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一边揉着面，一边抱怨道：“哎，我就说咱们婆婆偏心，小姑子不在家，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吃得上一顿白面。这小姑子一回来，又是杀鸡又是蒸馒头的，有一口吃的都恨不得喂到她嘴里。”
姚氏立在一旁端着水瓢，想起自个儿娘有啥好的都紧着弟弟，满脸哀怨地道：“谁叫小姑子命好，碰上这么个体贴闺女的娘。”
吴氏冷笑一声道：“是呀，人家命好被娘当个宝，我俩命苦碰上这么个婆婆。不是我说，小满、小福好歹也是她亲侄子，正长身体呢，她一个做小姑的，连口鸡汤都舍不得剩下，我这两个孩子命苦哇。”
姚氏讪讪地笑了笑，想到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扯了扯吴氏的袖子道：“诶，大嫂，你说咱小姑子吐得那么凶，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吴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哎哟，我说弟妹呀，也不怪你瞎想，你没生养过没经验。她那样哪像是害喜？我看更是贪嘴吃坏了肚子。”
吴氏扫了一眼门外，啧啧两声道：“再说了，你瞧她那样，脸盘子圆得跟烧饼似的，那腰比水桶还粗。杜家姑爷是读书人，心气儿高着咧，怎么能瞧得上她？”
姚氏摸了摸自己肚子，点头道：“也对，我跟相公天天在一处也没怀上，姑爷常常不在家，哪有那么容易怀上？”
这土坯房子隔音不好，宋宁隔着一堵墙，不想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怀不上孩子这里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她隔着门板轻咳了两声。
吴氏听见外面动静连忙朝姚氏摆了摆手，心底埋怨弟妹是块木头，说闲话也不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头保不齐还得连累上她。
姚氏则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忧心忡忡地望向那扇门，小姑子一定都听去了，回头等婆婆知道了就没好果子吃了。都是大嫂这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害了她。
妯娌两个都像锯了嘴的葫芦蔫蔫地闭紧了嘴巴，果然就看见小姑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吴氏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三娘是饿了吗？我……我这就去热饭。”
“不用了。”宋宁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大嫂，二嫂，你们先别忙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诶，好。”吴氏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姚氏也匆匆放下水瓢凑过去听她说话。
宋宁在灶房里找了一圈，在一堆干柴底下翻出她娘藏在竹篮里的鸡汤，揭开盖子看向她二人道：“两位嫂嫂，我说这鸡汤不能吃，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在心底埋怨我贪嘴护食？”
吴氏、姚氏互相对看了一眼，点头又摇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三娘啊，你别多想，我这人就是管不住嘴，你……你别往心里去。”吴氏有些心虚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
宋宁看着她笑了笑，她这个大嫂一向嘴巴坏，心眼却不坏，敲打敲打还能改得过来。
她回头看了看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姚氏，又问道：“二嫂，你觉得呢？”
姚氏咬着唇，红着眼圈摇头道：“没有，小妹身子不好，娘紧着小妹是应该的。”
宋宁知道她敏感心细，也不吓唬她，直奔主题道：“我以往的确是挺不懂事的，但如今都知错了，往后会尽量改过来，还请你们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多担待担待。”
吴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姚氏，姚氏也一头雾水，小姑子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服过软呀？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宋宁知道一时半会很难让她们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言归正传道：“那个接下来的话，你们两个听了都别激动，尤其是你，二嫂。”
姚氏听她这样说，怔怔地点了点头，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宋宁拿起筷子，从那锅鸡汤里夹出一朵褐色的蘑菇。
“这种蘑菇跟普通的菌子很像，但它是有剧毒的，人吃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直接毙命。”
吴氏先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东西真有毒？小妹，难道你病倒其实是因为吃了这个毒蘑菇鸡汤？”
不得不说吴氏这脑瓜子就是转得快，宋宁点了点头。
姚氏被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着道：“小妹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姚氏一向胆子小，连鸡都不敢杀。宋宁相信她没那个心思，安慰道：“二嫂，我现在告诉你们，不是要责怪任何人，而是想让你们记住这东西有毒，以后上山捡菌子要更加当心一点，不认识的东西千万别吃。”
姚氏点了点头，一把拉着宋宁的衣袖，有些泫然欲泣地道：“小妹，我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娘呀。”
吴氏也有些后怕地道：“是呀，小妹，你二嫂胆子小做不出这种事情。也怪我粗心，这都没发现。这事儿娘要是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宋宁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道：“放心吧，我要是想说，娘早就知道了。你们快点把这锅东西处理掉，埋得远远的才好。回头娘问起，就说我下午起来肚子饿，都吃掉了。”
吴氏、姚氏都忙不迭地点头。话都说明白了，宋宁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又回屋里睡觉了。
她虽然说了不会告诉葛氏，她的两个嫂嫂却有些怀疑平白无故的，小姑子哪有那么好心？
尤其是姚氏，越想就越觉得害怕，缩在灶房里嘤嘤哭个不停，“大嫂，这事儿婆婆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撵我回娘家，到时候我娘也不会放过我。”
吴氏被她哭得有些心烦气躁的，有些不耐烦道：“我说弟妹，你哭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讨好小姑子。”
姚氏含泪点了点头，对呀，她得卯足了劲儿讨好小姑子才是正事儿。
一整个下午，姚氏都守在宋宁房门外，一听见个响动就跑进去端茶递水，送吃的，临了还把宋宁屋子里的床单被褥、脏衣服、脏袜子都拆洗了一遍。
等到晚上家里的男人也回来了，宋安见天都快黑了自家媳妇还蹲在井边帮小妹洗衣裳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见她眼圈红红的，更加疑心她受了小姑子和婆婆欺负。
宋平是个直肠子，倒没发现那些小九九，只是看见吴氏垂头丧气的没个好脸色，又听两个小的抱怨小姑吃独食，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
吃饭的时候，宋宁就发现了，这一家子除了她娘，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宋宁只好埋头扒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们白天干的都是体力活，又有闺女在家，今个晚上吃的是五菜一汤，比平时多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主食则是白面馒头和糙米粥，再配上葛氏腌的萝卜菘菜，宋宁吃得很是津津有味。
难得葛老太太大方，连攒了小半个月的鸡蛋都拿出来给女儿做了鸡蛋羹。
席上两个小的盯着宋宁面前黄澄澄的鸡蛋羹不停地咽着口水，宋宁有些看不下去了，默不作声将盛了鸡蛋羹的碗轻轻推到两个小的面前。
两个小的眼前一亮，吸溜着口水就要伸手去抢。吴氏见了，“啪”地一声筷子打在两个小馋虫的手背上。
“抢什么抢？一个二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两个小崽子都给吓得缩回来手，眼看着到嘴的鸡蛋又吃不成了，都张大嘴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葛氏没好气地剜了吴氏一眼，正要斥责媳妇不懂事，却听身后小闺女的声音响起，“好了，大嫂，你就让他们吃吧，两个孩子正长身体呢。再说，这么多鸡蛋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婆婆在一边儿盯着呢，吴氏哪里肯听，又将一碗鸡蛋羹推回小姑子面前。
宋平被两个儿子闹得心烦，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到桌子上，粗着嗓门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再哭，这饭也别吃了，滚到外头去哭！”
他生得浓眉大眼，平时就不苟言笑，发怒的时候两条粗黑的眉毛拧作一团，看起来更凶了。
两个小孩子被唬得也不敢放声大哭了，吸溜着鼻涕，扑进吴氏怀里抽噎不止。
一旁沉默不语的宋贤皱了皱眉头，丢下碗筷，目光扫过老大两口子，厉声道：“好了！不就是吃个鸡蛋吗？多大点事儿，都给我少说两句。”
宋平两口子羞愧地垂下了头，两个小的也不哭了，缩在吴氏怀里眯着眼偷看祖父脸上的表情。
宋贤板着脸，看向一旁葛氏道：“不是我说，你这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怎的还这么不省事了？明知道家里人多，就该就多做些。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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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另类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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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撂下筷子道：“呸，有钱谁不爱花？你一个甩手掌柜，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开销？今个儿大手大脚地吃吃喝喝倒是快活，明个儿这个要娶亲，那个要生儿子，上哪儿去要钱？”
父子几个听得面红耳赤，纷纷放下筷子低垂着头，饶是面对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好饭菜也没了胃口。
偏偏葛氏一口气说完仍觉得不解气，索性站起来拍着桌子，指着一桌子大大小小骂道： “好哇，你们一个个的都嫌我老婆子刻薄，试问我老婆子可有背着你们多吃一口？再说我偏疼三娘，你们也看不惯。”
宋宁脊背一僵，就听她道：“这孩子当初是我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要不是那时候家里穷，我大着肚子还要给你们父子几个洗衣服做饭，我这可怜的孩子也不会未足月就生了下来。”
葛氏抹了抹眼角，抓起宋宁的手，满是心疼地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差点就养不活了，我这个当娘的多疼她一些怎么了？再说了，你们兄弟两个从小有个头疼脑热，哪一次不是老娘滴水不沾地伺候着？”
葛氏想到嫁到这个家这些年头，自己从一个满头青丝的小媳妇熬成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到头来却赚了个刻薄的名头，偏偏连这糟老头子也不念着她的好。
她就觉得自己有满肚子委屈，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看见老头子那张苦瓜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饭也不吃了，丢下众人怒气冲冲地回了屋。
老婆子走了，剩下一家之主的宋老头坐在一旁长吁短叹，两个儿子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劝谁。两个媳妇更不敢往婆婆枪口上撞，纷纷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宋宁长叹一声，起身跟了过去，进屋劝了好半晌才将葛氏劝住，又出来端了饭进屋劝她吃下，伺候她洗漱躺下才合上门出来。
等她出来的时候见大家伙都还垂头丧气地坐在原位上，一桌菜都凉透了，两个小崽子倒在她大哥怀里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她迟疑着开口道： “爹，娘睡下了，这饭……”
宋贤有些颓然地望着满桌子菜，长长叹出一口气道：“老大两口子，先把孩子抱回去睡吧。老二媳妇，你跟三娘去把菜热一热，咱们继续吃。”
众人纷纷点头应下，等菜重新上了桌，大家伙谁都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埋头扒饭，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宋宁望着那碗鸡蛋羹感觉心中五味杂陈，主动将羹分给哥哥嫂嫂们。这事儿都是因为那碗鸡蛋羹引起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这不受人待见的滋味还真有些不好受。
等到灶房里收拾完，众人都回了屋。
宋宁从房里出来倒洗脚水，看见她爹还坐在屋檐底下眉头紧锁，一杆接着一杆地抽着旱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祖父，那个倔强的小老头，也是这样，有啥心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头。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道：“爹，都这么晚了，您咋还不困？”
宋贤吐了烟圈儿，有些诧异地道：“哟，是三娘呀。”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看向闺女道：“来，坐。你来得正好，爹还有话想跟你絮叨絮叨。”
宋宁乖乖地坐下，故意咳了两声捂着鼻子道：“爹，您这老烟枪熏得我眼睛疼。您放下，咱爷俩好好说说话。”
宋贤乐呵呵地点了点头，猛吸一口，将烟斗里剩下的烟叶子都磕出来，掐灭了收好。
他看了看闺女，一脸郑重地道：“三娘，你是不是怪爹非要将你嫁到杜家？”
宋宁微微一怔，怪吗？要是原身的话，肯定是怪的。但是她对杜家人不了解，对杜家那个小相公更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宋贤这个爹是真心为她好的，所以她不该怪他。
她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爹，是我以前不懂事。您做什么都是为我好的，我不怪您。”
宋贤还以为自己听差了，以为闺女又在敷衍他了，于是试探着问道：“那你知道爹为何一定要将你嫁到杜家吗？”
宋宁想了想，认真道：“爹您说过相公不是一般人，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宋贤点了点头，当初不顾老婆子反对坚持把女儿嫁过去，一是要信守当年对女婿他爹的承诺，跟杜家结亲，才能名正言顺地看顾他们孤儿寡母。
二则，他这个人爱才，自己小时候因为穷没读成书，就十分羡慕村子里的读书人。偏偏两个儿子都资质平平，一看见字儿就打瞌睡。因此他对这个三岁就背千字文的准女婿十分看重。
道理他都说了好多回，闺女从来都是当做耳旁风。他本以为这会还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劝女儿回心转意，没承想她还真记住了。
他又看了看女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觉得爹说得对吗？”
宋宁摇了摇头，一五一十道：“不知道，爹，未来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得，还以为女儿回心转意了呢，原来是空欢喜一场。宋贤长叹一声，枯瘦的肩膀一点一点垮了下去。
宋宁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阿爹，虽然我不知道相公未来能不能出人头地，但你不是说他这人打小就脑瓜子灵活，就算考不上，往后做些旁的什么营生，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宋贤连忙往地上呸了几声，双手合十，对着天上念念有词道：“老天爷在上，小孩子家家，别听她胡说，一定要保佑我女婿杜蘅高中。”
宋宁见他这样神神叨叨的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阿爹，求人不如求己，考不考得上的老天爷可管不着。”
宋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她话里话间对女婿的态度似乎没有以往那么不屑了，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他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总之，你能看到女婿身上的长处就好。常言道‘莫欺少年穷’，闺女呀，杜家眼下孤儿寡母的，日子是难过了些，但杜家女婿有出息，你婆婆又是个实诚人，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地跟着他们过日子，福气都在后头。”
说起杜家人，宋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昨个回来前还跟小姑子大吵了一架，跟梦里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想来是把婆婆、小姑子都给得罪了个干净。
只是一味地逃避也不是个办法，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一直赖在娘家不回去，哥哥嫂嫂难免心生嫌隙。今个儿的事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