支配就行。”
他总是有意无意提醒她，家里的东西不必事事都询问他，只要她想都可以随心处理。
天色大亮，姚金枝洗漱好时，陈霖骁已经拎着两只野兔回来，看到野兔身上的血窟窿，她也猜得出这又是东青的功劳。
宋氏得知他们要去戚家，趁他们临出门之际，又给牛车上塞了一布袋的干菜，这都是夏天她晾晒的，可以储存很久，想什么时候吃，便拿出一些用水泡泡，再烹制即可。
“早去早回。”
走小路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赶着牛车走大路需要半个时辰，他们也只知戚北行在北村住着，但具体哪家却不清楚，但进了村子一打听也就清清楚楚。
得知戚家屋外有两棵榆树，两人便赶着牛车往前走，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景物，生怕错过了。
突然姚金枝看着迎面朝这边走来的人有些眼熟，他背上背着一捆木柴，别说对方还是孩子，即便是她也未必扛得轻松。
他身后还有两个灰头土脸的小豆丁，一人抱着一捆枕头大小的干草。
陈霖骁缓缓停下了牛车，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走来的孩子。
虽然离着有些距离，但还是能看清他好像一边吃力走着，一边好像嘟囔着什么。
直到他们相距二三十步的距离，耳力过人的他才听清，戚北行在背书，是他前几日教他的文章。
但前几日这孩子虽瘦，可面颊还有血色，短短几日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这灰白没了生气。
“戚北行。”
“先生？！”
第85章
北村, 戚家。
二人带着东西进来，将东西放在了堂屋地上的篮子里。
戚北行的弟妹人瞧着也就三岁的样子，小小的两人蹲在篮子边看着里面的野兔和鸡蛋, 离着有几步远, 姚金枝都能听她他们咽口水的声音。
在学堂时, 戚北行是姚金枝眼中小小的娃, 可坐在这里她才发现，他其实是家里的顶梁柱。
小顶梁柱十分有礼的倒了两碗热水, 有些羞涩的端给陈霖骁和姚金枝。
“先生，师娘喝水。”
小小的人还没有见过茶，以前只看大哥这样招待过村长, 所以就学着如此招待自己的师父和师娘。
“你家大人呐？”姚金枝记得婆母说过, 戚家还有一个大哥，戚北行是老二，被大哥送到他们家念书的。
一提到这个, 戚北行眼眶陡然泛红，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余光看到弟妹蹲在一旁，他倔强的不愿在他们的面前哭, 愣是忍着不落泪。
“前几日到处都有衙役抓壮丁, 每家都要出一人, 我们家只有大哥符合条件。”
抓壮丁？
闻言，陈霖骁的眉头皱紧，或许姚金枝还不懂这里面的事情，但他是清楚的, 虽然戚家大哥符合招兵的要求，但戚家的条件却不在其列。
须得是家中有两男者, 才可招收其一，若家中只有一人符合条件，且身为顶梁柱，那便是报名也会被驳回。
想戚家这样，没了大哥，弟弟妹妹们难以生存，边绝不会招收戚家大哥。
“村长没和衙役说你们家的条件吗？”
小小的戚北行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先生，趁着弟妹没有发现，他抬手快速的抹了一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
三个孩子自己在家，陈霖骁和姚金枝都不放心，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如此一会儿吃点东西，你们收拾一下暂且跟我回去，下午我去镇上问问情况，你大哥或许不用去当兵。”
闻言戚北行眼睛一亮，吸吸鼻子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冲着陈霖骁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
姚金枝看了一眼戚家厨房的东西，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连她当时刚去的陈家都不如，只好将就着给三个孩子蒸了三碗鸡蛋羹。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姚金枝心中酸楚的很。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三个孩子带着自己的一点铺盖就坐上了陈家的牛车。
村头有好心的妇人见状，警惕的挡在去路上。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着几个孩子去哪？”戚家没有大人，万一遇到人贩子可就完了。
对于她的无礼陈霖骁没有生气，反而打心底感激这夫人。
“我是戚北行的夫子，近日他未去学堂，故此今日家访，得知他兄长遭遇，暂且带三个孩子回家照料，待他兄长回来再将他们送回。”
妇人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松动，她看向坐在车上的戚北行，似乎等着他给个答案。
“刘婶，这是我师父，大哥之前送我去青槐村陈家念书，先生见我多日未去，今日和师母过来看看，您放心过两日我们就回来。”
听他这样说，刘婶嘴里反复嚼着“青槐村陈家”几个字，转而一笑。
“好，你也是有福的，遇上这样好的夫子，你且在那里好好读书，过两日我让你刘哥去看你。”
说着她又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客气话，表示感谢他们这样照顾戚家。
可陈霖骁和姚金枝心里清楚，她这还是不放心，所以一则说给他们听，省的他们拐了孩子，二则或许真的会去青槐村看看，防着他们呢。
可刘婶越是这样，陈霖骁和姚金枝心里越是熨帖，好歹村子里的人还不错。
很快牛车在陈家门前停下，陈霖骁辆车上的孩子抱了下来，还没等说话，天青和金乌听到声响开心的蹿了出来，围着陈霖骁和姚金枝转。
没见过这场面的戚双双和戚北峰吓得小脸惨白，不等姚金枝等人反应过来，两个小家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戚北行立马抱住妹妹，“不哭不哭，它们不咬人的，它们都很听话。”
其实第一次见到这两只狼的时候，戚北行也怕的很，但姚念祖带着骑了一圈狼后，他就再也不怕了，虽然后来被陈霖骁训了两句。
宋氏听到了动静，和霍广出来看看，瞧着眼前的景象也顾不上多问，赶紧将狼赶到倒座房去，这才抱着戚双双和戚北峰进门。
姚念祖等了一上午，终于见到了戚北行，开心的跑过来牵着小伙伴往自己房间走。
“你以后和我一起住，咱们早上可以一起练功，晚上一起背书。”
陈霖骁和母亲交代了两句，然后就赶着牛车去了镇上，一则打听一下戚家的事情，二则顺道买些东西回来，家里添了人口吃穿用度也要多些。
戚北行一来，姚念祖缠着他一起去陈霖骁的书房背书，姚金枝就和宋母照看一对龙凤胎。
看到小家伙灰黑的脖颈，宋母一脸的苦笑，“得了，一会儿给他们煮点面条吃，再让霍广烧点水，咱们给他们洗洗澡吧。”
姚金枝也看到了那花里胡哨的脖颈，她心里酸涩却又觉得好笑，一个没成家的大哥养弟弟妹妹，着实不怎么细心。
虽然中午念祖已经吃过了，但这会儿看着做好的肉丝面，他还是能再吃两口，于是四个孩子一人一碗面，只是念祖的少一点。
戚双双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一边吃一边开心的笑嘻嘻，姚金枝越看越喜欢，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宋母看的好笑，凑近姚金枝小声说：“瞧你那眼珠子都挪不动了，你和二狗抓紧些，也不用这样眼馋人家的。”
知道婆母这是在打趣，姚金枝面色一红，移开目光不再看。
“我去看看有没有他们的换洗衣服。”
戚北行的好说，可以穿姚念祖的衣服，两人各个子差不多，只是戚双双和戚北峰都太小，家里没有那么合适的衣服。
霍老爹听闻要给小孩子洗澡，老人家喜欢孩子，乐呵呵和霍广哄着戚北峰去了倒座房搓洗。
宋母则看着姚念祖和戚北行，他们两个大一些，倒是自己能洗，她只需要帮着搓搓后背就行。
姚金枝抱着戚双双来到了内室，兑了好大一盆水，单独给小姑娘清洗。
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女娃，愣是换了两盆水才洗干净，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害羞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羞赧的看着姚金枝，小嘴嘟着瞧着要哭不哭的。
为了哄她，姚金枝拿出自己用的香膏，“双双闻闻香不香？一会儿冲出来我就给双双搽些，你就是最香的小姑娘了。”
果然，小女娃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再觉得害羞。
炕已经烧热了，没有合适小孩子穿的，姚金枝直接给她塞进被窝里，也遵守承诺给她擦了香脂，小闺女躲在被窝里臭美，时不时抬起胳膊闻闻。
姚金枝就坐在炕沿上，拿出念祖之前穿小的衣服，开始拆了改小，男孩子的衣服多数素气，但好歹这两件布料都是好的，软软的绸缎穿着舒服。
没多久洗完澡的孩子们都睡了，宋母也端着笸箩过来，找出一块胭脂色的布料，准备给小姑娘做件小衫穿。
婆媳俩注定不能午休了，两人坐在东炕头，低声说这话，手里的活计却丝毫不耽误。
直到入夜天黑了下来，陈霖骁才赶着牛车回来，车上多了些米面油，还有两刀猪肉，孩子们见他回来和大黑二黄一起迎了出去，欢喜的围着他转，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滚满糖霜的山楂球。
“拿去吃吧。”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和他相处的久了，姚金枝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并不开心。
甚至还有些烦躁和怒火。
当着孩子们的面，她也没问，权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今晚做了豆角焖面，这会儿出锅刚好。”她一边帮他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迎着人往屋里走。
霍广和老爹把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宋母也看出了儿子脸色不对，想招呼孩子们去西屋用饭。
奈何姚念祖和戚北行都很听话，唯有小小的戚双双抱着姚金枝的腿不撒手，说什么都要跟着她。
龙凤胎戚北峰见妹妹不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转身一把抱住了陈霖骁的腿。
姚金枝见此笑道：“娘，都在这里用饭吧，您一个人也看过来两个三个孩子呀。”
要没强求，宋母就带着孩子们都坐了下来，原本以为儿子今晚不会说什么，却不想面吃了一碗他却当着孩子的面开了口。
“朝中缺兵马，这几年的安稳生活让人安逸，谁也不愿让自家儿子参军，于是程员外家就派人捉顶替之人，这才将戚家老大捉走。”
龙凤胎安静的大口大口吃着焖面，这样又香又滑的白面，他们家里可没有见过，即便过年也没有吃过这等好东西，根们没有听陈霖骁再说什么。
可稍微大一点戚北行却听懂了，挑着一筷子的面条，眼眶红红的。
若真的是去当兵也就罢了，被人捉去顶包那和去送命没多少差别，挣了功绩也落不到戚家的头上，若是为国捐躯程员外家还落得一好处，便是后面两代都不需要被抓兵役。
话音落下，饭桌上的气氛沉重起来，大人们谁也没有说话，小孩子乐呵呵吃着面，大孩子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这件事原本可以不和戚北行说，但陈霖骁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他知道，早些看清这个世界，也能再点学着去面对和解决事情。
毕竟他下面还有一对弟妹，将来他要面对的只会更多，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多些历练也不是坏事。
他瞥了一眼戚北行，“好好吃饭，吃饱了才能长大，才能护住自己的家，和珍视的人。”
对上陈霖骁的疏离淡漠的目光，戚北行吸吸鼻子没有哭，低头大口的吃起了饭。
在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他侧头看着身边的姚念祖，在好友担忧心疼的目光里，他尤为坚定的看着对方。
“明日起我和你一起练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